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黃金吊墜
第14章 黃金吊墜
在虬根盤結的樹林裏狂奔并不是什麽輕松事,看似結實的地方可能堆滿腐爛的葉子,更別提那堆蛛網般惱人的藤蔓。安跑得如履平地,奧利弗因為身體還沒恢複,跟随得很是吃力。而尼莫在第五次被樹根絆飛之後,逃命的熱情沒了大半——要不是融合了惡魔血肉的身體足夠結實,他踩上的樹葉坑也足夠把他的腳踝扭傷個十次八次了。
他深切地懷疑自己和那兩人不是同一個物種。那兩個家夥天生多長了只眼似的,能透過厚厚的苔藓和枯葉看清哪裏最好下腳。
尼莫龇牙咧嘴地試圖爬起來繼續跑,然而腳腕被纖細結實的藤蔓繞住,一時無法掙脫。他下意識朝後看了看——西摩爾蠕蟲還靜靜地停在原處,遠遠看上去仿佛鼓起的黑色膿腫。
“嘿——你們兩個!”法杖沾了些蠕蟲黏液,牢牢地粘上了不少泥土和碎草屑。他把它當作手杖拄着。“等等我——”
奧利弗先停下了,他扶着樹幹喘了會兒氣,受傷的左腿沒好利索,傷口微微滲出血來——虧他這幾天動作利落全無異常,尼莫還以為安用了什麽厲害的治愈術。
“摔傷了嗎?”奧利弗顯然不打算在乎自己的腿,他刷地向尼莫伸出手。
尼莫抽了抽嘴角。他并沒有什麽讨厭他人碰觸的潔癖,可此刻他就是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奧利弗在有意增加身體接觸的次數。上次他感受到這種氛圍,還是瞧見孤兒院的小崽子們争相撩撥鄰居家看門惡犬的時候。
可等他的目光從對方滲血的左腿一路瞄到那雙溫和的綠眼睛,一想到它們前幾日目睹過什麽,尼莫還是忍不住心軟了。橫豎自己又不是什麽貴族小姐,兩個男人沒什麽好矯情的——他順從地伸出髒乎乎的爪子,靠着奧利弗站穩了腳跟,然後用法杖去戳那些惱人的細藤。
尼莫剛把腳脖子上最後一截藤蔓抖掉,擡頭就看到了安複雜的眼神。
噢,這可夠尴尬的。這幾天他真的迫切需要一本《化解尴尬的三百種方法》,他怎麽能因為那本書封面太醜而一直懶得翻開呢?
“薩維奇小姐,我們……”他在那股子壓迫感中下意識想要道歉,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雖然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麽,但此刻活着就是勝利,他沒什麽好道歉的——他不認為安會真的在乎他倆的死活。“我們成功地逃掉了,和那些‘死定了’的人一起。”
安把嘴巴抿成了緊繃的直線。尼莫忍不住縮了縮腦袋,生怕女戰士來個憤怒的臨時毀約,選擇最初的三千金幣。
可她并沒有。
安深深地吸了口氣,再把它緩緩吐幹淨。随即用仿佛耳語的音量回應了。
“謝謝你們。”她的聲音雖小,語氣卻足夠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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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莫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懷疑它出了什麽問題。奧利弗則永遠比她快一步——
“為什麽?”奧利弗問道,他臉上的柔和表情淡了些,顯然對安的做法仍舊有點介意。
“不為什麽。”安提高了音量,大大咧咧的感覺回來了一點。但尼莫總覺得她臉上還是留了絲沒能及時掩飾的悲傷。“幹得漂亮。但我也不認為自己有錯就是了,接下來我們還是得一起走,總得有人開這個口——假設你們還願意和我一起走的話。”
這是打算放過他們的意思?
奧利弗轉過頭丢了個詢問的眼神,尼莫微微點頭。
“我們活下來了,所以約定仍然有效。”奧利弗對安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麽跟上我。這才剛過中午,我們還有一個晚上要捱。”安果斷地轉過身,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喂,薩維……安。”尼莫猶豫了會兒,還是叫住了她。“我剛才的話不是想要否定你或是怎樣,但你确實犯了個錯誤。”
安回過頭,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緊緊盯着他。在昏暗的森林裏,她的眸子看上去接近金色,如同野獸的雙目。
“那位……呃,”尼莫尴尬地磕巴了下,發現自己并不知道死去青年的名字。這讓他的氣勢剛冒頭就蔫了下去。“如果當時他沒有沖出去,我……我可能就跟你一起逃了。我希望你知道這點。”
尼莫自認不是什麽聖人,更不算什麽英雄。他活得過于平凡,所見識過的血雨腥風幾乎都來自于書本。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些,他甚至都不覺得這事關什麽大義。但那個年輕人輕易地死去了——他所保護的人們正忙着奔逃,永遠都不知道他做了些什麽。而目擊者之一對此都評價只有“毫無意義”。這個認知讓他有點兒難過。
不是出于憐憫或是幸存者的內疚。他只是單純地覺得該告訴她這一點,那位死者值得他這麽做。
“沒意義的事情就是沒意義。”安平靜地說,回身繼續前進。“我不會改變我的觀點,你怎麽認為是你的事。”
“我——”尼莫剛想開口,卻被奧利弗一只手攔住了,他沖尼莫輕輕搖了搖頭。
“諾埃的‘惡魔酒館’,你知道多少?”奧利弗自然地跟上安的腳步,恢複了平常的語氣。
“你說的是‘曙光’吧,是有這麽個地方。一般酒館可不會歡迎惡魔信徒——準确地說,哪兒都不歡迎他們。”安踢開面前枯死的草團,“它的老板有點意思,這年頭沒幾個人敢在教廷跟前宣稱自己中立。久而久之這裏所有的惡魔信徒就都往那邊紮堆了,我們一直在打賭它什麽時候完蛋。”
“然後呢?”尼莫忍不住插嘴。
“然後如你所見,這麽多年它依舊開得紅火,可能老板有點背景吧。”安聳聳肩。“怎麽,你開始對自己的同胞感興趣了?”
尼莫想象了下滿滿一酒館裘德,發自內心地感到心虛。“不是,我就問問。”同胞這個詞讓他有點消化不良的感覺。
“我懷疑那只鹦鹉說了幾句真話,搞清楚點總是好的。”奧利弗緩緩說道,“萬一哪天審判騎士打上門,我們可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
“難得你還知道這個。”安訝異地看了奧利弗一眼,“說起來,那只鹦鹉呢?”
尼莫趕忙四下張望,結果別說鹦鹉了,連根普通的鳥毛都沒找見。他愣了會兒,甚至猶豫了一秒自己該感到解脫還是擔憂。巴格爾摩魯之前從來沒有離開過太久,他已經了習慣了身邊不時響起的諷刺和擠兌。
“不用太在意。”安笑了下,“它知道你在哪裏,總會找過來的。”
“可萬一它被幹掉了……”
“噢,那确實是個問題。但我想不會。”安停下了腳步。“你對你自己做了什麽毫無概念,不是嗎?就你剛剛的表現來看,這個林子裏不存在能傷到它的東西。”
她說這話的時候直視着那個年輕人銀灰色的眼睛。可她沒有發現驚訝以外的東西。沒有恐懼,沒有狂喜,甚至沒有小心翼翼的期冀。這讓她生出幾分不期然的焦躁。
“你知道怎麽控制一只西摩爾蠕蟲嗎?如果是地平線的傭兵,那麽至少需要三位。一個法師維持法陣,另一個負責大範圍法術攻擊,戰士得配着附上一級沖擊術的鈍器。拘束法陣畫好至少需要五個小時,還要準備好至少二百斤的新鮮水象肉,好把它引到法陣中心。順便補充一點,地平線是目前排名第一的傭兵團。”安的語調中帶有某種複雜的情緒。
“拉蒙小子的能力還在我的理解範圍內,至于你……我當時沒有察覺到任何法術波動,你沒用法術。就算那只鹦鹉是頂級的中級惡魔,這也太誇張了。”
說着她從腰包裏摸索一陣,攥緊的拳頭縫隙間露出金屬的閃光。安将手裏的東西朝尼莫扔去,尼莫下意識雙手接住,低頭去看——
熟悉的吊墜正在他的掌心泛着黃金特有的光澤。
“我從奧尼那邊買了過來,這東西對你來說挺重要的吧?畢竟是奧爾本首都才有的稀罕款式。一般我不會去探究隊友的出身,不太禮貌,我知道。”安伸手揉了揉額角。“但現在我不得不。我用這個買你一個問題——你對你的身世到底知道多少?”
尼莫沒有多說什麽,他小心地翻出藏在身上的畫片,将它輕輕地嵌回吊墜中的畫框,然後把它大大方方亮了出來。
“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他說。
安走近來看,奧利弗則掙紮了幾秒,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湊了過來。
那是一位姑娘的畫像,筆觸精巧而細膩。可惜不知道是因為太過陳舊還是保管不善,顏料多多少少變了點顏色。畫上的年輕女孩不是什麽頂級美人,但也稱得上清秀可愛。她沒有擺出流行的娴靜姿勢,而是扮了個俏皮的鬼臉。她的頭發像是亞麻色,微微打卷,眼睛的顏色則實在分不出是藍是綠了。
“我不知道這是我的母親,祖母還是別的哪位女性親屬。”尼莫說,“這是我被發現時身上唯一的東西。”
“我怎麽沒有印象?”奧利弗有點驚訝地盯着它。
“因為帕特裏克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它從我的嗓子眼裏摳出來。”尼莫痛苦地答道。
安研究了好一會兒那張小小的畫片,顯然沒發現任何線索。
“沒聽說過這樣的人。”她有點挫敗地說。“你沒有試着找過她嗎?”
“沒有。”尼莫果斷回答,“我說過,我不記得之前的事情——如果運氣到了自然能相遇,不遇見也沒什麽,我有我的親人。是的,我确實很珍惜它,但那只是因為……它證明我可能不是被遺棄的。”
沒人會在棄兒身上放這麽貴重又帶着線索的東西。它證明至少在某個遙遠的瞬間,他曾被真正的親人愛着——至少他如此相信。
安拿起吊墜翻了翻,從它的殼子內側發現了一行小字。
“火焰永不熄滅。”她艱難地識別着字跡,“署名……不行,署名磨損得太厲害了。”
“我沒找到那句話的出處。”尼莫說,“你看,我就知道這些。信息量是有點小……你需要找零嗎?把它算進法杖的欠款也行。”他眼巴巴地望着吊墜。
安好笑地搖搖頭,把吊墜還了回去。“算了,”她說,“好好收着吧。”
“不問些別的嗎?”尼莫并不想欠她太多人情,一副可以把這些年的經歷交代個底朝天的架勢。
“不用了,既然你……”
她話還沒說完,黑光乍現,安猛地把兩人往身後一擋。
那只灰鹦鹉正美滋滋地向他們飛來,随處亂放着法術,飄飄忽忽像喝多了酒。它靠近尼莫,尼莫以為它又打算停到自己肩膀上,于是挪都沒挪。沒想到這畜生伸出爪子就撓——他的肩膀瞬間開了道不小的口子,它把堅硬的鳥喙往傷口裏狠狠戳着,那種被什麽東西刺入血肉的感覺又出現了。
這次尼莫有了經驗——他直接扯住灰鹦鹉的身子,狠狠一拽。鹦鹉啪地摔到了地上,口中還露着長到不自然的紫黑色舌頭。
“還是不行。”它趴在地上委屈巴巴地說,把舌頭慢慢收回嘴巴裏。“還是拿不回來……我明明吃飽了!難道我得去吃個上級同類嗎——”
尼莫把吊墜小心地收好,沒有管那道傷口——它在奧利弗和安的注視下迅速愈合,只留下滲透衣服的血跡。
“現在我确定了。”安狠狠地嘆了口氣,“普通惡魔信徒恐怕還不行……你需要一個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