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微低首,打了個招呼。程述有樣學樣,成功俘獲老太太的笑意。
一路上走走停停,抵達目的地時已經是快兩個小時後。
這是一條悠長的石子小徑,孟惠予就近找了只長凳坐下,放松地靠着椅背,忽然閉上眼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程述跟着她的步調,坐在她身側。
“是不是能聽到鳥叫聲?”孟惠予問。
程述閉眼。視覺屏蔽之後,聽覺好像就瞬間被放大,人的五官還真是神奇。方才在這林中他還只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此刻沉下心來,倒還能捕捉到不少鳥鳴和風聲。
“嗯。”他雙手插在衣服兩兜裏,聳了聳肩,也用力地呼吸起冰涼的空氣。
歇息了三五分鐘,孟惠予打開保溫杯,就着杯蓋給他倒了杯熱水。在寒風的侵襲下,水汽從杯口升騰起來,他喝了兩口,感覺有暖和不少。
“你常來這嗎?”他問,一邊把喝完水的杯蓋遞還給她。孟惠予甩了甩杯蓋殘留的水珠,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不算常來,只是每次回家都會來一次。”她一飲而盡,蓋上保溫杯,回答着他的問題。
“這麽喜歡?”
孟惠予沒有回答他,深呼一口氣,看向對面的一叢凋敗的松枝和光禿禿的松樹。
“你猜我第一次來是什麽時候?”
程述搖搖頭,孟惠予并不在意,她沒期待過他能給出什麽答案,自顧自地說起來。
“是高三休學。”
程述沒接話,她的話匣像開了口一樣停不下來。
“休學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我又犯病了。”她看看程述的表情,笑了笑,“是抑郁症。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為發生的一些事得了抑郁症,治了兩年後基本好了,但是還是堅持複診。沒想到高三又犯了。”
“是因為同學說你爸爸…”程述說得小心翼翼,怕又刺激到她。
“有這個原因,但不全是。歸根結底應該是我自己放不下。”孟惠予把目光從那堆松樹上移開,後腦勺搭在椅背橫梁上,輕飄飄地開始給他解釋。
“我爸爸…他是因為故意傷害被判刑的。他當時太沖動了,扭打之間動的刀子,回過神來對方已經倒在血泊裏。但他很快就打了120,對方也搶救得及時,沒有生命危險。我們家賠也賠了,牢也坐了。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我的初中同學都知道了這件事,傳來傳去我就成了殺人犯的女兒。你知道的,初中生嘛,十三四歲的孩子,能有什麽判斷力呢?
剛開始只是言語攻擊,然後是小打小鬧,再然後就是孤立和欺淩了。不瞞你說,我那個時候經常會交不上作業,後來被勒令幫忙倒垃圾才在垃圾桶裏發現它們。
還有啊,上廁所時會有人故意鎖上門不讓我出來,嘴裏還要喊着‘為民除害’。等到我媽媽發現我身上總有些奇奇怪怪的傷時,我已經是抑郁中期了。”
“治病很難的,我花了一年多才好轉。在這期間,一直是在家裏自學,想着高中一定要換個環境,這才碰到了你們。你們倆對我真好,我覺得自己好幸運。
可我沒想到,高中還是逃不開。
大家确實不像以前那樣明目張膽地對我做過什麽,但是以前的東西還留在我腦子裏,後來,是我自己把未發生的事情預演成一場噩夢了。
我怕自己又扛不住,也怕你和念慈對我有什麽看法,所以最後我選擇了休學。”
孟惠予語氣淡然,一長段話說完,末了嘴角還是挂着笑的,一副罪有應得的模樣。
程述看得揪心,口頭上卻沒放過她:“你其實只要問一句,就知道我們不會在意。”
“是的,可是我不敢。”
她低下眉眼,說到“不敢”時,又擡起來看向他,“如果你還記得學校公交站那個跟我打招呼而我怕得不行的女孩子,大概就能懂了。”
“你們以前是朋友?”
“嗯,關系很不錯的朋友。結果後來她成了辱罵我最多的人之一,我覺得很諷刺。所以也不敢向你們求證是不是會相信我了,萬一呢?現在想想,是我膽子太小了。”
是我自己把一根刺留在心裏化了膿,自然也只能我自己來解決。
希望你們不要怨恨我。這後半句她沒敢說。
早晨出門還是陰雨天,午後卻出了太陽。冬日的陽光并沒有多暖和,但聊勝于無,孟惠予覺得心口卸下了大石。
這些年她想盡辦法活得輕松些,對很多事情都持以觀望态度,不如願便不在意。可每次回家,從窗口眺望這座城的時候,就會想起康念慈和程述,終歸還是欠他們一個解釋。
以前總想着如果說了,他們會不會像那個初中朋友一樣對自己嗤之以鼻,現在覺得說了渾身輕松。
一旁的程述一副的沉思模樣,孟惠予又開了口:“程述?”她身子向前傾了傾,歪頭去看他,等到他擡眼看向自己時,才咧開嘴笑了,笑得很淺。
“又遇見你真好,能說出來真好。”
程述沒接話,擡頭望天,他不曉得她此刻說這些是何用意。
其實很早之前就猜測到她有過這樣的經歷。公交站那個女生對她說話時她那副受驚又警備的模樣,和不久後就四起的流言。稍微聯想一下便知道,孟惠予以前大概經歷過類似校園暴力的事情。只是他一直都想聽她親口說說那些事,自己妄想猜測得再如何準确,終究還是比不得當事人親口告訴他。
他以為自己聽過她說,就能讓留在歲月裏的遺憾畫上句點。可聽完後,心裏那杆天平好像更加失衡了。他想知道的真相究竟是不是那麽重要?是不是有必要讓她再走一次來時路呢?他不由得在心底嘆氣,原來他自诩善解人意,可到底還是沒想過,一個人自揭傷疤的殺傷力到底有多大。
孟惠予坐累了,又拉着他起來走走。
清晨他們穿林而過,從西邊走到東邊,午後又從西邊繞小路往回走。孟惠予沿途說起這些植物的種類,聲線依舊是細膩的、柔軟的,跟十年前相比沒什麽變化,可程述總還是有些惘然。
此刻他們并肩而行,他好像從沒見她這樣健談過,對于一株小小的植物也能說出一二故事來。十年,滄海也要變桑田,當年的脆弱已無跡可尋。程述覺得欣慰,想着她能走出來真好。
可此刻她身上的坦然與豁達又讓他覺得分外地不真實,他還是想知道,明明那樣一個膽怯地躲在角落裏的人,怎麽就成了雲上的一朵睡蓮,不動聲色地俯瞰人間。
于是欣慰過後又是好奇,程述有種重返十七歲的錯覺,怎麽他總是對她充滿着好奇心?
以前他就覺得她很奇怪,滿肚子的心事,一個字也不往外說。現在他覺得她更奇怪,明明這麽難過的事情,她卻是帶着笑去回憶。
他陷在思緒裏太久,連孟惠予叫他都沒聽到。程述醒了醒神,又專心去聽她講些奇奇怪怪的小故事。
回到停車位時剛好是下午4點,孟惠予秉着公平原則,提出司機輪值的建議。
收到的卻是程述一臉驚訝的一句“你會開車嗎”,上揚的語調裏充滿了不信任。
她難得地被激到,脫口回了嘴“我有駕照”,自覺铿锵有力,相當有氣勢。結果對面人只是敷衍地“哦哦”兩聲,尾音故意拖長,分明是在看不起自己的駕駛技術。
然而再不服氣,她也不敢在開車這件事上馬虎,稍微争取了一下就主動放棄,其實主要還是拗不過程述不肯丢了“一日司機”的稱號。
孟惠予倒也沒太在意,落得個清閑。也許是程述開車太安穩,她本想着陪他聊天,免得走了一天後他太累了,弄出個疲勞駕駛總歸是不安全,沒想到最後倒是自己在半途睡着,直到抵達目的地才被程述叫醒。
程述前一天便預約好了位置,到了之後直接跟着服務員引導入座。他熟練地拿起菜單,看了一圈卻發現大多都是辣口,自己實在沒什麽經驗,旋即便把點餐的光榮任務全權委托給孟惠予。
孟惠予知曉他的口味,特意囑咐服務員不要做得太辣。怕他實在受不住,末了還加了個湯菜。
“我媽知道我約你吃來吃飯可開心了。”又是程述先開了口。
“怎麽?”
“要不是我交過女朋友,她真的以為我是gay…”
聽言,孟惠予輕笑,夾着菜的手也跟着抖了抖。
“我爸都不急,也不知道她怎麽這麽急。”他抱怨着,語氣裏卻沒有不耐煩。
孟惠予想起程述爸爸和自己家的淵源,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爸爸知道你和我相親嗎?”
“我媽說過,他記不記得我就不知道了,怎麽了?”
“沒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