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少年推門出來,小丫鬟們急忙迎上去,問他把藥喂下去了沒有。
他點點頭,嗯了一聲。
“果然還是撷鏡哥哥厲害,我半天都喂不進去,你一來就好了。”冬雪拍手笑道,“用的是什麽法子啊?”
那喂藥的法子,又如何能啓齒,少年止不住地面上發熱,随口搪塞過去。
冬雪倒也沒有多想,喜道:“太好了,想來侯爺很快便能醒轉。撷鏡哥哥,快去沐浴更衣吧,待會兒他定是要見你的。”
少年一怔,這才發現自己風塵仆仆的,實在不成體統。他對冬雪說了聲“多謝”,就匆忙離開。
冬雪茫然望着少年的背影,既疑惑于他為何要同自己道謝,又對他泛紅的臉頰感到奇怪。
“許是太久沒見侯爺了,喜不自勝吧。”夏蟬理所當然地說。
少年的卧房久無人居,卻也不曾落灰,小丫鬟們隔半個多月會打掃一次,為的就是他一回來便能住。
沐浴完,換上幹淨衣袍,又仔細攏好發髻後,少年抿了抿唇,推門出去。
統率部隊,威嚴是必不可少的,少年自認已磨煉出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鐵石心腸,今日走這短短幾十步路,卻同手同腳了好幾回。
跨門檻時,還差點因為猶豫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而跌倒在地。
“當心些。”
一道依舊溫潤柔和的聲音傳來,少年穩住身形,一眼瞧見朝思暮想的人。
與方才不同,此刻侯爺是鮮活的,半倚在床頭,含笑看着他。
少年這才明白,書中所寫,久別重逢往往喜極而泣,并非弄虛作假。若非他強自忍住,滾燙的眼淚定然要砸落下來。
“侯爺,撷鏡回來了。”少年快步走過去,單膝跪下,行了一禮。
“快起來。”侯爺欲伸手相扶,到底有心無力,只得無奈嘆道,“都是當大将軍的人了,這動不動就行禮的毛病,何時能改?”
少年站起身,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低着頭輕聲道:“我也只對您這般。”
“嗯?”
似是重複,實則改口:“我說,侯爺若是不喜歡,以後不這樣便是了。”
半晌未得到回應,少年擡起頭,見侯爺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怎麽了,侯爺可有哪裏不适?”他問得極為忐忑,目光下意識在那兩片唇瓣上流連,相碰時的清晰觸感仿佛還未消退,直教他頭皮都泛着麻。
“無妨。”侯爺眨了眨眼,掩去那抹異色,笑道,“有些感慨罷了,初見時你尚年幼,如今卻已能獨當一面,那我便可放心将夏蟬和冬雪托付給你了。”
琢磨出這話的別有深意,少年蹙眉道:“侯爺為何這般說?”
侯爺道:“你長大了,我也不想拿那些哄小孩的話來應付你。撷鏡,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終究是要離你們而去的,或早或晚……”
“別說了!”少年有些慌亂地出口打斷,聲音顫抖着,下意識抓住侯爺搭在被子上的手,“求您……別這麽說。”
望着少年微紅的眼眶,侯爺又如何還狠得下心,他搖搖頭,嘆了口氣。
“你啊……我從來是拿你沒什麽辦法的。”
事實上,少年如何不心知肚明,不讓侯爺說下去,不過是自欺欺人。
方才夏蟬就告訴他了,宮裏最好的太醫都斷言,侯爺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恐怕最多只能再撐三個月。
可即便知道人有悲歡離合,他又如何承受得住往後餘生沒有侯爺的日子。從喧嚣市集遇到侯爺的那日起,這個清風明月般的人,便成了他唯一的光。
在塞外風餐露宿時,或與敵方交手受傷時,少年都不覺得苦,只是一想到侯爺也曾吃過這許多苦,就恨自己沒有早出生八年,替他擋住所有霜雪。
少年抿着唇,思緒亂成一團,腦子裏走馬觀花般閃過各種零碎的片段。
驀地,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或許有法子救侯爺的人。
“侯爺可曾聽說過雲羌巫醫?”
“雲羌?”侯爺思索片刻,道,“我記得雲羌是匈奴北邊的一個部落,常向大梁尋求支援。至于巫醫,倒是未曾聽聞。”
少年笑道:“雲羌的巫醫,在邊塞一帶極為有名,據說起死回生都不在話下,若得他相助,侯爺定會安然無恙的。”
久病之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侯爺本沒抱多大希望,只是看到方才還悶悶不樂的少年遽然展顏,不覺也随着他一同笑了,“哦?竟有如此奇人,只是不知他是否願意南下趕來京城。”
“侯爺放心,他定然是願意的。”少年胸有成竹道。
“如此甚好。”
少年有意緩和氣氛,想了想,道:“侯爺,說到這個,我倒是學過幾句雲羌話,我說給你聽,好不好?”
“嗯,你說吧,我聽着。”
雲羌語發音晦澀,少年說得慢,卻又很認真,邊說,邊緊張又堅定地凝望着侯爺的雙目。
語畢,便極快地挪開了視線。
“與中原話大相徑庭,倒也有趣。”侯爺贊道,“不知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少年頓了一下,半晌,低聲說:“沒什麽意思,就是表達祝福的。侯爺,撷鏡心中別無所求,唯願您平安喜樂。”
少年之所以胸有成竹,是因為那雲羌巫醫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彼時在塞外,某次他打退偷襲的敵人,歸來途中遇到個奄奄一息倒在樹下的藥女。
少年沒有多想,把藥女帶回軍營,着人悉心醫治照料。
藥女傷得極重,半月多後才醒轉,自稱是雲羌巫醫的女兒,為采藥材孤身穿過匈奴領地,卻不甚從樹上墜落。
她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日後若有能幫上忙的,她和父親定然全力相助。
少年讓她在軍營再休養了半個多月,然後差人将她護送回了雲羌。
那幾句雲羌話,也是藥女教給他的。
果然,在接到急信之後,巫醫并未猶豫,當即回信表示會立刻啓程。救人之事刻不容緩,日夜兼程,只用了半個多月,便趕到京城。
看過侯爺情況之後,巫醫捋了捋胡子,道:“容安侯倒真是生了一身傲骨,如此病入膏肓了,竟還能勉力支撐。”
雲羌巫醫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說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話。
少年聞言,剛要開口,卻聽巫醫話鋒一轉:“雖說難治,但也不是不能治,遇上我,已有了大半生還希望,若是能湊全藥材,便十拿九穩了。”
“先生需要什麽藥?但說無妨,便是那天山雪蓮,我也去采來。”少年忙道。
“不急不急。”巫醫像是覺得極為有趣,笑道,“小子,我且問你,他是你什麽人啊,勞得你這般費心?”
少年被戳破心事,像一只驚惶的兔子,擡起頭又低下,最終,只是喃喃地說:“他是我可望不可即的人。”
巫醫并未追問,道:“不用操心,所需奇藥,我早帶全了,剩下的普通藥材,差府上人去買來便可。”
少年連忙應下。
巫醫又道:“屆時,我會先備好藥浴,容安侯泡上三個時辰後,再給他施針,施完針需要在床上躺十二個時辰。而在此過程中,他會先冷再疼,痛苦無比。”
“痛苦無比?”少年聞言,已然感到萬分心疼。
巫醫不以為意道:“從閻王手裏搶人,自然不是容易的。另外,從他泡藥浴開始,你就要一直貼身抱着他。”
“抱……抱着他……”少年難以置信,磕磕絆絆地重複了一遍。
“因為藥浴時身體會透出刺骨寒意,而藥湯很快便會冷卻,更加難熬,若有活人體溫熨帖着,會好受些。”巫醫解釋道。
“施完針後也要抱着,因為除了冷,他還會逐漸感受到全身經脈疼痛難忍,下意識掙紮,若是破壞了留在身上的針,一切就前功盡棄,所以需要有人穩住他的手腳,同時提供溫暖。”
如此說來,好像一切都冠冕堂皇。
看出少年的猶豫,巫醫道:“你若是不願意,便找別人,力氣大的男子就行。”
少年下定決心,搖頭道:“不找別人,我來吧。”
哪怕知道這只是為了治療,他也無法忍受別人抱着侯爺。
更何況,再沒有人會比他更對侯爺上心了,換做旁人,若是不經意傷了侯爺,他會更加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