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姜.

說不清當時為何沒聽郁雲閣聽似警告實則蠱惑的話, 情不自禁翻開畫冊,只一眼,他決定不要物歸原主。

更過分點他拿走了郁雲閣的東西,像是要賠禮道歉似得讓人送去一本全新的。

怕聽見那張嫣紅的唇說出讓他難以自控的話, 沖動之下不辭而別。

帶着這本有待探尋的畫冊遠走南方好幾日, 不敢再翻開。

可今晚情緒太複雜了,讓他不由自主想起郁雲閣。

人是見不着了, 睹物思人也不是不行。

只是翻開第一頁, 看見躍然于紙上熟悉的那張臉, 景玉危又感到頭疼。

畫上是他一身玄衣站在萬丈臺階之上雙手背在身後冷漠的回頭看。

如同那夜兩人在半山腰相遇的畫面, 只不過那時的黑紗遮面被作畫之人換成了若隐若現的白紗。

頁面右下角龍飛鳳舞的寫着作畫時日, 正是兩人初遇那日晨曦。

不知是郁雲閣畫技精湛還是懷着對畫中人的感情, 這幅畫栩栩如生。

景玉危甚至能通過單薄的紙感受到畫中自己對外人的漠然, 私心将其歸功于郁雲閣對他有心上。

第一頁翻過, 便有了翻看第二頁的勇氣。

誰知這剛看第一眼, 景玉危書忙腳亂地蓋上了, 面紅耳赤,好半晌才低聲道:“太不知羞了。”

不知羞的太子妃正看着景玉危這幾日到哪裏做了什麽, 下寒雨的梁溪驟冷, 郁雲閣縮在溫暖如春的冠雲殿。

吃得幹糧,喝得白水, 幾乎住在馬背上。

抵達了洋河城,沒見到一個老百姓, 看過洋河,未曾有幸在河邊垂釣……

他合上信箋丢入香薰爐裏燒了,下刻青煙袅袅,焦糊的異味纏着沉香味飄出來, 頃刻彌漫開來。

郁雲閣捂着鼻息微微皺眉,後悔了,不該如此糟蹋好東西。

“景昭沒了動靜?”

江開搖頭:“東宮外暫無生人靠近,他還在府裏夜夜笙歌。”

真被景江陵罵得失去了鬥志?

郁雲閣不信,吃肉不吐骨頭的狗怎會乖乖吃素。

“今夜冠雲殿外別留人。”

“這很危險。”江開不贊同,本來東宮因景玉危的離開變得大有只剩空殼子的意思,再不留一人,他的安危靠他自己保全不了。

“我能自保。”

江開不說話,只用懷疑的目光看着他。

郁雲閣讪讪的,論誰有過兩次自保失敗的前車之鑒在,說出來的話也沒人願意信。

“發現東宮多了幾只別人丢進來的跳蚤,不摘出去我睡不踏實。我還想把東宮完璧歸還給景玉危,博美人個香吻呢。”

江開:“……”

好像沒有立場和心情再勸說,曲閑說的沒錯,這是個害人精。

江開無可奈何只能悶聲應了,又聽這害人精說。

“明日去沁芳樓逛逛。”

江開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陰雨天的霧蒙蒙不能欺人說是黑夜,明明白日有時間。

郁雲閣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昨夜沒睡,困了。”

江開頓時想到同樣被鬧得幾乎沒睡,方才還強撐着精神遞消息的曲閑,福至心靈的領悟到曲閑背地罵他狗的真谛。

“東宮不塌別叫我。”郁雲閣交代完這句話,擡腳往內室走,走了兩步又說,“想辦法讓他們知道我要出門。”

這一覺從午膳後直接睡到了半夜。

郁雲閣揉着肚子坐起來,睡眼惺忪,有些餓了。

除開半夜讓曲閑炸毛,他沒折騰人的習慣,外室不留人,江開也不在冠雲殿。

門外卻有兩個守夜的內侍,裹着沉重的大棉襖靠着門打瞌睡,他一開門,兩人順着往裏倒。

“見過太子妃。”

兩人連忙跪在地上,被他起夜出門吓壞了。

“起來,帶我去廚房。”郁雲閣彎腰将兩人撈起來,“廚房沒人了吧?”

稍微年長的內侍見他神态溫和,小聲搭腔:“廚娘們入睡了,太子妃想吃什麽?奴…奴試試。”

郁雲閣平日裏犯矯情吃山珍海味,出行也能吃硬邦邦的幹糧,這會兒剛睡醒,只想有口暖胃的。

“來碗面。”

他也沒說要什麽面,前頭帶路的內侍卻細心地又詢問了句:“太子妃有忌口嗎?”

“不吃內髒,不吃頭尾。”

“奴記下了。”

冠雲殿離廚房不算遠,幾步走的郁雲閣又餓又冷,待進到廚房又被關閉門窗未散的餘溫包裹全身,手腳漸漸溫暖起來。

“你叫什麽?”郁雲閣沖年長內侍輕擡下巴。

年長內侍頭垂得很低:“蔥絲。”

“他呢?”郁雲閣指了指他身側面容稚嫩,瞧着便不大的半大少年問。

蔥絲回答:“姜片。”

很好,一對兒去腥加香的好名字,勾得他更餓了。

蔥絲見他沒再問,便低聲對姜片說着需要的食材,要為這深更半夜被餓醒的太子妃做點裹腹的雞絲面。

兩人在那邊忙活,不敢看這邊的郁雲閣在做什麽。

其實郁雲閣大可在冠雲殿裏等着,吩咐一聲,自然有人将熱騰騰的面碗端到面前。

蔥絲不知他為何親自跟過來,也不知為何往常固若金湯的冠雲殿今夜冷清到只有小貓三兩只。

巴掌大的面團被手掌揉開又合上,由生硬逐漸綿軟有彈性。

旁邊剛從熱鍋裏撈出煮好老母雞的姜片,猴急上手要撕雞絲,被剛出鍋的熱皮燙得嘶嘶抽氣。

蔥絲下意識看向幾步遠的郁雲閣,見對方手裏轉着根胡蘿蔔,傾身看櫥櫃裏擺放的各色碗盤,壓根沒看這邊,這才壓低聲音道:“不要急。”

姜片沒幹過這種事,淚汪汪的眼睛透着委屈,強忍着指尖痛意去切蔥姜蒜。

安靜的廚房裏只能聽見揉面團及切菜的咚咚聲,面條下鍋,随着加入雞絲和小青菜等等佐料,醇香的老母雞湯飄滿了房內。

一碗芳香四溢的手擀面很快被端到了郁雲閣面前。

蔥絲雙手奉上玉箸,同姜片退到旁邊,眼內含着些許緊張,怕這碗面鹹淡不合口。

郁雲閣先喝了口湯,又拌着雞絲小青菜吃下面,立即感到圓滿。

“手藝不錯。”他說,低頭又吃了幾口,沒看那兩人似鹌鹑的表情。

“哪裏人?”

或許是一碗面讓人感覺拉近距離,蔥絲不再那麽緊張:“燕國霧廊鎮人。”

郁雲閣笑容清淺,玉箸在沒吃幾口的碗裏挑了幾下:“這麽說和我還是老鄉。”

“奴不敢高攀。”蔥絲惶恐道。

“算不得高攀。”郁雲閣放下玉箸,撐着臉看向垂眸不敢看他的蔥絲及規矩沒完全學會頻頻往他臉上看的姜片,這兩真的很符合電視劇裏主角需要的身邊人。

可惜了。

他輕不可聞嘆了口氣。

蔥絲聽見,小心翼翼看眼他碗裏剩餘的面,幾乎沒怎麽動筷子,期期艾艾道:“是、是面不合口味嗎?”

“不是的。”郁雲閣嫣然一笑,看呆了姜片,“這碗面讓我想起了家鄉,你真沒撒謊。”

蔥絲腼腆地笑了笑,這種本來就是真的事說出來自然沒有撒謊痕跡。

“回去給你的主子遞個口信。”

他的這句話直接讓蔥絲的笑容僵在臉上,腼腆沒散去又多了些慌亂和無措,難看的要命。

“半大的孩子将你當成能脫離苦海的浮木,你卻将人當達成目的的工具。”郁雲閣不常做挑破人心思的事,偶爾一回,還不賴。

蔥絲臉失了血色的蒼白,被郁雲閣輕瞥,猛地低下頭不敢吭聲。

姜片個半大少年,聞言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

郁雲閣多管閑事只有一句話,不想去管這半大少年最後如何。

他起身走到蔥絲面前:“利用同鄉的身份接近我,并不是個好辦法,告訴你主子,有事直接當面說,少搞小動作,像個老鼠似的惹人煩。”

次日沒在東宮再見到那兩內侍,他也不問人去了哪,略苦惱讓蔥絲帶的話能不能送過去,随後又抛諸腦後,這不是他需要操心的。

但沒想到事情來得那麽迅速。

下了一天一夜的毛毛雨終于在挨近傍晚時分停了,西邊隐約能看出幾分晚霞紅遍天的淺淡痕跡。他咬着狼毫筆尖,捧着景玉危留下的嶄新畫冊,思索該如何下手。

王庭來的蕉公公便是在此時踏入冠雲殿大門。

“奴家見過太子妃。”蕉公公圓圓像饅頭的臉上笑容滿滿,“太子殿下奉命南去赈災,走了不少時日,辛苦太子妃管理偌大的東宮,王上挂念太子妃身子,命老奴親來接您進王庭小敘。”

時機卡得太湊巧,郁雲閣很難不聯想到蔥絲。

景江陵有請,他無法推脫,放下狼毫與畫冊:“成,不過勞公公稍候片刻,我換身體面衣衫。”

蕉公公笑意微頓,似才驚覺他穿得過分不符合身份,那圖騰在肩的月白色錦袍分明是太子才能穿的。

“讓公公見笑了。”郁雲閣展示般張開雙臂,讓蕉公公看個真切,“沒了殿下的懷抱,我很難入睡,又不能耽誤殿下的正事,只好大膽偷穿殿下的衣裳,聞到熟悉的味道好假裝這是殿下在抱我,公公不會将我這等…僭越行為告知王上吧?”

蕉公公縱橫王庭多年,還從未碰上過如此美貌又舉動妄為之人,瞠目結舌之餘暗道王上算盤落空了。

“不會。”蕉公公靠精湛的演技端住了。

沒有演技只靠天生棺材臉的江開抽了抽唇角,越發沒眼看郁雲閣了。

重新換好衣衫的郁雲閣走出來,同款不同大小的月白色,晃得蕉公公恍惚。

這位攪亂局勢的太子妃果真嚣張。

蕉公公在前帶路,時不時低聲回答郁雲閣随口的閑問,倒也還算太平。

這次郁雲閣把江開帶上了,他沒活膩到要孤身闖王庭。

只不過江開沒能上馬車,被迫騎馬同行,偌大的馬車裏只有郁雲閣一人。

連親生父親都想往東宮裏塞細作,可見景玉危先前将東宮護得有多好。

正因如此,他的到來打破了梁溪的平衡,也打破了東宮的屏障。

要是能幹脆把王庭也打破就好了,他特別希望景江陵能有原著凄慘下場,能讓景玉危有個安然入睡的環境。

這是他第二次來王庭,身邊沒有景玉危相伴,清冷不少。

“太子妃小心。”蕉公公提醒他小心臺階,剛下過雨地偏滑,腳下不注意,容易摔跤。

“多謝公公。”郁雲閣禮貌又疏離道。

蕉公公呵呵笑了,照舊慈笑送他進王庭,退到殿外候着,江開眼睜睜看他進去,心生不耐。

聚龍殿不如冠雲殿暖和,風從左邊吹過,帶起幾縷發絲,稍稍亂了郁雲閣的眼。

景江陵面前堆滿了折子,對進來的人似沒太大所謂,擡頭看一眼複垂下去:“太子妃請坐。”

太過客氣,郁雲閣受不起,直直站在殿中央:“謝王上,但我最近卧床太久,禦醫說站站也好。”

景江陵又擡頭看他,隔着十幾步遠打量着:“要與朕為敵?”

“王上說笑了,沒王上指令,我不過燕國一介平民,哪來資格同王上為敵?”

他不卑不亢的姿态讓景江陵倍感不快,很多年沒被人挑戰過威嚴,他語氣很沉:“你既然知道就該明白誰才是你該投靠的人。”

“哦?”郁雲閣微微仰臉,眼睛很亮,像星星,“王上手下能人多如牛毛,不缺我一個。”

“有才之人不在多。”景江陵端坐着,姿态豪放又霸道,“朕送到東宮的那兩個人是給太子妃解乏用的。”

這借口說得真動聽,郁雲閣嗤笑:“王上有心了。殿下留給我的東西足以撐到他回來。”

景江陵更為不快,要說不聽話,眼前這個是,被送去赈災的景玉危也是,一個個的螳臂當車。

“朕聽了不少坊間傳聞,說你兩關系尋常,那時忙沒時間召你兩進宮勸說,心裏着急,卻不想那日你重傷,朕又見到太子震怒,不怕你笑話,自他六歲那邊親眼看着伺候他兩年的廚娘不慎墜湖而亡,朕已經很少沒見他情緒波動那麽大了。”

郁雲閣心中一凜,這老東西!

“太子對你上心,讓朕很欣慰,就怕他為敷衍朕娶了不喜歡的人。今日召你來,也是想問問你,中不中意他?你也知道太子太內斂,情緒不外露,朕問了他也不肯說,又怕他剃頭擔子一頭熱,為父的總要多操心些。你若是中意他,朕幫你們安排安排。”

景江陵的臉上挂着為孩子着想的和煦笑容。

郁雲閣卻從他眼裏看出了陰謀,這老家夥嘴裏沒一句真話,他也假模假樣:“誰會中意一個試圖将自己關起來做金絲雀的人?王上真想幫我,不如放我自由?”

景江陵沒套出話來也不氣餒:“你的意思是讓朕殺了太子?”

作者有話要說:

景玉危日記。

離開老婆的第一晚上翻看了他的秘密,好害羞。

郁雲閣日記。

沒人管的第一天,搞事情搞事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