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府 —

蘭封看着婚書以為在做夢,夢境是從哪裏開始的,他也許在皇宮裏那間昏暗的小屋等着登臺,太過困乏,他睡着了,所以此時此刻的一切都是在做夢。

蘭封擡頭,夜空中月亮依然很明亮,亮到遮住了周圍星星的光,夜晚的風吹得有些涼,他打了一個冷顫,低頭看到手裏的婚書,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戶部的守衛站得筆直且一動不動,馬兒在旁邊磨着蹄子。

他覺得自己很清醒,但是頭卻有點昏沉,有種身處夢境的感覺,他猶豫了一下打開了手中的婚書,上面寫着她的名字——楊初丹。

她的字很有氣勢,一撇一捺都有力而張揚,相比之下,他的字可以說是娟秀內斂。

“在看什麽?”聽到她的聲音,蘭封下意識地回答:“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有什麽好看的?”

蘭封視線又看向婚書說:“将軍的名字,好聽又好看。”

楊初丹拿過婚書,指着蘭封的‘封’字說:“我覺得你的名字很不錯。”

“…………”蘭封沒有說話,這個‘封’字,有禁閉的意思,很多人都覺得不吉利。

看到蘭封沒有說話,楊初丹問:“怎麽了,你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嗎?”

看到楊初丹上了馬,蘭封握住她伸出的手也上了馬,然後低聲回答了她的問題:“不吉利。”

楊初丹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的名字,她輕輕抱住他說:“打仗時候有一種軍隊陣法,叫封天陣,是一種很古老的兵陣,這種陣法是和敵人進行最後戰役時使用的……”

馬兒緩緩的行走起來,她的聲音伴着夜風,顯得溫和又動人:“封天,意思是不問天意,只靠自己,靠自己去戰鬥,活下來,所以,蘭封……你的名字很好。”

不問天意,只靠自己。

這是蘭封第一次聽有人這樣說自己名字,她耐心又溫柔,蘭封輕聲說:“是母親給我起的名字。”

“你的字也是你母親教你的嗎?”楊初丹問。

“嗯,我臨摹母親的字,漸漸就習慣了……”蘭封有點不好意思,他如今已經習慣寫這種娟秀的女子字體。

“你寫的字秀氣又端正,我覺得很不錯,其實,我的字也是和母親學的,我母親性格就是急如風火,有時候連筆寫起來,狂草的字體只有她自己認得。”

“将軍的字很好看……”很多想誇贊的話都被一陣風打斷,穿得不多的蘭封又打了一個冷顫。

“你穿得太少了,我也沒有帶鬥篷,還是早點回府吧。”楊初丹話音剛落,将蘭封護得緊了一些,開始騎馬向楊府奔跑。

天氣雖然尚冷,為了追求視覺上的美觀,自然不會讓他們穿太多上臺,蘭封原本覺得無所謂,但是緊緊貼在楊初丹懷裏,感受她溫度的那一刻,他突然有點小小的慶幸。

她身上依然有着梵香的味道,蘭封頭有點昏昏沉沉,一時真的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他忍不住開口問:“将軍大人,您信佛嗎?”

“婚書都已經領了,就不要叫的這麽生疏了,叫我名字就好,”楊初丹說完,舒了一口氣說,“我不信,但是我祖母禮佛,後來我母親,嫂子們不知道為什麽都會禮佛。”

啊,是這樣啊,他想起拿着佛珠的長公主,他聽說過,楊家大公子戰死之後,身為他妻子的長公主後來一直在帶發修行,在寺院的時間比在公主府的時間還長。

蘭封慢慢地閉上眼睛,大概是她身上的香氣太過于沉穩又令人安心,又或許他到了雪陽院之後也沒有好好休息過。

因為他不會唱戲,雪陽院的老板就讓他去彈琴,那首曲子他不會,為了不在演出時出錯,他一直在練習,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蘭封往她懷裏又縮了縮,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察覺到懷裏的人氣息變了,楊初丹垂眸看到對方好看又毫無防備的睡顏,他的手依然緊緊抓着婚書,仿佛是絕對不能放開的珍寶,他指尖磨破了皮泛着血絲……

十指連心,帶着傷去彈琴,一定很疼,但是剛剛的表演,他的表情從頭到尾都很平靜,甚至連一個音調都沒有彈錯。

她還不太了解他,但是今日領了婚書,從此是夫妻,他們一定能慢慢地了解彼此,也希望從今以後,她能帶給他無苦無難的生活。

從戶部到楊府的一路上,楊初丹的思緒紛亂,但是勒住馬的那一刻,蘭封一瞬間就醒了,而且雙眼中沒有一絲困意,甚是清明,這代表這個人時刻提防着四周的一切,哪怕是在睡夢之中。

蘭封被楊初丹抱着下了馬,雙腳碰地的瞬間,他先是低頭看了懷裏的婚書,露出一絲迷茫的神色,夢還是沒有醒嗎?

楊府燈火通明,顯然是在等着她歸來,大約是聽到聲音,大門被打開,張管家走出來,安心的舒了一口氣說:“三小姐,二爺一直在書房等你回來……這位……”

蘭封對張管家剛剛要行禮,張管家一把抓住他,看着他懷裏的婚書說:“公子,這可不行,你是三小姐的夫君,是主子,怎麽能給我行禮呢。”

“張叔,我去見二哥,你先把蘭封安排在……”考慮了一下,楊初丹繼續說,“先睡我房間吧。”

“好,公子這邊請。”

蘭封沒有動,只是怔怔地看着楊初丹,楊初丹對他笑了笑說:“今日先休息吧,好嗎?”

“好。”他點了點頭,非常乖巧的樣子,楊初丹又對張管家說:“他手指有傷,張叔……”

“我知道,這公子穿的也少,暖姜湯和傷藥,我都會安排。”

聽到張管家這麽說,楊初丹點了點頭說:“張叔一向心細,你的暖姜湯一出,肯定不會染了傷寒,但是……麻煩你給他加點糖。”

“知曉了。”張管家笑着應聲,這才帶着蘭封離開。

楊初丹吸了一口氣,大步向書房走去,書房燈果然亮着,楊初丹敲了敲門,聽到二哥說:“進來吧。”

楊初丹推門進了書房,發現自己二哥正在抄佛經,她莞爾一笑:“二哥也信佛了?”

“一身罪孽,信了也是給佛祖添麻煩。” 楊禮逸放下毛筆,看到楊初丹空空的雙手,開口說:“我聽小沐說了,婚書可是已經領了?”

“嗯,二哥,你說巧不巧,前幾天我回府路上不是幫助了一個人麽,就是蘭封。”

“……到是有緣。”楊禮逸單手轉着輪椅走到茶桌前,楊初丹察覺到二哥的意圖說:“二哥,我來倒茶,你怎麽還不休息,二嫂會擔心的,有什麽事情,明天說就好。”

“這麽大事,我哪能睡得着,你二嫂還不知道這事呢。” 楊禮逸想起妻子那個脾氣,暗暗嘆氣,然後問楊初丹,“你讓張叔給他安排在哪屋了?”

“當然是我的房間啊。”楊初丹說的理所當然,楊禮逸差點嗆了茶,但是想一想,領了婚書就是夫妻,在一個房間似乎也合理,他清了清嗓子:“你們才剛剛見面……”

“不是剛見面,第二次了。”楊初丹笑嘻嘻地說,楊禮逸輕輕嘆氣:“這樣也好,總比跟三王爺訂婚好,大嫂如此着急讓你去領婚書,肯定是比我們更清楚皇上的心思。”

“跟三王爺那個小孩訂婚簡直是無稽之談,皇上什麽心思,想讓楊家和皇家在聯上一樁婚姻?”楊初丹覺得自己和三王爺商賀訂婚這種事,簡直是荒唐。

“他想要的是你夫君的位置。” 楊禮逸撫着茶杯說。

“他想要,我也不能同意啊,他都沒成年……”楊初丹話還沒說完,楊禮逸打斷他說:“我說的不是三王爺,是皇上。”

“……二哥,他已經是一國之君,”楊初丹笑容微斂,“茗姐都已經是他的皇貴妃了,除了茗姐還有其他妃子。”

“但是沒皇後。” 楊禮逸轉着輪椅靠近楊初丹,“無論大臣們怎麽說,他都沒有立後。”

“君與臣,是不可改變的選擇,二哥,”楊初丹輕輕握住楊禮逸的手,低聲說:“戰争還沒有結束,察客族沒有往回撤退,也沒有準備談和。”

“你準備繼續跟察客族打?” 楊禮逸很平靜,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因為之前楊初丹一直說的是暫時。

“對,如果察爾科敢往回退,那我就追過去,我說拿下察客族,可不是打走他們,是收下他們,擴展我國的領土。”楊初丹每一句說得都很淡然,只是她雙眼中有着一簇火和狠戾。

楊禮逸呼吸都停住了,他知道察客族沒有徹底的離開,所以現在的安穩與和平都是暫時的,只是他沒有想過,就算察客族退了,他妹妹也沒有準備放過他們。

“那婚禮……”楊禮逸緊緊握住楊初丹的手,這是他家唯一的女孩,出生時,他和大哥就天天圍着她的搖床,父親更是給她取名‘初丹’,寓意最初的牡丹,她是楊家獨一無二的存在,猶如最初盛開的那朵百花之王——牡丹。

她本來應該盛裝出嫁,十裏紅妝,在家人呵護之下,平安喜樂,然後與夫君白頭偕老。

“我既然答應領了婚書,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我送你回房間休息吧。”楊初丹去推楊禮逸的輪椅,楊禮逸手中的杯子沒放穩,杯子向地面摔落……

瓷器破碎的聲音響起,杯子中的茶散落一地,商獻将書桌能摔得東西都摔了,他陰冷的注意着眼前的太監:“婚書已經領了”

“回皇上……是……的……”小太監吓得腿都發抖了,劉公公憐憫地看了一眼快要吓尿褲子的小太監,對小太監厲聲說:“回完話還不下去。”

小太監感恩的磕了一下頭,用力到額頭都紅了。

看着小太監走了,劉公公發現皇上正注視着那串黑檀木佛珠,劉公公心裏是忐忑又着急,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這時候商獻開口說:“皇姐是在警告朕吧。”

劉公公更不敢開口了,但是商獻也沒有準備讓他開口,他噙着笑說:“一個風塵男子都可以與她領婚書,但是朕不行。”

“那男子如此出身,自然是配不上大将軍的,不僅楊家好拿捏他……”劉公公話沒說完,但是也不需要再說,因為已經很明顯了,皇上也好處理他。

“罷了。”商獻溫柔地撫摸着佛珠,一個雪陽院出身的風塵男子總比他三弟好處理。

原本賜男侍從也是一個引子,他最終的目的是用三弟占住她婚約者的位置,在他弟弟成年前,這樁婚事也會作廢,他不過是需要時間,需要與她重新相處的時間,需要讓她接受後位的時間。

看到皇上的心情轉好,劉公公松了一口氣,商獻捏着佛珠走到一片狼藉之中,他舉起那串佛珠,然後慢慢地勾起唇,笑得妖冶,當真是絕世容色,美得亦幻亦真。

“她向喜歡美麗的,漂亮的東西,是一個無常又喜新厭舊的人。”商獻一邊說一邊動作輕柔的将佛珠纏在手腕說:“楊家祖母打造了三串佛珠送給孫輩,讓他們送給以後的伴侶,皇姐那串就是楊家大公子送的,朕這串是她送的。”

劉公公有些驚訝,這串佛珠皇上從不離手,他知道肯定是從楊初丹那裏得到的特殊東西,因為也就只有關于那位女将軍的東西才能讓皇上這麽重視,但是沒想到有這種含義。

“這是朕的。”商獻撫摸着佛珠,黑檀木的佛珠映入他的瞳孔,仿佛一個漆黑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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