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承擔 —

楊初丹看着城牆上‘郓城’兩個字,她将腰牌交給守衛檢查,是謝家的行商文牌,守衛确認完畢之後,例行檢查了一下馬車,随即就讓楊初丹進了城。

郓城畢竟靠着都城,也是很繁華,只是它的面積不大,或者說都城太大了,除了楊初丹住的主城區,還有其他四個城區,郓城的面積差不多兩個城區的大小。

楊初丹找了一家謝家招牌的酒店,停下了馬車,聽到蘭封問:“已經到地方了嗎?”

“嗯,下車吧。”

蘭封抱着随身行李下了車,店小二立刻過來笑容滿面地說:“兩位客官裏面請,來,馬車交給我就行。”

“兩位客官是一間房還是兩間房?”櫃臺前的夥計問。

“一間上房。”楊初丹說完,看向蘭封說,“可以嗎,出門在外住一起,我可以保護你。”

蘭封帶着帷帽,楊初丹看不清他的臉,只聽到他小聲說:“我們是夫妻,當然住在一起。”

楊初丹突然很想看看他帷帽下的臉,但是櫃臺的夥計遞來了房門鑰匙并喊來一位跑堂夥計說:“老李,領這兩位去軒字上房。”

“诶,來了。”被稱呼老李的跑堂夥計将抹布搭在肩上跑了過來,雖然被叫老李,但是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人也很熱情健談,帶着楊初丹和蘭封往樓上走的時候,熱情地說:“兩位客官面生,是第一次來郓城嗎?”

“嗯。”楊初丹應聲,老李笑着說:“那晚上可得去【盈謝樓】嘗嘗啊,那裏是味道跟都城總店味道一樣,但是這裏有都城總店沒有的特色……”

“哦?”

楊初丹原本沒有興趣,畢竟都城【盈謝樓】曾經最好的廚子在楊府工作呢,現在都城總店的廚師長是楊府那位廚師的徒弟,但是說起有都城店沒有的特色,她才有點興致。

“杭先生,不知道客官聽說過沒,是郓城最有名的說書先生,他每晚都會去那說書,那個時間總是滿場,兩位客官要是有興趣,我等下為兩位跑腿定個二樓包房。”

“可以啊。”楊初丹點頭,身後的蘭封突然開口說:“跑腿什麽價格?”

“老板看着給一些就好了。”老李笑憨憨的說。

蘭封伸手給了他一串銅板,老李握着銅板,先是驚訝了一下,然後開口說:“客官大方,我一定給你們定一個好位置……軒字上房到了,兩位客官裏面請,我現在就去給你們訂包廂……”

“客官,屋裏有筆墨,留個名字與字,等下兩位客官直接去盈謝樓就行,字跡和名字都對上了,就直接領你們去包房了。”

這間上房比楊初丹想象中的要大,外間屋子是書案與書架,側邊的窗邊還有棋盤,并排有兩間內屋,一間是卧室,一間是浴房。

老李得了蘭封的字便關門離開,楊初丹看着他離開對蘭封微微一笑:“原來訂位是這樣的,我還是第一次自己訂位呢。”

蘭封拿下帷帽,耐心地解釋說:“這些跑腿就是這樣賺錢,如果我們自己訂,今天肯定是沒有位置的,那些位置都給這些跑腿留好了,這位老李,看着憨厚實際上很精明。”

“哦?”楊初丹歪頭等着蘭封繼續說。

“剛剛我問他跑腿的價格,他沒有說,就是希望能夠得到比預計更多的跑腿費。”

蘭封看向楊初丹,一身淺黃的煙羅長裙,衣襟繡着細碎邊花,樣式簡單但做工精巧,如此雅致的長裙在她身上卻有清冷不羁之感。

察覺到蘭封的視線,楊初丹拽了拽裙擺,笑着說:“我的衣裙都是二嫂準備的,那夥計看我衣着不菲才這樣熱情?”

“嗯,多給些跑腿費,他也會上心找個好位置。”

楊初丹點了點頭,露出笑容說:“我不太懂這些,幸好有你在。”

“這些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懂我會辦。”蘭封說。

“如此看來,張叔建議帶随從,其實是在顧慮我?”楊初丹無奈的撫額,“是我考慮不周了。”

“我也不希望帶随從,我想和你兩個人出門……如果能夠為你做些什麽,我覺得很高興。”

蘭封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只有兩個人的屋內格外清晰。

哪怕只是一些随從做得事情,只要他可以為她做,他都覺得開心。

楊初丹看着蘭封羞赧的低着頭,她突然想起軍營裏廖将軍他總是誇妻子是賢內助,善解人意,多才又多藝,當時她還覺得誇張,等她回到軍營要和廖将軍比一比,她的蘭封才是賢內助的天花板,而且總會說讓她覺得很可愛的話。

“收拾一下,在吃飯之後先去一趟衣鋪,我剛剛趕車過來看到一家看起來不錯的衣鋪。”楊初丹摘下頭上戴的鬥笠,“這個不戴了,也不趕車。”說完,她沖過去拿起帷帽給蘭封戴上,“但是你的必須戴,不然一定會被惦記。”

“……”蘭封有點無奈,他這容貌确實惹眼,也許會給她添麻煩。

“但是帶着帷帽也能夠感覺到是一個特別好看的人。”

楊初丹嘀咕着,在蘭封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她撩起帷帽的面紗,對着他臉頰親了一口。

蘭封驚訝得瞪大眼睛,面紗已經落下,她牽起他的手說:“我就這樣親親你,大家就都知道你是我的,無論誰惦記都不行。”

“好。”蘭封紅着臉頰說。

******

楊初丹牽着蘭封的手,兩個人走在熱鬧的街市上,蘭封突然想起他們初遇那天,在離別後,他往清夢樓走的路上,他還覺得以後可能都不會在遇見她了,就算在相遇,她也許也沒有辦法接受他的出身……

然而現在,他們攜手并肩而行,她不僅與他領了婚書,還接受了他低微的出身。

“蘭封,有聽見我說話嗎?”楊初丹停下步伐,拽住還在繼續走的蘭封,“我看到的就是這家衣鋪。”

蘭封與楊初丹走進這家衣鋪,衣鋪很大,布料和成衣都擺放很整齊,店員不少,但是客人更多,生意非常得好。

“生意真不錯,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接待我們。”楊初丹對蘭封剛剛說完,原本在櫃臺撥弄算盤的女子走了過來,笑盈盈地問:“兩位客人是選布料還是成衣啊,我們采絲樓的衣服做工都是有保證的,快進來看一看。”

“有雅間嗎?”楊初丹這樣一問,那女子雙眼都亮了,笑着說:“當然有,三樓到五樓的雅間都有位置。”

楊初丹沒有立刻回答,蘭封輕輕一笑,猜她可能不知道這三樓到五樓有什麽區別,果然楊初丹開口說:“都行。”

那女子看了一眼楊初丹,依然笑容滿面地說:“我是采絲樓的掌櫃,姑娘叫我彩娘就行,兩位請跟我來吧。”

楊初丹點了點頭,跟在彩娘身後,在準備上樓的時候,蘭封輕輕撩起帷帽的面紗,湊近楊初丹說:“我猜會去五樓。”

楊初丹不解地歪頭,蘭封輕笑着揪住她的袖口,楊初丹立刻理解了,一個跑腿的都看出她的長裙昂貴,那做衣料買賣的生意人更是知道她這一身什麽價值了。

如蘭封所說,彩娘帶他們來到五樓,房間門打開,裏面是一個環境優雅的茶室,彩娘微笑說:“不知道兩位是想選衣服還是布料,還是我拿一些樣品給客官們看看?”

楊初丹默默地想,刀槍劍戟、斧钺鈎叉,她能說得頭頭是道,但是這布料可真是知道的不多,以前被母親和嫂子拉去衣鋪,都是她們選,她坐在那誇誇她們就行,她衣服也都是量好尺碼後,母親為她安置,後來二嫂當家就是二嫂為她準備。

她也不挑,家裏人為她準備什麽,她就穿什麽,但是她從軍之後都是勁裝和盔甲。

“給他選衣服,”楊初丹對彩娘說:“我身上這種布料的衣服就行。”

聽到楊初丹話,彩娘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有些為難地說:“姑娘,你裙子這布料,不僅我們店鋪沒有,整個郓城都沒有,這布料叫淺雲羅絲,現在只供貨給都城的謝家衣鋪,我們能售賣至少要等上幾個月。”

“細錦做得衣服就行。”蘭封開口說,彩娘不确定地問:“公子确認是細錦嗎,細錦的話,剛剛一樓就能選購。”

細錦是錦匹裏最普通的,并不值錢。

“不要細錦,送你們樓裏最好布料做得成衣來,”楊初丹看向蘭封,然後微笑說,“他應該穿什麽顏色都好看,你盡管送來吧。”

“好勒,姑娘,兩位稍等,我先給您沏茶,衣服很快就來。”彩娘笑容滿面地出了門。

“你放心買,如果錢不夠,我這有嫂子的權章。”楊初丹對蘭封說,“我以前也不太關心錢的問題,但是用我攢的俸祿給你買衣服不夠嗎?”

“……用上你的俸祿,就不是買衣服,是買衣鋪了。”蘭封無奈的說。

楊初丹輕輕為蘭封摘下帷帽,眨了眨眼睛:“那就給你買衣鋪?”

蘭封瞪大眼睛,看到楊初丹彎起唇角,他輕輕嘆氣,用手指點着楊初丹的唇角說:“又逗弄我。”

“也不算逗弄,你想要就買啊,每天都可以換新衣服,不過現在,就先買出行這幾天的衣服,等回都城去嫂子衣鋪給你做四季的衣服。”楊初丹說,“原本也是要帶你去嫂子家的衣鋪,只是走得急,沒去成,回去再去吧。”

敲門聲響起,是端着茶和糕點的彩娘,彩娘打開門,看到摘下帷帽的蘭封先是愣了一下,畢竟是做掌櫃的,很快就恢複笑容的走過去,遞上茶與糕點。

楊初丹拿起放在桌上的帷帽,好讓彩娘放下托盤,彩娘微笑對楊初丹說:“我等下叫他們拿衣服進來,這位公子可以在裏面換衣。”說完,彩娘指了一下屋內的大屏風。

屏風又高又大,完全可以遮住一個成年的男子,楊初丹滿意地點了點頭,彩娘斟茶之後,走到門口打開門,對楊初丹說:“得為公子量個尺寸。”

楊初丹還沒說話,蘭封拒絕說:“不用量,我告訴你衣服寬長,我平時就按照這個尺寸給自己做衣服。”

“好的。”彩娘目不斜視,聽了蘭封報了衣服尺碼,立刻對楊初丹說:“我現在去準備。”

彩娘一出房間,立刻舒了一口氣,那位女客官言行之間都透着貴氣,絕對是非富即貴,她開始以為是都城來的千金小姐與侍衛,畢竟兩個人穿着差距有些大,但是萬萬沒想到,應該是大小姐和養在外面的男侍從……這公子長得是真好看啊,她做了這麽多年掌櫃,都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也許不是大小姐與男侍從那種見不得光的關系,可能是……私奔,兩情相悅,所以才從都城私奔了出來。

彩娘一邊自己天馬行空進行着想象,一邊叫店員準備衣服,等店員都備好衣服,她再一次敲門進入,目不斜視地說:“兩位客官,衣服準備好了,請過目。”

五位店員整齊有序的進來,手裏托盤擺着疊放整齊的衣服,楊初丹拿起茶杯對蘭封說:“去看看衣服,買完我們去吃飯。”

蘭封點頭,走過去選衣服,他拿起一件墨藍的衣服,剛剛準備詢問價格,楊初丹放下茶杯走過來,微笑說:“這個水藍色要更加好看一些。”

“那我去試試。”

蘭封走入了屏風後面,楊初丹拿另一件衣服,彩娘開口說:“這件雲雁春錦,還有一件月白色的,可以讓公子試試。”

楊初丹輕輕颔首,彩娘立刻讓店員去拿下一批衣服,這時候蘭封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水藍的長衫,衣擺用紋線做出碎浪的紋路,襯得他容顏更加柔和,屋內一片寂靜,楊初丹掃了一眼,彩娘立刻回神說:“公子如此天人之貌,這衣服在公子都要穿出仙氣了。”

“尺寸合适?”楊初丹問,蘭封點了點頭,楊初丹回到座位坐下,微笑說:“如此就不必再試了,這些衣服都打包吧。”

“什麽!?”彩娘知道是大客戶,沒想到是如此大的手筆。

“要買這麽多衣服嗎?”蘭封走到楊初丹身邊,小聲說:“等回都城,買些布匹,我能自己做。”

“夫君還會做衣服,真是……”楊初丹誇贊的話還沒有說出口,聽到彩娘驚訝地聲音,兩個人一同看向彩娘,彩娘頓時覺得有些害羞,她自己一頓猜想,沒想到人家是夫妻。

“姑娘沒有梳婦人髻,我沒想到兩位竟然是夫妻。”彩娘連忙開口解釋。

楊初丹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微笑說:“勞煩掌櫃打包吧。”

“初丹……”蘭封還要說什麽,楊初丹輕輕握住他的手,笑盈盈說:“回去換給我一個人看。”

她說得聲音不小,屋裏人都聽到了,蘭封頓時覺得臉頰燙起來,楊初丹拿起帷帽為他戴上,輕聲說:“我剛剛去看了一下,衣服都是細心清洗過的,你就直接穿着吧,這幾天趕路也可以直接換衣服穿,應該夠來回路程的,等回家之後張叔會派人清洗。”

“姑娘……啊,應該稱呼夫人才對,”彩娘走過來,手裏還拿着一個算盤,微笑說:“這些衣服不僅清洗過,置放的屋裏平時還有熏香除味。”

楊初丹點了點頭,湊近蘭封聞了一下,有股淡淡的清香,又聽到彩娘說:“那麻煩夫人結賬。”

“啊,我沒錢,”楊初丹指了指蘭封,“他有錢。”

彩娘瞪大眼睛,沒有想到還有如此反轉,管錢的竟然是這位公子麽,這位公子幾乎都是順從女子說的話,而且這女子偶爾神色之間真的會給人一種壓迫感,她以為當家的肯定是這位夫人,哎,看來她還有得歷練。

蘭封結完賬,看着一大筆花銷,忍不住輕輕嘆氣,以往他一年都不見得會花這麽多,但是這對楊初丹來說是平常,他必須接受和習慣,總不能拿自己的習慣去影響她。

蘭封回到屋內的時候,楊初丹已經把打包的衣服都背在身上,蘭封連忙走過去:“初丹,你怎麽自己拿,我……”

“就是衣服而已,很輕的,”楊初丹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對蘭封展顏一笑:“走吧,先送回住宿的地方,然後去吃飯,我都餓了。”

楊初丹走出了衣鋪大門,剛剛準備去牽蘭封的手,但是蘭封卻走到她身後,為她托起包裹說:“也許對你來說是微不足道的重量,但也不應該讓你一個人承受。”

楊初丹沉默了,蘭封這平常的話仿佛刺中了她內心的某個地方,确實是微不足道的重量,戰場上,她不僅得穿盔甲,還要背着武器,這十幾件衣服算什麽,但是她卻覺得他的話并不單單是說衣服。

“謝謝你。”楊初丹這樣說,衣服的重量大部分依然在她的肩上,但是有蘭封的幫忙卻是減重了不少。

“……初丹是故意的嗎?”

“什麽?”楊初丹看不到蘭封的臉,但是他溫潤而平緩的聲音傳來:“這并不是需要說謝謝的事,因為我之前總說謝謝,所以你也這樣對我說嘛。”

“……當然不是啊。”

“那…對我笑一笑就好了,我只是想證明,你願意讓我在你的身邊,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或者麻煩。”

天色暗了下來,商販開始點亮了燈籠,朦胧的燈火籠罩住熱鬧的街市。

他的聲音比燈火的光更加柔和,穿過嘈雜的人聲傳入她的耳朵,清晰而有力:“請讓我與你一起承擔,無論什麽都好,就算我什麽都做不到,我依然會努力。”

她的內心被他言語刺到的地方産生了裂縫,露出了最柔軟的地方,讓她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她很想轉過身抱一抱他,但是在如此熱鬧的街市上,他一定會害羞到不知所措,所以楊初丹平複着內心的悸動,然後對他說:“怎麽會微不足道呢,我覺得輕松了很多,蘭封,你放心的在我身邊。”

“好。”蘭封應聲,他努力地托着那個包裹,對自己說,再勇敢一些吧……

無論他們之間有多大的溝壑,他都要去嘗試,所以他必須再勇敢一些,努力走向她的每一步都絕不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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