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弟弟

藺域非記得，言小軟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的名字還沒改，姓言，單名一個玉字。

他剛跟着母親來到家裏時，小小的一只，渾身髒兮兮的，卻很乖，總扯着衣角默默跟在母親後面，像個小尾巴。

藺域非不知道他是餓了多久，那時候人又小又瘦，完全營養不良，顯得一雙眼睛格外的大。

他不說話的時候就喜歡用他那一雙大大的眼睛四處打量，看起來警惕又不安，而且這麽小的年紀，就學會了察言觀色，知道怎麽讨好人。

他會小聲地叫藺域非哥哥，會給他倒水，把自己藏起來的小零食讓給他吃，會在藺域非做錯事情的時候站出來說是自己做的，他會做很多在藺域非看來微不足道甚至完全沒必要的事情，甚至是，明明有點怕他，卻總裝作很喜歡他的樣子，每天熱情地迎接他放學回家，給他拿拖鞋，粘着他，一路哥哥哥哥地叫喚。

他那些小心思其實早就被藺域非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懶得揭穿而已，又或許是因為同情，他後來總算接納了這個所謂的弟弟。

那時候言小軟有什麽情緒都藏在肚子裏，不會因為任何事情生氣，膽小卻心大，很會小心機，但格外容易看懂，估計只有他自己傻乎乎地以為自己僞裝得很好。

現在他不裝了，把情緒都表現出來，藺域非反而有點看不懂他。

晚上下班，言小軟請他吃飯，藺域非跟着他走進一家很接地氣的餐館，言小軟把菜單先遞給他，道，“你、你想吃什麽，随便點。”

這麽大氣，藺域非掃了一眼，最貴四十五封頂，陳列大部分是十八九塊一份的飯，他把菜單推回去，道，“你幫我點。”

于是言小軟就點了兩份牛肉蓋澆飯，等上菜的空隙，言小軟又問他，“你想、喝點什麽？”

藺域非在外面吃飯從沒消費過三位數以下，他已經對這家店不抱希望了，表情淡淡道，“随便吧。”

于是言小軟去拿了兩罐甜牛奶過來，一人一罐。

藺域非發現這人真的很喜歡喝牛奶，但喝了這麽多，也沒見他怎麽長過個，他身高一米八九，但言小軟，頂破天也就一米七模樣左右。

藺域非拿着言小軟遞給他的吸管，在手裏捏着，道，“經常看你都是一個人，你的家人呢？”

本來乖巧喝着牛奶，心情有點小愉悅的言小軟，聞言眼裏的光頓時暗淡了，“我是孤兒，沒有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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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域非頓了頓，這時候飯菜上來了，他看了眼，是那種，一個大碗，菜就擺在上面的大碗飯，一雙筷子一個勺子，藺域非發覺自己竟然不知道從哪下口。

反觀言小軟，已經用勺子把飯拌上了，他道，“你這樣，拌飯，會很好吃。”

藺域非學着他，把酸菜牛肉沫和飯拌在一起，醬香湯汁沾飯均勻，等全部拌完，溫度也差不多沒那麽燙嘴了，藺域非盛起一勺，試探着吃了一口。

竟然……還挺好吃，對面言小軟已經哼哧哼哧地扒飯吃開了，藺域非笑了笑，也低頭繼續吃飯。

吃完飯，藺域非打算送言小軟回家，言小軟坐他的車，依然是往後座鑽，不過藺域非有潔癖，他平時極少開車載人，也不喜歡不熟悉的人坐他的副駕駛離他那麽近，言小軟直接鑽後座反而讓他感覺舒服。

他一邊開車邊道，“我看你現在是能經濟獨立，住的地方也不算太差，有沒有考慮過繼續讀書？”

言小軟不知道他為什麽一直要關心這個問題，但他老實地搖頭，“不讀了，不喜歡…”

藺域非皺了一下眉，道，“你年紀還小，在這種事情上不該任性，等你讀完大學就知道了，你會有更開闊的視野，更龐大的世界觀，更加能有自己獨立的人格和思想，總之你讀完大學以後的人生會比你現在要有意義得多。”

藺域非本身是博士學位，他對言小軟的要求已經降到最低了，不求他能考個研究生，但大學總是要上完的，然而他并不知道，他對于言小軟的關切，在言小軟眼裏，已經越了界。

言小軟沒認出他來，對他來說，藺域非不過就是個和他見了幾次面的，他喜歡的人的大學老師，沒道理這麽管着他，但可能是老師這個職業的通病，見人就想勸人好好讀書，言小軟也沒有過多的在意，他敷衍地應了幾聲，把腦袋瞥向窗外看風景去了。

藺域非透過後視鏡看見他這模樣就知道這小家夥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他有些郁悶，但礙于某些原因，他現在只能點到為止。

怎麽樣才能從言小軟口中得知當年他離開家的原因呢？回去以後，藺域非就一直在想。

當年言小軟的父母意外身亡，留他一個孤兒，輾轉在各個親戚之中，後來藺域非的母親就把他帶回了家。

說句實在的，他當時的确不喜歡家裏這個突然出現的新成員，他藺家和言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關系，全憑雙方父母的一點交情，以及他母親的一點同情心，言小軟就這樣，在他藺域非的世界裏出現了。

那時他也不過是個少年，高考備考以及各種省級比賽的壓力不小，對于這個初來乍到可能還需要他照顧的小毛孩子，他當然拿不出什麽好臉色。

但他也不會做出什麽過分的事，頂多态度冷漠，時常不理睬人，他一向如此，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言小軟很乖，不同于其他五六歲的孩子，他不哭不鬧，就算把他和藺域非單獨丢在家裏，他也不會成為藺域非的負擔，反而是他安安靜靜地自己玩，一邊時刻小心翼翼地關注着藺域非，見他寫作業認真，多咽幾次口水就知道給他倒水，知道家裏的面包餅幹放在哪裏，還經常給做題做得忘記飯點的藺域非拿過來在他手邊放好，一點都不打擾，甚至見哥哥沒什麽要說的，或者都不理自己，他等一會就自己出去了，動作很輕，大多數時間藺域非都沒有發覺。

等到藺域非忙完自己的，也終于知道餓了似的狼吞虎咽地吃掉面包，他走出房間，就看見小小的言小軟乖乖坐在沙發裏，電視聲音開到最小，還因為肚子餓，不停地倒水喝，為了充饑。

他給藺域非拿了吃的，卻不敢給自己拿來吃，因為他覺得這不是他的，藺域非沒開口，他就不能拿。他還那麽小，卻已經比藺域非要懂事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