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預料 —
季常手中的長|槍|一甩, 槍尾頂上了對方的盔甲,随即一揚,在對方閃躲之前, 槍|尾抵住了對方的喉嚨。
“哎,輸了,甘拜下風。”與季常交手的士兵抱拳,然後擦着額頭的汗說:“季副将的身手應該是軍營裏僅次于大将軍的吧。”
“跟大将軍比還差得遠呢。”季常笑着回答, 然後收起長|槍,一邊舒展身體, 一邊若有所思地看向帳篷。
最近吃過早飯, 軍師大人都會來駐軍地, 她說大将軍歸期将近,也就這兩天回來,比起楊府, 大将軍會先來駐軍地查收軍報情況,所以她在這裏等着和大将軍會面。
他不知道軍師大人在策劃什麽,但一定是在做很難的事,她皺眉的次數明顯變多了,他很擔憂,卻無能為力。
帳篷的簾子被撩了起來, 殷沐從裏面走了出來,手裏拿着放軍報的信筒,她喊了一直在待命的傳信士兵,将信筒交給他之後,繼續向前走,在她快要走出軍營大門的時候,季常忍不住追了上去。
他以為她是要回楊府, 但是她繞開馬車繼續向前走,前面是樹林,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叫她,而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她走入了樹林,并沒有走多遠,就靠着一個樹幹坐了下來,她揚起頭,不知是在看天空還是光禿禿的樹枝,總之附近并沒有什麽值得欣賞的美麗景色。
季常有些着急,怕她這麽坐下去會着涼,但是又不敢打擾她,她看起來只想要一個人安靜呆一會。
這裏離駐軍營地很近,幾乎不可能遭遇什麽危險,他是不是離開比較好呢,但是……萬一遭遇了什麽危險呢,他不能及時擋在她身前,讓她受傷了怎麽辦?
他要是不出聲,就默默地守在這裏應該不會打擾她吧,而且如果她沒人提醒,一直這樣坐着,到時候生病了怎麽辦,以防萬一,他等下是不是應該給她準備一些熱乎的東西,不知道軍師大人……熱茶和熱湯更喜歡哪個?
“季常。”她清冷而動人的聲音輕飄飄地傳過來,聲音不大卻讓原本在心中碎碎念的季常仿佛聽到驚雷般弓起身子,驚慌地看向她:“軍師大人,你發現我了。”
殷沐打量着他,他猶如驚弓之鳥,整個人都看起來很緊張,她唇角不受控制地輕輕勾起說:“樹幹根本擋不住你,你一半的身子都在外面,要躲的話,至少應該側過身子。”
季常側過身子。
“……”殷沐沉默了一下,嘆氣說:“現在側身子已經沒有用了,我都已經發現你了。”
季常放棄般的轉過身,看着眼前的樹幹,用手指輕輕扣了一下,它要是粗壯一些,他就不會被發現了……不過,其實都怪他身材太高大了吧。
“季常。”她又叫了他的名字。
季常心髒微微一顫,有種說不出的緊張,他咽了咽口水,從樹幹後面輕輕探頭,看到她在對自己招手,心髒仿佛被一只雀躍的小鳥撞了撞,他放輕步伐,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你生氣了嗎?”
殷沐聽到季常這樣問,她微微仰頭看向他,他清亮的眸子只有擔憂與關切。
殷沐并沒有回答季常的問題,而是反問:“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今天的心情似乎比前幾天都好,所以,我怕打擾了你的好心情。”季常吶吶地說。
殷沐垂下眸子,與其說心情不好,到不如說,有些決定讓她異常的掙紮。
只是這種異常的情緒,她一直都沒有表露出來,并不是她自滿,事實上,她在掩飾情緒這方面,可以說是非常的擅長。
殷沐沒有問季常是如何察覺到自己掩藏的低落情緒,這個人看向她的眼神裏滿是他自以為掩飾很好的愛意,所有心思和情緒都一目了然,簡單得她不需要花費任何心思就能理解。
“困擾軍師大人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嗎?”季常問。
殷沐平靜地點頭,季常雙眸微微一亮,露出笑容說:“是麽,已經解決了啊。”
他看起來非常高興,仿佛解決困擾的人是他一樣,非常真誠而純善的笑容。
“也許并不是值得高興的事。”她冷淡地說。
殷沐看到他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是他什麽也沒有說出來,眼中慢慢地浮現出一絲焦躁以及無力,似乎在責備自己為什麽嘴笨到什麽都說不出來。
“我也許想要稍微休息一下。”殷沐輕聲說完,身子開始傾斜,怕她這樣下去會觸碰到冰涼的地面,季常連忙單膝跪地想要接住她。
他可以觸碰她嗎?
一瞬間的遲疑,她的頭已經靠在了他的胸口上,季常瞪大眼睛,整個人都僵住了,清淡的香馨氣息萦繞在他的鼻尖,他聲音微微有些發顫:“軍師大人?”
殷沐沒有回答,因為她聽到非常淩亂而強烈的心跳聲,原來人得心跳可以這樣快,密集的心跳聲聽起來都有點吵,他怎麽緊張成這樣呢?
她邀請季常加入楊初丹的麾下,只是想看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因為她曾問過他為什麽要跟着楊初丹去救楊禮逸。
——看到一個女孩子拼命地想要去救下自己的哥哥,哪怕只是微薄之力,也想要去做些什麽。
他帶着坦誠而善良的笑容如此回答她,沒有一絲虛僞和假意。
他在她看來是個一目了然的人,單純而簡單到讓她懷疑他是故意的,如果是僞裝的話,那麽這個人心思真的深得可怕。
她看着他在楊初丹的麾下,專心而負責的執行自己的任務,熱情而刻苦的追求武學,一如最初般,他一直都是坦誠而簡單,像是清澈的湖水,因為太過于幹淨,能夠輕易地被看清全部。
他偶爾會給她一種靜谧而安心的感覺,例如現在,她可以停止思考,真正的休息下來。
季常垂眸看到她白皙地臉龐貼着他的胸口,他立刻擡起頭,怕自己無法控制的心跳會驚擾到她……但是又非常的擔心,如果要休息的話,果然還是進營帳比較好吧,在外面着涼了怎麽辦?
好擔心她會生病,但是他開口會不會打擾她,如果不開口的話,難道要抱……快別想了,這種想法也太放肆又無恥了……
因為她……是他不能随意觸碰的人。
她是丞相之女,是聰慧如諸葛的軍師大人,他只是一個草根出身的小兵,他連她煩惱什麽都不知道,也說不出安慰的話。
只能在她自己解決問題之後默默地為她開心,除此之外……他只能站在她身後守護她的安全。
他擡起手臂,想要抱住她,但是在恰到好處的位置停住了,并沒有真的觸碰到她,就算這樣,對于他來說,他已經擁抱過她了。
溫柔而小心,帶着他的愛意,卻看起來有些悲傷而膽小的擁抱。
如此近距離在她身邊,季常有多麽的心動就有多麽的難過,她總是在大将軍身後默默地付出,用無數不眠的日夜拟定出讓每場戰鬥都能夠得到勝利與人員最低傷亡的辦法。
他希望她能夠開心,幸福,她這麽聰明,一定會做出最好的選擇。
季常暗暗地警告自己,無論怎麽想,他都不配成為最好的選擇,奢求太多的話,連遠遠看着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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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初丹看着對面有人策馬狂奔,她擡了一下鬥笠,如果沒看錯的話,應該是她軍營的傳信兵?
傳信兵在這裏就代表從邊關來軍報了,但是現在傳信兵已經返程了,就代表殷沐已經處理完了。
她加快馬車行駛的速度,直奔都城外駐軍的營地,快要到營地的時候,她看到樹下有兩個人影……
“殷沐!季常!”楊初丹勒住靈犀缰繩減速,對兩個人揮手,跳下馬車走向他們,“你們在這裏幹嘛呢,曬太陽呢?”
殷沐在聽到楊初丹聲音的時候就睜開了眼睛,起身拍了拍長裙上的灰土,季常撓了撓頭說:“軍師大人說大将軍你這幾天就能回來,而且會直接來駐軍營地,所以我們就在這裏等你。”
“不愧是你啊,這都能預測到,但是你肯定預測不到,我給你帶了多好的禮物。”楊初丹笑着對殷沐眨了一下眼睛。
“我不抱任何期待。”殷沐冷冷地說。
蘭封打開馬車的門,剛剛準備跟殷沐和季常問好,楊初丹擡手說:“蘭封,你不用下來了,我讓季常先送你回府,我跟殷沐談些事。”
聽到楊初丹這麽說,殷沐若有所思地眯起眸子,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蘭封知道雖然出去的不算久,但是楊初丹職務在身,肯定有很多事情等着處理,他微微點頭說:“好,那麻煩季大人了。”
“沒事,服從大将軍命令。”季常對楊初丹行禮之後,便伸手為蘭封關上了車門。
看着楊初丹和殷沐并肩往營帳走,他視線落在殷沐淡藍的裙角上,突然開口說:“軍師大人……”
楊初丹和殷沐一起回頭,季常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半跪在地,輕輕地托起她沾着塵土的衣角,動作非常小心和輕柔地拂去塵土,仿佛在舉行莊重的儀式。
“上面有灰塵。”季常仰着頭對殷沐笑得腼腆而柔軟。
不等殷沐有什麽反應,他已經起身坐在馬車上,對兩個人揮了揮手說:“那我先送蘭公子回府,等下再來。”
“殷沐?!”聽到楊初丹喊自己眸子,殷沐回神,楊初丹正一臉疑惑地看着她:“怎麽還發呆了,啊………”
楊初丹笑容變得促狹起來,殷沐心中突然亂了一拍,有一種什麽東西脫離自己掌控地心煩意亂的感覺,聽到楊初丹繼續說:“你是不是沒想到……”
“我……”殷沐剛剛要開口,楊初丹笑着搭上她的肩膀說:“我也沒想到呢,季常平時在軍營總是練武到灰頭土臉,現在突然變得幹淨起來了。”
殷沐睨視着楊初丹,拍掉她的手,扯動了一下嘴角說:“你能成婚,真的要感謝蘭公子。”
楊初丹捂着被打的手,瞪大眼睛說:“什麽意思?”
還能什麽意思……殷沐的視線掃過自己的裙角,不過是他自己可以滿身泥濘,卻不願意讓她的裙角沾到一絲灰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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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常駕着馬車在快到楊家府邸的時候,被另一輛馬車攔住了,季常還來不及開口質問,對面的馬車門被下人打開,一個身穿華貴青色長袍的少年走了出來。
……是三王爺。
季常連忙行禮問好,商賀微微皺眉,走過去打開馬車門,與蘭封四目相對,他愣了一下,一把抓住想要行禮的蘭封說:“就你自己,你不是和姐姐一起出去的嗎?”
“回王爺,如果找大将軍的話,她在城外的駐軍營地。”蘭封說。
“那你也回去……”商賀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隊穿着黑色侍衛服的人騎着馬直奔而來,商賀立刻松開蘭封,啪——的一聲關上了馬車的門。
領頭的侍衛勒住馬,下馬後立刻給商賀行禮說:“禦前侍衛總領徐志知給三王爺問安。”
“先回營地。”商賀對季常小聲說。
季常輕輕勒住馬缰,馬車剛剛退後一步,那位禦前侍衛總領上前一把抓住馬缰繩,一臉漠然地說:“季副将請留步,皇上召大将軍與其家眷入宮面聖。”
“大将軍并不在,由我回去禀報,讓大将軍帶其家眷入宮。”季常說。
徐志知将馬缰繩甩給自己的屬下,然後打開了緊閉的車門,他看了一眼車裏的人,單膝跪地說:“郎君,請先入宮面聖,大将軍那裏卑職會去通知。”
蘭封記得這個人,是他跟雪陽院入宮時,來接他們的小公公恭敬稱為徐大人的那位男子。
“那就麻煩大人了。”蘭封輕輕颔首。
商賀撇嘴,轉身剛剛準備走,徐志知立刻起身攔住他,商賀面色一沉,冷聲說:“你竟然敢攔我?”
“王爺恕罪,皇上給了旨意,若是碰見王爺,就請王爺一起進宮。”說完,徐志知從袖子裏拿出一卷明黃的細卷軸遞給商賀。
商賀接過卷軸,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看到玉玺印,他暗叫糟糕,皇兄竟然猜到了他會來通風報信,明明他特意叫家仆留意姐姐的馬車,馬車一進城就立刻趕過來了,但這些都被皇兄預料到了。
商賀回到自己的馬車,看到徐志知上馬似乎準備在前面領路,他撩起馬車的車簾,斜眸說:“徐大人不是得去通知大将軍入宮面聖嗎?”
“皇上讓卑職先保證王爺與大将軍家眷的安全,等到了皇宮,卑職就會去通知大将軍。” 徐志知恭敬地回答之後,對下屬做了一個手勢,侍衛們将馬車圍住,說是保護,其實就是以防任何一人離開。
商賀生氣地放下馬車的車簾,皇兄的目标只有姐姐的君郎,讓他跟着進宮是怕他會去通知姐姐。
他苦惱地皺起眉頭,可是萬一姐姐直接帶着自己的君郎回了楊府……不對,就算這樣,姐姐她出門歸來,也一定會去駐軍營地,所以姐姐的君郎一定會落單。
徐志知可能還有其他帶着玉玺印的卷軸,為了方便從楊家帶走那位君郎。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自己偷聽到皇兄與劉公公對話的場景,商賀突然反應過來了,不對,他是上當了!
皇兄故意讓自己知道他想要單獨面見大将軍的君郎的事情,猜到自己會來報信,所以自己是被盯上了。
自己攔住了姐姐的馬車,如果姐姐在的話,她肯定會訓斥他,但是她沒有露面。
這樣皇兄就可以不用通過楊家人就能帶走這位君郎。
皇兄一直在等着這個機會,利用他單獨把姐姐的君郎請入皇宮。
啊啊啊,他怎麽才反應過來,怎麽辦,該怎麽通知姐姐啊?!!
那天皇宴上,姐姐明顯很滿意這個公子,甚至讓這個公子成為了她的君郎,如果這位君郎受傷的話,姐姐也會生氣吧,哇,他可不希望姐姐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