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被打亂的計劃
第34章 被打亂的計劃
看來克洛斯先生完全不打算在死前來一次發自肺腑的傾訴。尼莫輕咳兩聲, 搜腸刮肚地尋找能打開突破口的話。結果還沒等他确定那個格外虛幻的突破口到底在哪兒,前任騎士長便再次開了口,一下把他的突破口封了個嚴嚴實實。
“我也有個問題想問, 您是深淵中的哪一位?”艾德裏安·克洛斯的語氣還是該死的平靜, 活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尼莫打了個寒顫。牢房中的人沒有露面, 氣勢卻壓了過來——那不是源于力量的壓迫感,而是戰場上帶着血腥氣息的戰意。
“什麽?”他幹笑。
“您也是上級惡魔, 不是嗎?”
別說他自己還不确定, 就算他是, 他也沒有在自己身上挂個熒光招牌——不是說上級惡魔向來難以分辨嗎?尼莫往後挪了挪, 開始思考艾德裏安·克洛斯本人也是上級惡魔的可能性。
“我并非您的同類。”似乎看穿了尼莫的想法,牢房中的男人補充道。
一時間氣氛更尴尬了。
“可是你……”
“我知道的那只惡魔絕不會将身份暴露給人類。而你本人能夠從深層囚室脫身,聽腳步也不像惡魔術士。”
尼莫狠狠抹了把臉——好極啦,他還半句話都沒套出來,就給對方試探了個底朝天。換位思考下, 要是自己将被處死,還有死對頭親自上門怼臉上問候……克洛斯沒沖他吐口水已經算是很有涵養了。
這天簡直沒法聊。
尼莫唉聲嘆氣地盤腿坐下,抱住頭,試圖在時間用完前想出幾個解決方案。他身後的兩個牢房都不安生——抹布團在繼續高叫那段不知是詩句還是經文的語句, 女人則用六只手抓撓着石板, 長長的指甲劃過石面, 發出刺耳的吱吱聲。而面前的艾德裏安·克洛斯保持着安靜, 似乎已經對他失去了興趣。
時間無情地流逝, 他背後的法陣越來越熱, 可他還是半點主意都沒有。在這麽安靜的環境中——等等,安靜?
喊叫聲和摩擦的噪音突然停止,尼莫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下一秒那預感便成了真——一只枯瘦如同幹屍的大手從頭頂的黑暗中探出,帶着讓人不快的銀光,直直向尼莫探去。尼莫連滾帶爬地爬起,貼上了陡峭的石壁,可那只手如蛆附骨般追上,并在石壁上留下道深深的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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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鬼東西?!”尼莫下意識驚叫。
“防止有人把加蘭最大的地牢當自家後院閑逛。”騎士長不鹹不淡地解釋道。
眼看那只手要掐住自己,尼莫急中生智——他沖到艾德裏安·克洛斯的牢房前,直接拉開欄杆,迅速擠了進去。然後他回過身,飛快地把彎曲的欄杆掰直。
他的行動很快便見了效。那只手像是失去了目标,它在坑洞底部摸索片刻,緩緩收回黑暗。幸虧祭品的牢房夠大,尼莫靠着牆緩緩坐下,長舒一口氣。
“這對您來說很有趣嗎?”艾德裏安問道,聲音冰冷了些。“請回吧,您從我這裏得不到任何東西。”
雖然語氣依舊禮貌,但那毫無疑問是面對敵人的态度。而此刻尼莫後背的法陣燙得驚人,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尼莫深吸一口氣——他有了個可能有點糟糕,不,或許是特別糟糕的主意。
尼莫慢吞吞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然後徑直走到艾德裏安·克洛斯面前。一片黑暗中,他只能隐隐看清對方的輪廓。這位騎士長個子比他要高些,盡管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被囚禁了将近半年,他的體格看上去依舊足夠結實。他身上的鎖鏈反射出一點聖徽的白光——克洛斯先生此刻被束縛着,這就足夠了。
尼莫揪住艾德裏安·克洛斯的領子,幾乎将對方整個提起。
“好吧,不玩啦。”尼莫拼命回憶初遇時安的語氣,盡量讓自己聽上去更冷酷些。“如果我殺了那群神棍們的祭品,你猜他們會怎麽想?”
艾德裏安沒有回答。尼莫确定他能開口,可前任騎士長跟個緊閉的蚌殼似的,一句話都沒有。
“可我确實看那家夥不順眼——他甚至支使威瑟斯龐找我的麻煩,僅僅因為我踏進了他的地盤,而他覺得這樣比較有趣。”尼莫在心裏拼命道歉,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這黑暗着實幫他遮住了不少馬腳。“你就不能配合下,給我找點樂子嗎?該不會你真的認為那個可笑的交易刻印能救你的命?”
“救我的命?”被拎着的人終于開了口,露出聲嗤笑。“您腐朽的腦子大概只能想到這個。”
“其實我挺感興趣——到底是誰這麽想不開,沒出息到要和教廷的混賬做交易?”
“我說過,您從我這裏得不到任何東西。”艾德裏安平靜地說道。“要動手嗎?請您随意。”
他的聲音中甚至多了絲笑意。
“……我問心無愧。”
就是這個。
法陣的白光驟然亮起,眼前的景色飛速轉換,從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換成間廢屋。尼莫有種一腳踩空的感覺,它直接導致他一屁股坐上堅硬的地面,硌得嘶嘶抽氣。奧利弗正站在他面前,手裏的護符還散着溫暖的白光。而安倚在牆上,抱着雙臂,看上去松了口氣。
“哎喲,奧利,借我只手。”尼莫癱在地上,完全不想自個兒站起來。“那個艾德裏安·克洛斯太難搞了——但我可以确定,他真的是無辜的。我們得想辦法幫幫他……手?”
奧利弗沒去拉他,反而僵硬地望向他的身後。安則把手指插進頭發,使勁往後扯了扯。
“告訴我。”她平靜的語調中帶着一絲絕望,“你後面那個不是我想的那位。”
尼莫費力地吞了口唾沫,慢慢地轉過頭去。廢屋中的月光十分明亮,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陌生的青年正站在他的身後。可能因為被作為祭品打理過,他沒有落魄的長發或亂糟糟的胡須——艾德裏安·克洛斯看上去三十歲左右,深褐色的短發幹淨利落,五官輪廓挺深,帶着點憂郁的氣質,一副能讓人立刻聯想到“騎士”這個詞的好相貌。他依舊穿着拉德教的高領修士服,只不過胸口本該是聖徽的地方只留了道粗糙的布料裂口,它似乎被什麽人粗暴地扯下了。
不足之處倒是也有——他給人的感覺太過冰冷。尤其是此刻,艾德裏安深褐色的雙眼牢牢黏着尼莫。尼莫麻木地回過頭,站起身,只覺得寒冬提前到來。如果目光有實質,他的後背這會兒準已經插滿冰刀。
“……剛剛非常抱歉。”他用盡今天僅剩的勇氣,走上前幫對方整了整被揪亂的領子,絕望地确認手感并無不同。“克……克洛斯先生。”
說罷他三步并作兩步溜到奧利弗身後。
“上吧,純潔的人類。”他嘀咕道,推了推奧利弗的背。“邪惡的惡魔已經陣亡啦。”
奧利弗則無言地指了指安——女戰士這會兒正面向着牆,并用拳頭無力地捶着它。
“當初的任務真的好簡單啊。”她對着牆壁茫然地說道,“僞造個文書,趁祭典把人帶出來溜一圈,見個面,任務完成!我當時為什麽會覺得很難呢?……我的人生到底哪裏出了毛病?”
“安,對不起,我不是——”尼莫剛想道歉,就被女戰士一個無力的手勢阻止了。
“不是你的錯。”她固執地凝視着牆上的一塊破磚,不肯轉開目光。“深淵魔法幹涉不了拉德教的法陣,是我……我畫的法陣哪裏不對——媽的,它明明從沒出過問題!”
“樂觀點看的話,至少我們已經把他弄出來了。”奧利弗試圖調節氣氛。
“你知道嗎?如果我們走正常流程把他帶回來再弄回去,就算被發現也無傷大雅——頂多算黏在他們衣服上的面包渣,他們不會真的和我們過不去。現在呢,現在我們是褲子上的屎——”
“我們不會把他送回去吧?”尼莫小聲說。
“是啊,理想狀況下不會。如果我們能揪住卡希爾的把柄,在證據充分的前提下劫人的話——抓住把柄,找到證據,争取時間,最後皆大歡喜。”
“聽、聽起來不錯。”
“現在離祭典還有一周,而我們連個屁的把柄都沒有,直接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把人劫了!”安扯着自己的頭發,“他們會搞死我們的,這是當着所有人的面打拉德教的臉啊,我的朋友們……”
“那現在怎麽辦?”奧利弗小心翼翼地發問。
“我不知道,別問我。”安用做夢般的聲音答道。
“我打斷一下。”尼莫清清嗓子,“外面那個動靜應該不是什麽,呃,特殊的晚鐘吧?”
“是警報。”艾德裏安冷淡地開口,三人同時轉臉看向他。
“最高級的警報——它意味着祭品逃離了地牢之底。”
忏悔教堂的鐘樓上,金色的巨鐘發出沉悶而急促的聲響。代表警告的赤紅法陣緩緩轉動,映紅了教堂上方的夜空。教堂頂部的天使雕像在紅光照耀下透出絲古怪的猙獰感,一個身影正大大咧咧地混在其中——漂亮得有些過分的金發青年将雙腿架上一對大理石翅膀,頭倚在另一座雕像冰冷的懷中。
他哼着小調,将塗滿果醬的點心塞進嘴巴,随即将指尖殘餘的果醬點上雕像沒有瞳孔的雙眼,給它加了雙略帶傻氣的瞳仁。金發青年被自己的作品逗樂了幾秒,另一只手終于放下——有些扭曲的微型法陣在夜空緩緩淡去,樣式和安所畫的一模一樣。
“蒼穹墜落,深淵升起。”他試着哼唱,然後擡眼望向雕像的果醬瞳孔,帶着副認真的搭讪架勢。“不錯的形容。我喜歡墜落這個詞,寶貝兒。蒼穹墜落,那啓明星該去哪兒呢?”
說罷他斜了眼正有條不紊地離開忏悔教堂的騎士們,伸了個懶腰,露出胸口的黑章——
上面赫然雕着條五只眼睛的海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