第39章
那碟子小瓜子真的很費勁, 蘇霁華磕的舌頭都疼了,她甚至都覺得自個兒的舌尖被磨出了水泡,吞咽的時候能嘗到新鮮的血腥氣。
客房的門窗都關着,蘇霁華坐在裏頭,呼吸之際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似腥非腥,似葷非葷的有股子膻氣。她偏了偏頭, 覺得那味道是從榻上傳來的,彌散在屋內, 若有似無的萦繞在鼻息間。
“你, 沒有聞到什麽味道嗎?”蘇霁華朝天闕的方向傾身,鼻翼輕動, 細細的又聞了聞。
天闕挑眉,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 眸中笑意更甚。
瞧見天闕的模樣, 蘇霁華自覺好像問了什麽不該問的東西,趕緊把身子縮了回去,盡職盡責的繼續嗑瓜子。
“唔……”好疼……磨到了舌尖的水泡, 蘇霁華皺着一張臉吃了一口茶, 壓下那股子血腥氣。
“行了,走吧。”天闕一把将蘇霁華剛剛磕完的瓜子扔進嘴裏,然後拍了拍長袍起身。
蘇霁華趕緊扔下瓜子跟在天闕身後,然後小心翼翼的動了動嘴。磕瓜子磕到嘴巴打顫,她還真是拼命了。
一出屋子, 那股子怪味便立即消散,蘇霁華蹙眉,随在天闕身後上了青綢馬車,出了內院。
“大奶奶。”梓枬正候在內院門口,看到青綢馬車出來,趕緊喚住了人。“大奶奶,奴婢陪您一道去吧。”
蘇霁華撩開馬車簾子看了一眼神色焦急的梓枬,然後又看了一眼陷在馬車內老神在在的天闕,輕搖頭道:“你在春悅園內等我。”
梓枬抿了抿唇,側身讓出身後的一個小丫鬟道:“大奶奶,不如還是讓含蘿跟着吧。”
含蘿是誰?蘇霁華根本就不記得自個兒身邊有什麽喚含蘿的小丫鬟,但當她看清了那站在梓枬身後的人後,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把自個兒給嗆死。
什麽含蘿,這人不是羅翰嗎?別以為換了一身裙衫她就不認識了!
羅翰穿着裙衫朝蘇霁華盈盈一拜,不等她說話便踩着馬凳上了馬車,姿态袅袅,動作熟練。梓枬輕呼出一口氣,往旁邊退去。
青綢馬車辘辘行駛起來,穿過外院至角門,換過馬車夫,繼續往寬敞街道之上駛去。
馬車內,蘇霁華看着伏跪在自己面前的羅翰,頭疼的扶住額角。
羅翰本就長相風流,即便上了妝,穿了女裝,也不突兀,反而顯出一股子女子所沒有的風流英氣來,那雙桃花眼上下一挑,無端透出一抹風情,比之普通女子更為俏媚。
“含蘿,你怎麽來了?”蘇霁華咬牙道。
“奴婢擔心大奶奶。”含蘿捏着嗓子說話,替蘇霁華斟了一碗茶,然後側眸看向賀景瑞。
其實這應當算是羅翰與賀景瑞頭一次碰面。羅翰心中知曉這人日後便是自個兒的表妹夫,所以看人時難免便挑剔了些,但可惜的是,這賀景瑞不管是長相家世還是能力地位,都是萬裏挑一的人中龍鳳。
羅翰不着痕跡的輕搖頭。她這傻表妹喲,若是早些碰着這般龍章鳳姿的人,哪裏還能瞧上李錦鴻那樣的渣滓。
馬車輕晃,穿過窄巷進入拐角,蘇霁華沒坐穩,身子往側邊偏了偏,羅翰上前,穩住蘇霁華左右搖晃的身子。
天闕靠在馬車壁上,緩慢擡眸,就瞧見那小寡婦小媳婦似得被這名喚“含蘿”的高壯丫鬟攬在懷裏,姿态親密。
“沒事吧?”羅翰扶正蘇霁華。
蘇霁華輕搖頭,抓着羅翰的胳膊。
“呵。”輕嗤一聲,天闕突然起身一把扯過了羅翰。
羅翰不防,被天闕扯到了身邊,腦袋狠狠的磕在天闕的小臂上,撞得生疼。
挑起羅翰下颚,天闕眯眼瞧着這人被撞得七葷八素的模樣,聲音慵懶道:“你這小丫鬟長的還不錯,陪嫁過來給爺做個通房,嗯?”
羅翰身量不矮,卻還是差了天闕一點。他是一個商人,即便學了些拳腳功夫傍身,但根本就鬥不過天闕這戰場上厮殺下來的戰神。
掙脫不開,羅翰索性便放棄了,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天闕半響,然後突兀笑道:“爺,奴婢不敢。”
蘇霁華抖了抖自己的胳膊,暗暗往旁邊挪了挪。別說,這羅翰裝起女人來真像那麽回事。
“爺在,怕什麽。”天闕撚着羅翰的下颚,突兀将人往茶案上一壓。
羅翰的後背磕在茶案的棱角上,悶哼一聲,面色煞白。
“含蘿。”蘇霁華上前,神色焦急的意欲将人扶起。“沒事吧?”
天闕冷哼一聲,動作更重,面色冷凝的可怕。
“你快放開,你弄疼他了。”蘇霁華推搡着天闕,一雙眼瞪得圓溜。
“一個小丫鬟,怎麽,舍不得?”見蘇霁華為人求情,天闕面色更沉,他猛地一腳踹在羅翰腰上,然後一把扯過蘇霁華按在懷裏。
羅翰撞到馬車壁,動靜頗大,半天沒緩過神來。天闕沒收力,即便只是一腳,也夠羅翰喝一壺的。
“小寡婦,當爺是瞎子呢,嗯?”在他面前就敢跟別人的男人談情說愛,還往這不男不女的懷裏鑽。
蘇霁華不知這人又在發什麽瘋,只擔心的往羅翰那處瞧,然後使勁的擰着天闕的胳膊肉出氣道:“我當是誰呢,原來爺在這處,我都沒瞧見人。”老虎不發威,這天闕還真當自個兒是團軟面團,想怎麽撮就怎麽揉。
按住蘇霁華不斷掙紮的身子,天闕埋首在其脖頸處輕哼,“哼,待成親了,你每日裏都能清楚的體會到爺在哪處,看爺不折騰死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寡婦。”
蘇霁華自然聽懂了裏頭的渾話,她咬牙,正欲說話,卻被人箍住了下颚往上一擡。
溫熱的舌尖從白細眉骨處往旁偏,掃過蘇霁華發紅的眼尾,最後用力的含了一口她的面頰。
“滋味不錯。”
蘇霁華氣結,她攥着天闕的寬袖,轉頭看到那剛剛扶着馬車壁起身的羅翰,聲音細啞道:“含蘿是我表哥。”
“哼。”天闕砸吧着嘴。就算是親哥他都照踹,更別說是什麽表哥了。
“你,你……”蘇霁華指着天闕,面色一陣紅一陣白的正欲争論,卻突然發現這人扶着額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怎麽了?”蘇霁華拍了拍天闕,偏頭瞧見這人一臉慘白的面色,當時就慌亂了起來。
羅翰整理好裙衫,用力的扯了扯自己被天闕踹歪的绶帶,滿臉敵意道:“表妹,管這東西死活,咱們不嫁了。”
先前未見時,羅翰還是偏信這賀景瑞的,想着定然比李錦鴻那渣滓好,卻沒曾想,這賀景瑞貪圖他的美色不說,竟還打女人!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這賀景瑞看來也是個禽獸之人,趁着表妹還沒進這火坑,他趕緊要将人給拉回來。
蘇霁華被羅翰強硬的扯離賀景瑞。
“表妹,咱們不要嫁了,回家。”羅翰氣沖沖的道。
“表哥,等會等會。”蘇霁華不能跟羅翰說賀景瑞的隐疾。她掙脫開羅翰,一臉擔憂的替賀景瑞擦拭掉臉上的汗漬,然後将人扶到軟墊上靠好。
看到蘇霁華那細心照料人的動作,羅翰不服道:“表妹,這人如此野蠻粗魯,哪裏有什麽外間坊傳的君子風範,幸虧我男扮女裝趁早識得這人的真面目……”
羅翰絮絮叨叨的還沒說完,那邊賀景瑞便扶着額角起身了。
“三叔?”蘇霁華替賀景瑞端了一碗茶。
賀景瑞的臉色不太好,他接過清茶輕抿一口,然後才慢條斯理的睜開了眼眸。
“這是……哪裏?”賀景瑞頭痛欲裂,說話時聲音沙啞,清冷眼眸之中顯出幾分懵懂神色,看的人心頭一軟。
這一覺他睡得實在是有些長了。
“咱們正坐馬車去宮裏。”蘇霁華跪坐在賀景瑞身旁,将聖上下旨賜婚的事說了,然後又說了李家老太太去宮裏頭面聖的事。
賀景瑞微颔首,将目光轉向羅翰,眼眸中顯出幾分警惕神色。任誰一覺醒來瞧見眼前多出了一個不男不女的東西,肯定會多些關注。
蘇霁華面色漲紅,“這,這其實是我表哥。表哥擔憂我,非要陪着我一道進宮。”
羅翰斜睨了賀景瑞一眼,捂着鈍痛的腰間冷哼一聲。別以為他是什麽大司馬他就怕他,只要敢對不起他表妹,他照樣不擺好臉色。
賀景瑞朝羅翰微微颔首,以表善意。羅翰偏頭,臉色擺的更加厲害。別以為現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來讨好他有用,他是一定不會讓表妹嫁給這道貌岸然之人的。
“三叔,吃口茶吧。”蘇霁華又給賀景瑞添了些茶水,然後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羅翰的寬袖。
羅翰不欲搭理人,兀自捂着自己被撞疼的腰嘟囔。不知道男人的腰不能瞎撞的嗎?要是撞出毛病來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多謝。”那頭,賀景瑞接過茶水,眸色奇怪的看了一眼羅翰。并未得罪呀?難道是那天闕背着他又做了什麽壞事?
蘇霁華瞧見賀景瑞一副迷茫模樣,想解釋,但礙于羅翰在場,她不能開口,只能努力的降低羅翰對賀景瑞的敵意。
本來就是那天闕得罪了人,憑什麽每次都是三叔替他擦屁.股。
“表妹。”見蘇霁華一副和事老的模樣,羅翰恨鐵不成鋼。還沒嫁呢這胳膊肘就往外拐,若是真嫁了,那他這個表哥哪裏還有立足之地!
“表哥,三叔不是故意的。”蘇霁華搶嘴道。
“若不是故意的,我把腦袋擰下來給你當捶丸敲。”羅翰憋紅了一張臉,低頭的時候突然看到蘇霁華面頰上的紅痕,當即就緊張道:“表妹,你這怎麽了?磕傷了?”
蘇霁華下意識的捂住臉,想起剛才天闕那厮逮着她的臉使勁含了一口,想着莫不是留下了痕跡?
“磕,磕到了而已。”蘇霁華把臉埋進掌心裏,往賀景瑞的方向挪了挪。
羅翰皺眉,一把攥住蘇霁華的胳膊把人往身邊帶。這道貌岸然的東西,休想再染指表妹一根頭發絲。
賀景瑞看到跟羅翰拉拉扯扯的蘇霁華,不着痕跡的攥緊了茶碗,清冷氣勢陡然迸發。
表哥?難道是那有素封之名的蘇家養子,羅翰?
賀景瑞上下打量了一番人,最後視線落到兩人相貼的臂彎處,面色越發清冷。
……
馬車辘辘行駛至宮門口,賀景瑞率先下車,然後牽着蘇霁華出馬車。
羅翰急急跳下馬車,将站在賀景瑞身旁的蘇霁華往自己身邊帶。
賀景瑞皺眉,卻并未多說什麽,只拿出令牌領着兩人進宮。
大明宮很大,賀景瑞等人又重新坐上宮內馬車。大明宮的馬車自然比外頭的馬車更為精致華貴,緞面金頂,蒲墊銀鈴,處處彰顯皇家風範。
茶案上擺置着新鮮熱茶,蘇霁華聞到一股清新茶香,細膩幽長,非普通茶水能相提并論。她端起茶碗,垂眸細看,只見那一芽一葉,綠如碧玉,輕抿一口,舌留甘甜,回味無窮,果真是貢茶滋味。
“若是歡喜,我那處有些,明日讓人給你送來。”賀景瑞開口道。
蘇霁華眼眸一亮,然後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這茶确是好喝。”
羅翰皺眉,飲了一口茶,嫌棄道:“不過如此。”蘇家家財萬貫,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但這貢茶于羅翰來說确有驚豔之感。不過礙于面子,羅翰是不可能承認的。
羅翰對賀景瑞的敵意很明顯,賀景瑞并未搭話,只給蘇霁華多墊了一個軟墊。“還有些時候,用些糕點吧。”
将茶案上的一小碟酥餅往蘇霁華的方向推了推,賀景瑞面色柔和許多。
羅翰上下審視賀景瑞,滿以為這人是知曉了自個兒的身份所以開始裝模作樣,心中越發不屑。
酥餅尚有餘溫,蘇霁華撚起一塊咬了一口,油而不膩,香酥适口,不自禁的就多用了些。
馬車曲曲繞繞的轉了許久,最後停在禦花園外。
賀景瑞撩開馬車簾子往外瞧了一眼,眸色清冷的抿唇道:“皇上在禦花園?”
趕車的小太監放下馬鞭,神色恭謹。“回大司馬,聖上在禦書房,禦花園內正在舉辦牡丹宴。”
賀景瑞靜默片刻後道:“是朝陽公主的吩咐?”
“是。”小太監點頭,有些惴惴不安。人人多說這賀家二郎乃世間難得真君子,玉帛良性,驚豔才絕。可這君子氣勢頗足,清清冷冷的一個人立在那處,讓人不自禁的便想俯首稱臣。
蘇霁華坐在馬車裏,聽到“朝陽公主”四字,當即就攥緊了羅翰的胳膊。
“表妹?”羅翰奇怪的喚了一聲蘇霁華,只感覺自己的胳膊肉都要被揪下來一塊了。
蘇霁華搖了搖頭,趕緊放開羅翰的胳膊。是她太緊張了,可是那朝陽公主與她雲泥之別,若是示好于三叔,抑或是逼着聖上下旨賜婚,那她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賀景瑞靜默片刻,踩着馬凳下馬車,然後與随在自己身後的蘇霁華道:“你先去牡丹宴,我去禦書房拜見陛下,片刻後便來尋你。”
晌午剛過,日頭西斜,細碎的陽光籠罩下來曬在賀景瑞身上,星星點點的浸出幾分白皙玉色。男人身形修長的立在那處,俯身與蘇霁華說話,眉宇間浸出幾分不自覺的柔情。
蘇霁華怔怔看着,乖巧點頭。
小姑娘似是瘦了些,卻更襯得一雙眼烏黑明亮了幾分,水波潋滟間清晰的印出賀景瑞的倒影。賀景瑞眸色漸深,他不自禁的擡手撫了撫蘇霁華的眉眼。白皙指尖略帶微涼,指骨分明的略過那纖細黛眉,似帶缱绻戀意。
“夫人!”羅翰尖喊一聲,瞪向賀景瑞。
賀景瑞回神,收回手,耳尖發紅。他繃着一張白玉俊顏,攏袖上馬車,往禦書房的方向去。
蘇霁華撫了撫自己的眉骨,面色臊紅。
“夫人,請。”有宮娥上前,領着蘇霁華往牡丹宴去。
梳着婦人髻的蘇霁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發髻,與面色難看的女裝羅翰一道跟着宮娥往禦花園去。
正值牡丹花期,禦花園內的牡丹占斷春光,引百花俯首。牡丹本就乃花中首冠,富貴風流,錦繡國色,但園內卻有比牡丹更豔的存在。
首位處,一女子身穿牡丹雙繡紋羅裙,梳高髻,金銀玉翠,鵝蛋面容,眼角有一美人痣,端坐于宴案後,身旁宮娥簇擁,姿态高貴。
朝陽公主……
蘇霁華抿唇,攥着繡帕的力道漸增。百聞不如一見,這朝陽公主果真擔當的起國色天香之姿。
“如斯美人。”羅翰怔怔的盯着那朝陽公主瞧,如癡如醉,神思恍惚,就似失了神志般。
蘇霁華擡腳,狠狠的往羅翰腳上的繡花鞋踩去。
“啊……”羅翰跳腳,一雙眼卻還是不自禁的往朝陽公主那處瞟去。
蘇霁華咬牙,就算是天仙下凡,她也絕不會将三叔拱手相讓。
作者有話要說: 華姐兒:我磕瓜子養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