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靠譜的占蔔

第68章 不靠譜的占蔔

尼莫是第一個醒過來的。

安在廢墟附近畫了些防禦陣法, 然而除了到處亂爬的昆蟲外,基本沒有活物碰觸它們。此刻女戰士背靠廢墟中的牆角,摟着矛睡得正熟。艾德裏安則在昨晚之後壓根沒睡, 他的右手正放在胸口心髒位置, 嘴唇無聲地動着, 應該是在做晨禱。

入睡時尼莫和奧利弗還是普通的靠在一起,而現在他的腦袋正擱在對方肩膀上, 對方的面頰正貼在他的頭頂。奧利弗還在沉睡, 呼吸均勻和緩。

尼莫·萊特一動不敢動, 就這麽全身僵硬地陷入了嚴肅的思考。

接下來要如何面對奧利弗?他可不做不到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而他們誰都不是熱血上頭的毛頭小子,不可能為了一時的沖動而放縱。現在他們要擔心的事情實在太多,隊伍也談不上牢固,不适合承受太過激烈的感情及其可能的糟糕後果。

但這些都是借口,他知道。

他當然可以直接拒絕奧利弗——對方看上去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類型, 他們或許能夠回到愉快的朋友關系。一個“不”字,幹脆利落地解決所有問題。

可他做不到徹底否定。

這很稀奇,尼莫想道。他讀過太多愛情故事,并且從未忘記過自己看過的任何一個字。人們總喜歡歌頌愛情, 而字裏行間的灼熱情感永遠和他所在的現實完全割裂。多情的人們聲稱那仿佛心髒融化, 仿佛大腦結冰。仿佛吞下一萬只蜜蜂, 耳邊又有無數羽翼輕柔地張開——似乎在他們所見第一面, 眼前的景物便分為了所愛之人和世界的其他部分。

尼莫的确無法理解。在文森鎮平凡的日子中, 他與奧利弗絕對有一兩次擦肩而過, 而他确定自己的胃裏除了胃酸和食物之外,并沒有出現幻覺中的蜜蜂。盡管他确實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在乎性別這件事,他更在意另一個問題。

他不想讓奧利弗·拉蒙失望。

像是饑餓的人櫥櫃中最後一塊餅幹,或者夏日盛開的第一朵花,那是非常寶貴而脆弱的東西——他不想在任何一個步驟犯錯,而又對這一切全無頭緒。他第一次失去了指引,沒有任何一本書或一個人告訴他該如何應對這種心情。

或許那是“珍惜”,他想。

尼莫又僵硬地在奧利弗的肩膀上倚了會兒,面色嚴肅至極。就在騎士長都沖他揚起眉毛時,他終于下定了決心——光是狄倫的事情就夠槽心的了,而他又不是十五歲的小姑娘,沒什麽可磨蹭的。

他把腦袋擡了起來,奧利弗不出意外地被驚醒。他們的團長有些迷糊地揉揉眼,沖面前的廢墟發了幾秒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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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利。”尼莫十分鄭重地說道,那口氣仿佛是在通知對方參加誰的葬禮似的。“我可以回答你啦。”

“啊?”奧利弗茫然地回應,“什麽……”他說到一半便卡了殼,整個人繃得筆直——活像有個看不見的劊子手正在他身後擦拭刀刃,準備挑個時候斬首。

“首先。”尼莫嚴肅地說,“你先別這麽緊張,你再這樣我也要開始緊張了……你的步子太快,奧利。我不清楚我是否喜歡你。”

奧利弗表情肅穆,幽靈劊子手的屠刀似乎已經貼上了他的脖子。

“所以我無法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尼莫全神貫注地盯着奧利弗胸口的一枚扣子,然後小心地将視線上移。“我不想對你太過随便。”

奧利弗表情愈發肅穆,脖子估計斷一半兒了。

如果。尼莫望向對方那雙清澈的綠眼睛,心裏不自覺地浮現了這麽一個想法——如果他真的會“喜歡”上誰,那麽就目前看來,那個人只能是奧利弗·拉蒙。但他不确定這是不是又一個自我暗示下的錯覺,他不想給對方過于缥缈的希望。

“所以我得先拒絕你。”尼莫咬咬牙,“我需要時間想清楚——如果這事兒清楚啦,下次告白讓我來。”

眼見尼莫·萊特把告白說得跟晚餐買單一樣,奧利弗哭笑不得地抹了把額頭。“……我以為你會先介意一下性別。總之,謝謝你肯直說。”

“我們種族都可能不一樣。”尼莫拎起還在呼呼大睡的灰鹦鹉,“但你一定要說的話……如果只是這個問題,我倒不是特別介意試試看。”

“那就這麽定了?”奧利弗挑起眉毛。

“就這麽定啦。”尼莫帶着莫名其妙的豪氣,拍了拍奧利弗的肩膀。

那種要命的尴尬氣氛終于消散不少,奧利弗看上去沒有那種類似于胃痛的表情了。兩人完成重大使命似的站起身,轉過頭——

那胃痛的表情此刻轉移到了艾德裏安臉上,他沉默地看着兩人,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

謝天謝地,安還在睡。尼莫剛剛鼓起的勇氣飛快地洩了個幹淨——他不知道這樣的回答是否合适,但他相信安絕對能把他拎起來嘲笑三天三夜。

那麽接下來只剩一件事。

他們找到艾薩克·德萊尼的時候,高瘦的老人正和他的妻子一同将包裹好的家具搬到馬車上。不怎麽新的布料包裹着零散的物件,偶爾有尖銳的金屬邊角刺透那層薄薄的紡織品,露出一點反光。相比昨天傍晚,德萊尼先生肉眼可見的蒼老了不少,一向挺直的腰都微微弓了起來。

“您通過了我們的任務。”奧利弗清了清嗓子,“十分感謝。”

“只有最開始的酬金。”梅羅蒂的父親沒有看向他們,“你們沒有殺死那只青鳥,那部分報酬我不會付的。”

他的聲音裏帶着些壓抑的顫抖。

“我知道。”奧利弗答道,“您要離開文森鎮嗎?”

老人的背影僵了僵:“不,但我們的确要換個地方。托你們的福,這裏再也不安全了——現在任務完成啦,你們還想要什麽?快滾吧。”

“梅羅蒂呢?”尼莫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您——”

“她不是我的女兒!她不再是了!”德萊尼先生吼道,但眼睛依舊沒有看向他們。“就算……我也無法接受!”

奧利弗伸手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搖了搖頭。

算是個遺憾。尼莫想道,梅羅蒂·德萊尼的期望或許直到最後也無法得到實現——他聳聳肩,轉過身。示意自己不介意離開。

此時德萊尼先生将最後的行李甩上馬車,一張紙從裹得不算嚴密的布包中落下,被風卷到尼莫腳邊。尼莫下意識撿起來——那上面是娟秀的筆跡,有點接近青鳥的祭祀語言,圓圈套圓圈,和那本童話上的字跡完全相同。

他挑挑眉,轉過身,将那張樂譜雙手遞向欲言又止的老人——後者飛快地接過去,然後神經質地收攏袖口。

那短暫的一瞥中,他看到了屬于青鳥羽毛的美麗藍色。

“走吧,奧利。”這讓他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奧利……?”

與他滿心的晴朗不同,奧利弗看上去有點垂頭喪氣,尼莫頓時有點緊張:“你怎麽啦?”

“傑西·狄倫還沒出現。”奧利弗不怎麽愉快地表示,“或許無恥也是一種可貴的能力,我真的很想趁他不在溜走。”可惜他的臉皮厚度真的不夠。

“你們是躲不過占蔔師的。”一個愉快的聲音響起。傑西·狄倫嚼着面包邊,不知道從哪個神奇的角落閃了出來。他沒有再背着那個裝滿青鳥屍骸的袋子,甚至連來時的小行李袋都沒有帶,似乎打定主意要和他們一同行動。“我們什麽時候去做隊伍登記,今天?明天?”

“情報。”奧利弗大概把積攢了二十餘年的冰冷态度全用在了金發青年身上。“我們去離目的地最近的地方登記。”

“哦哦哦,那個啊。”傑西拍拍手上的面包渣,又從紙袋裏摸出一條幹硬的面包邊,并開始全神貫注地盯着它。

“……這就是占蔔?”尼莫小聲說道,“他靠什麽推斷我的身份,芝麻粒的分布還是麸皮的位置?”

他話音剛落,傑西·狄倫嘆了口氣,将它塞進了嘴裏。

“奧爾本和威拉德的邊境,奧爾本那邊的凱萊布村,那裏有位女巫。”他含混不清地說道,“她擅長探索記憶……萊特先生,您不是說記不得童年的事情了嗎?我想恢複記憶對您有好處。這是目前最高效的——”

“從面包邊上看出來的?”安幹巴巴地發問。

“不,我只見過她的畫像。”傑西攤開雙手,“您瞧,我可沒有那麽厲害——您可不能全信那群青鳥,他們可是格外好騙的,你們不這樣認為嗎?……那女巫老得和面包幹似的,我只是回憶了一下。”

“但你們會找到一部分想要的答案!”發現奧利弗臉色發青,并且有張嘴的趨勢,他連忙補充道。

“……好,至少我們這個月不需要做別的任務。”奧利弗從牙縫裏擠出來這句話,“如果結果不理想,到時候請您自行離開。以及從今天開始,請務必不要再玩那種人情游戲了,狄倫先生。”

“沒問題。”傑西露出一個微笑,指了指旁邊的馬車。“那麽最後一次,我來告訴您可以搭哪輛車——”

弗裏茨同樣正往那輛馬車上搬着行李,看起來情緒有些低落。一位有點面熟的姑娘正在同他交談,眼睛閃閃發亮。年輕獵手正沖她露出一個略帶無力,卻十分真誠的笑容。

他們都見過她。尼莫記得非常清楚——中轉站旁邊的酒館裏,他們曾見到傑西·狄倫握着她的手,為她占蔔。

“您很快就會遇見好事的!”他當時這麽說。

似乎是察覺到了尼莫的視線,傑西·狄倫沖他笑了笑。“我說過,我的占蔔可準啦。但您這邊……您得想清楚,我有預感,您不一定會喜歡那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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