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軍校主樓是呈“山”形的建築。

因為是主樓,所以在構建的時候,便将其坐落在了學校的中央軸的最末端。

主樓背後便是一座已沒什麽綠意的岩土山,唯有一條通往正前方的筆直大道——這條道路從校門一路貫穿到主樓前,也算是第三軍校真正意義上的中央大道。

可以說,主樓是第三軍校最安全,也是最核心的建築。

學校所有的在職軍官、教授,以及維克·普蘭的辦公室,都在這棟大樓裏。

這棟大樓,就是第三軍校的“指揮所”。

黎裏是第二次來主樓。

上一次來的時候,有軍官接送,武侯陪同,維克·普蘭還在頂樓為她沏了杯茶。

這一次,她一個人站在樓下,瞧着樓內軍官荷槍實彈,尤為警惕地看着什麽武器也沒有帶着的她,倒沒有一個人出來接待一下。

黎裏不免說:“雖說現在我是個把校規犯了大半本的壞學生,可壞學生也是學生啊,普蘭校長不至于想要把自己的學生就地正法吧?”

她玩笑着說,樓內負責與她接洽的尉官聞聲不得不回答說:“殿下,沒有人敢對皇族舉槍。對皇族舉槍等同謀反——!”

黎裏當然清楚。

她在來帝都時看的七天法制頻道不是白看的。

不如說她正是清楚,方才獨自一人,站在了中央大道上。

因為她站在路的正中央,樓內約有二十多名的軍官竟被她逼着留在樓內而不得動彈。

大家都瞧見了她手中的脈沖槍——不是玩具,是真正的、能殺人的脈沖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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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軍校出來的軍人不畏死,可他們卻害怕弄傷黎裏。

不管是什麽因素,這些人都是帝國前途無量的未來軍星,即便被訓練的如同狼般兇悍,倒也會因想要的“獵食”而卻步。

這就是獸性的另一處不妙了。

目的純粹之後,自然也會更容易向利益妥協。野獸君行動的動力是勝利,是勝利背後帶來的無限榮耀。

可榮耀是誰賜予的?

在這個帝制國家,随便一個人都會告訴你,是皇帝。

敢在第三軍校挑起暴動的皇女沒有什麽不敢做的。她拿着脈沖槍的手法非常稚嫩,正是因為稚嫩,才令人越發不敢輕舉妄動。

越是稚嫩的手法,越容易傷到自身。

一旦皇女在這次事件中受傷,年級沖突的事件的性質就變了。

第三軍校內部的管理問題,會直接演變成政治事件——普蘭作為鎮邊貴族,自然不會為這樣的事情負責。屆時負責的、必然是他們這幫出動的尉官。

——要犧牲自己的将來,只為一場小小的、學生間的暴動嗎?

軍官們在猶豫。

黎裏踩中的,正是這樣的猶豫。

如果這是戰場,如果普蘭是他們的指揮官——他們對自己的定位,便不會是“軍官”而是士兵,那樣的他們是最強的戰争兵器。可這裏不是。在這裏,尤其是搬進了主樓的這些人,他們大多已然有了些地位。在遠離戰場的地方,獸類總會本能趨利避害。

除非——他們的頭狼逼着他們行動。

可普蘭會這麽做嗎?

黎裏看了一眼頂樓。

不會。

如果普蘭這麽做了,皇室懲罰一下,他在野獸軍心中如同“父兄”一般的養育者形象會受到沖擊,這絕不是普蘭想看到的。

黎裏篤定這一點。

可這麽篤定後,她又忍不住自我嫌棄。

天啊,她來王星才不過一個月,就被逼到連思路都開始接軌人精了。

她穿來的世界,真的是她回想起來的那個、趙錫登基為帝還能打贏聯邦的甜寵故事嗎?

黎裏深深唾棄自己。

樓裏的二十幾個軍官都盯着她,希望她早點因為站不住而去休息讓開些路。

黎裏忙了幾天,的确是有點站不動了。

所以她給自己帶了把折疊的椅子。

她一邊拿着關了保險輕輕一扣就能傷人的槍,一邊慢悠悠地坐了下來。坐下的動作中,有好幾次都差點觸動了扳機,将樓內的人吓得不清。

與她交涉的尉官忍不住便說:“殿下,您如果不打算攻擊我們,就把槍的保險打開吧?”

黎裏睜大了眼,她說:“那怎麽行,萬一你們生氣了,真的要懲罰我,我得自保呀。我不自保,你們不都得上軍事法庭嗎?”

黎裏苦口婆心:“我是為大家好。”

尉官:“……”

尉官真是哭得心都有,他尤為無奈說:“如果校長的命令有所質疑,您不如去上面同他聊聊。攔着我們,也無濟于事啊。”

黎裏天真說:“不行呀,我犯錯了,沒臉見校長,我就在這兒。”

尉官:“……”

他是真的沒辦法了。

普蘭就是這時候來的。

他在頂樓看了黎裏半天,也瞧出了黎裏妄圖攔住學校裏這二十多名軍官去平息暴動的意思,知道她在暴動停息前絕不會離開中央大道,便自己下來見她。

見到黎裏的時候,普蘭的心情還算穩定。

他說:“你是第二個有膽子拿槍對準第三軍校的宗室。”

黎裏聞言略有些好奇,她問:“嗯,這裏之前也鬧過革命嗎?”

普蘭道:“革命倒是沒有,等離子炮倒是對準過。”

他向後勾了勾手指,便有人為他搬來了座椅——這套作風和吳琰在寧縣等她時有點像。不過吳琰年輕長得又好,他這麽做會讓黎裏覺着是小少爺金尊玉貴。普蘭這樣的大塊頭這麽做,就讓黎裏有種鯊魚用餐前還要剔牙的事逼感。

黎裏不說話。

普蘭接着說了句:“你應該很熟悉,簽批你前往第三軍校求學的那一位。帝國的議長,楚侯閣下。”

“當年還是我父親做校長,吳秦将軍作為新生選擇參與‘集訓’,地址選在了素有‘食人星球’之名的01星。遠在帝都的、那會兒還不是楚侯的的楚侯閣下得悉之後,認為我們是想要用‘集訓’的名頭來廢掉未來的武侯——花重金雇傭了退伍兵,開出了老楚侯的私藏,讓他們在第四星域外架起等離子炮,若是吳秦将軍出來後少根指頭,就開一炮。少一條胳膊,就轟掉這棟樓。要是傷得比較嚴重——”維克普蘭回憶道,“就直接全面開火,不用考慮能源問題。”

黎裏聞言:“……”

她聽着普蘭口中那名狂妄且敢于“沖冠一怒為藍顏”的少年楚檀,只覺得這個人她好像不認識。

黎裏匪夷所思:“你說的,真是楚侯?”

普蘭聳肩:“不然呢,帝國還有第二個敢這麽做的人嗎?這可是尤為嚴重的政治事件,若不是吳秦将軍毫發無損地提前結束了集訓,并沒有炮彈真實打在第四星域任何一顆星球上——楚侯閣下當年的結局,絕對不止是僅僅害自己的父親丢了‘私軍’這麽簡單。”

他意有所指:“普蘭雖小,但遠離中樞的邊域貴族曾為帝國奉獻的血肉卻是真實而深刻的。”

“想來,如今的殿下,也不會比當年的楚侯更被看重吧?”

“您覺得,您鬧這麽一場,您父親會覺得您毫無錯處嗎?聽說您的繼承權還是出于補償性子,方才賜予的。您是打算,初入軍校,便先抛掉這好不容易方才有的繼承權嗎?”

黎裏看着普蘭,她笑道:“校長在勸我嗎?”

普蘭哈哈笑着,“我不是在勸你,我這是在給你收手的機會。我說了,敢對第三軍校動手的宗室很少,我欣賞你的勇氣,所以我願意原諒。”

黎裏卻說:“您打算用什麽原諒?”

普蘭笑意微頓。

“說到底,第三軍校仍是學校,并非軍營。它的核心是這近兩千名的學生,不是主樓中三十位軍官。”

“學生反抗學校是學校管理體制的無能,我代表學生的意志,對于學校過時的傳統提出‘改革’的建議——這件事,哪裏就輪得到被責難了。”

“這不過是連政治邊都沾不上的,一場小小的學生運動而已。宗室能批評我什麽?批評我體察民意、擅聽民情嗎?”

黎裏感慨:“再嚴厲的長輩,也不會怪小孩繼承人當得出色呀。”

“誰會怪我?”

普蘭面色微變。

黎裏卻說:“校長,您遠離中樞太久了,以至于覺得世上所有人的心眼都像您一樣,就只有一個。”

“您都不好奇君瑤去哪兒了嗎?”

普蘭深綠色的瞳孔緊縮。

黎裏歇夠了,她慢慢地站了起來,握着她的脈沖槍,試探着對普蘭瞄了一下。

她說:“校長覺得能‘原諒我’的最大底氣,應該是這場暴動被成功鎮壓——也就說,我的起義失敗于您的私軍。”

“您命令所有學校的軍官荷槍實彈準備出擊,卻又未曾下達準許攻擊宗室的命令——您明知道,我一定回來搗亂。所以,從一開始,這二十多名軍官,就只是您用來遮掩外調士兵進入第三軍校的障眼法。”

“二十名軍官,沒有士兵。能成什麽事?這又不是比武場。”黎裏笑道,“我又不是傻子,查不到‘普蘭少将’中的‘将’字到底代表多少人。”

“在這顆星球上能迅速集結起來的,大約是三百名巡邊士兵。”

“他們是巡邊士兵,不是綜合作戰部隊,空降能力很弱。這樣的士兵要快速進入第三軍校,最佳選項一定是地面運輸工具。”

“好巧不巧。”黎裏慢聲道,“能讓大型地面運輸工具暢通開往第三軍校的路也就那麽一條。”

“要在那兒攔車,還挺方便的。”

已被淨空的大道上。

三兩軍用運輸車以極快的速度行進着。

因為速度太快,當發現車前出現人影的時候,開車的士兵甚至來不及踩下剎車——!

“艹,找死啊!”

在車要沖過的那一剎,士兵本以為這人死定了,卻在即将靠近時,瞧見了對方身上第三軍校的校服,還有那雙璀璨的金色雙眼。

“艹……?”

他向着這輛足有他五十倍大的巨大鐵皮怪物伸出了手。

在士兵覺得這學生瘋了的時候。

巨大的态金利刃從天而降,直接将這艘軍用運輸車自頭部起一劈兩段!

軍人甚至還沒有回神,他開着的前半部分就如同飛彈一般沖了出去,而後半部分在滑行三十米後,直接被後方的同步開來的車極速撞上!後方能量槽因沖擊炸開,鐵皮怪物在瞬間變成了鐵皮牢房,在瞬間爆破,引起連鎖爆炸!

巨大的火光,轟鳴的叫聲。

這是他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可他們竟沒有死。

鐵皮車內凝出了一層薄薄的态金保護膜。

他們雖受沖擊在“罐頭”裏擠成了一團,但他們沒有死。

再然後,最早瞧見那名學生的士兵在爆炸的迷糊中瞧見有人破開了車頂,那名學生把他提了出來。

雖有保護,但他的手臂還是在沖擊中受了傷,此刻正鮮血流淌。

那學生看了他一揮,金色的眼中浮出疑惑。

好像在思考他沒了一條胳膊還能不能戰鬥。

要不是喉嚨被煙嗆了,他真的很想大喊:他已經傷成了這樣,還能打仗那是怪物!

可他沒法開口。

那學生大概是以自己的标準衡量了一下,然後卸了他腿的關節。将他擱在了路邊。

士兵凄慘大叫出聲!

可他還沒凄慘過三秒,他就看見攔路的那名學生又去掀開後半部分。

他看見那名金眸的青年一個一個從車裏抓人,一個一個卸了四肢關節,然後在一個個擺在路邊。

他做得極其認真,好像最初炸車的目的就不是要他們死,而是要他們斷腿一樣。

可是——你車都炸了,再放把火不就行了?

剛人一個個提出來卸腿——這是侮辱還是羞辱?

太神經病了吧,他想幹嘛呀!

一共三百名士兵。

君瑤炸車用了五秒。把人四肢關節卸了用了一小時,把人全部放在路邊排整齊,用了二十分鐘。

事情幹完,他給黎裏答複。

這會兒黎裏和普蘭聊得也有些無趣了。

“您說欣賞我起義的勇氣,其實我也很欣賞您勇于在073星投放守護者的行為。所以,我也願意給您一個機會。”

她直接将君瑤拍下的“整整齊齊路邊三百人”高清大圖分享給了普蘭。

“罔顧學生意志的殘酷教育,無法鎮壓學生起義的無用校制。上報與普蘭本就有舊怨的議會後,您覺得普蘭傳承至今的校長位置,您還能守住嗎?”

她微笑道:“現在,校長不如想想如何讓我來原諒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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