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英雄血脈與上級惡魔

第81章 英雄血脈與上級惡魔

黛比·萊特跟在她身材高大的同伴身後, 竭力調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強烈卻柔和的喜悅讓她的頭有些暈眩,而稱職的傭兵絕不該把情緒帶進自己的工作之中。她用打磨光滑的指甲掐着手心,三番五次地調整呼吸頻率, 激動的心跳終于平複了些許。

哪怕在上次任務中, 戈德溫·洛佩茲成功取得聖劍, 她都沒有如此确切的喜悅。

萊特孤兒院的棄兒基本不會留在十三歲之後。拜地理位置所賜,來往的各式職人和冒險者格外多, 但凡有點才能或夢想的孩子都會被趁早領走——走出那個偏僻的小鎮, 尋找各自的人生。

尼莫是唯一一個留下來的——她實際的養育人, 同時也可以說是她年少無知時折騰的主要對象。在黛比開始爬上房頂用自創魔法炸鄰居家煙囪的時候, 老帕特裏克已經老到走兩步就要停下來喘喘氣的地步。為了維持孤兒院的生計,最為年長的尼莫開始四處奔波打工,并苦着臉扛下了她捅的全部簍子。

盡管處于謹慎确認了一遍,黛比仍然不認為尼莫·萊特是個會癡迷于權力與力量的人。他從未追求過在孤兒院中的“權威”,對她的力量也沒有露出過哪怕一絲一毫的嫉妒。

而她小時候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混球, 雖然不想承認,黛比深知這一點。但他從未真正對她發過火,甚至動手。尼莫永遠只會像老帕特裏克那樣板起臉,嚴肅地絮絮叨叨——當時她甚至因此認定他軟弱得要命。

少女沖回憶中的自己露出個無奈的苦笑。

這樣的人不會為了一丁點所謂的力量去傷害他人。他的眼神沒有變, 而她決定相信他。

黛比原本計劃在成年時回一趟路标鎮, 帶上榮譽、金錢和歉意, 報答這位好像永遠都學不會暴怒的親人。那時他應該已經安穩下來, 或許會有自己的家庭。尼莫絕對不會離開路标鎮, 她一直毫無緣由地如此堅信着。

而現在他們相遇了。

她的大哥成為了黑章, 但這不要緊。這次可以換她來照應他。

戈德溫·洛佩茲房間的門沒有鎖。戰士維克多先一步進了房間,黛比成功調整好表情,随他一同踏入地平線團長的臨時住所。他們年輕英俊的團長正皺着眉一份報告,聖劍還好好地放在劍鞘之內,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見團員進入房間,戈德溫放下手中的羊皮紙卷,露出一個和緩的微笑。

“團長,娜汀女士怎麽說?”黛比先一步提問。

“她拒絕了。”戈德溫搖搖頭,聲音平靜。“我們只能按規定來。如果是沼澤魔女還有回轉餘地,東部魔女……沒有辦法。我給她留了兩天時間。”

如同被兜頭澆了桶冰水,黛比的喜悅瞬間被沖淡了不少。“您能不能……再勸勸她?”

“我看得出娜汀女士的決意,而且她原本就沒有幾天可活了。”戈德溫搖搖頭,“我說過,黛比。不要讓假象蒙蔽你的眼睛——那只是一株花,和你每天踏過的草皮沒有區別。我們是人類,自然要以人類為先。”

“哪怕是垃圾一樣的人?”

“哪怕是垃圾一樣的人。”

“您說了算。”黛比吸了口氣,決心終止這個讓她不太愉快的話題。“您找我來是為了……?”

戈德溫将裝有頭發的玻璃小瓶推到桌子邊緣,然後利落地扯了幾根自己的金發。

“血緣鑒定。”他說。

黛比挑起眉毛,她瞬間想起旅店門口那個僵成木樁的青年。她沒有多說什麽,利索地打開玻璃小瓶。

魔杖頂端的綠色法石開始閃爍,短小的魔杖在空氣中飛快地劃出一行行淡綠色的咒文。淡棕色的發絲從瓶中飄出,變得血紅,融化痕跡如同一滴鮮血滴入熱水。那邊戈德溫的金發出現了同樣的變化——擴散的圖樣不住變幻,直到停住,變成了兩縷被凝固的血紅煙霧。

黛比轉了下手中的法杖,補了兩個法陣。兩縷血絲似的東西重疊在一起,以它們為圓心,幾個符文圓環相互嵌套,繞着血絲緩緩旋轉。

“母親那邊毫無關聯,父親的血是一樣的……不對,不一樣。非常非常像,父親應該是親兄弟。”黛比幹脆利落地甩了下法杖,凝固在空中的一切瞬間碎為細小的塵埃。“頭發的主人是您的堂兄弟,團長。”

“果然是這樣。”地平線團長的臉上沒有絲毫訝異,“傳言是錯的,弗林特叔叔的兒子活下來了。”

“所以您才讓我調查奧利弗·拉蒙的事情?”一直保持沉默的戰士開了口。“他本人就在這間旅店。”

“我在東部魔女那裏見過他一面,他似乎什麽都不知道。”戈德溫聳聳肩,“結果怎麽樣,維克多?他的黑章是怎麽回事?”

黛比交叉雙臂,退到牆邊,全神貫注地聽着。

“奧利弗·拉蒙出身奧爾本的路标鎮,其父派博爾·拉蒙。罪名是庇護惡魔信徒尼莫·萊特,通緝令上稱他們一同謀殺了派博爾。”

黛比響亮地噗嗤一笑,她沒來得及捂住嘴。

戈德溫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我先不問尼莫·萊特的事情……這位派博爾·拉蒙的資料呢?”

維克多繃着臉點點頭,翻了翻手裏的冊子:“出身不明,他是某天突然出現在路标鎮的。然後……嗯,在當地開了個旅店。據傳人不錯,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沒有殘疾?”

“沒有殘疾。”

“特征?”

“沒有特殊的愛好,只是有時會在酒館彈奏四弦琴。”

“聽上去像是弗林特叔叔能幹出來的事情。”戈德溫對起十指,陷入沉思。“當年沒有參與遠征的錫兵團員只有兩位。塔爾博特·萬斯不知所蹤,但就算他還活着,年紀應該也很大了……另一位是個亡靈法師,骷髅可不會憑空長出皮肉。當年的事情發生後,弗林特叔叔應該沒有別的人可以信任。”

“而索尼娅·拉蒙只是個流浪舞女,如果她有親人,父親不可能沒有提過。這不是托孤。”他皺起眉頭,“我不清楚他為什麽四肢健全……可既然用了‘拉蒙’這個姓氏,派博爾·拉蒙應該就是弗林特·洛佩茲本人。”

“我不清楚您的家事,團長。”黛比終于忍不住插嘴,“我只想申明一件事——我不清楚奧利弗·拉蒙的為人,但我尼莫是我的大哥,我了解他。那罪名應該是奧爾本慣用的屎盆子。”

“大哥……他也是出身萊特孤兒院?”

“是的。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用我的名譽來擔保他的人格。”

“放心,我沒有對付萊特先生的意思……至少在有确切證據前不會。關于惡魔信徒,奧爾本的通緝令确實可信度不高。”戈德溫認真地點點頭,“黛比,你可以回去了。我有點事情得跟維克多談談。”

“好吧。”黛比扮了個鬼臉,“反正該說的我都說啦。”

年輕的女法師聳聳肩,法杖在掌心靈巧地轉着,走出了房間。

“那個惡魔信徒談不上威脅,他身上沒有戾氣。”地平線的團長随意掃了眼聖劍,“但屎盆子歸屎盆子,奧爾本的軍隊不會憑空捏造。所以這件事的程度……?”

“有鎮民親眼見到奧利弗·拉蒙殺死了重傷的派博爾·拉蒙。”維克多打了個響指,一個簡單的隔音罩包裹了兩人。“也就是說,拉蒙先生的确犯下了弑父的罪——”

“——和您一樣的罪,團長。”

此刻,他們口中的罪人正緊張地坐在床沿。準确地說,奧利弗和尼莫一人坐在一個床角,正不約而同地吞着口水。

“奧利,把藥給我——我覺得我該吃藥啦。”尼莫企圖逃避一下現實,艾德裏安正死死盯着他。雖然不包含敵意,但那目光活像要把他一片片切開研究似的。“然後我決定昏迷一會兒。”

“現在還太早。”奧利弗幹巴巴地駁回了尼莫的請求,“而且你暈不過去的,相信我。”

“嗯哼。”安正倚着牆站在他倆對面。“在開始分享小故事前,你們倆還有沒有什麽要額外準備的——比如洗個澡,再建個祭壇祈禱三天三夜?”

“我的情況你們都知道了。”尼莫索性豁了出去,“我是只上級惡魔——完整的,純天然的,或許不含有任何人類成分。”

“說得好。”安說,“聽上去很适合下鍋。”

傑西·狄倫把爆發的笑聲轉為幾個咳嗽。

“黛比是我在孤兒院時的弟妹之一,她在十一歲的時候被一個大型傭兵團領走了。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我不知道她加入了地平線。”尼莫繃着臉補充道,“她沒什麽壞心眼,是個好孩子。”

“也就是說您這邊沒出新問題。”艾德裏安的語調十分認真。“那麽你們的一同歸來……我想是拉蒙先生這邊出了什麽事。”

“是的。”奧利弗不太情願地接過話茬,“地平線要狩獵的魔女是娜汀夫人。我們剛好撞上了他們的團長,娜汀夫人拒絕和委托人和解……你知道的,接下來她得處理自己的事情。尼莫恢複得很快,我們就提前回來了。”

“所以呢?”安毫不客氣地發問,“一個地平線團長總不能讓你倆驚吓成這樣,他是多長了個腦袋還是什麽?”

“……他是我的堂兄。”

“什麽?”

“地平線團長,戈德溫·洛佩茲應該是我的堂兄。”奧利弗雙手扶住額頭,手肘撐在膝蓋上。“所以我們……長相非常相似。”

一陣死寂。

“……如果我沒記錯,戈德溫·洛佩茲的父親是伊曼紐爾·洛佩茲。”艾德裏安非常緩慢地說道,“而伊曼紐爾·洛佩茲的兄弟只有一位。拉蒙先生,您是在表明錫兵傭兵團的團長是您的父親?”

安臉上僅剩的輕松笑容徹底消失,她緊盯着奧利弗——那不是單純的震驚,裏面混雜了很多其他的東西。尼莫剛打算分辨其中的情緒,她又飛快地将它們藏好了。

“弗林特·洛佩茲應該沒有子嗣活下來。”女戰士輕聲說道,“他的妻子去世時懷有身孕,這不是什麽秘密。”

奧利弗猛地擡頭看向她,但安沒有回應他的眼神。

“只是一個嬰兒而已,僞造死亡的辦法要多少有多少。”傑西攤攤手。

“的确。”安思索片刻,“就算是那種情況……如果是弗林特·洛佩茲,說不定會有辦法。”

她沒再說話,終于擡眼看向奧利弗,琥珀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悲傷。

“是的。”艾德裏安·克洛斯點點頭。“如果是那一位,确實不意外。”

“剛剛奧利弗說他們長得很像,而你沒有發覺這一點?”安皺起眉頭,臉轉向騎士長。“你不是看戈德溫·洛佩茲不太順眼嗎,你從來沒有見過他?”

“沒有。”艾德裏安搖搖頭,“他只在被授予榮譽騎士時來過教廷,那個時候我剛好在外執行任務。”

“你不像是會讨厭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的類型。”安喃喃道。

“教廷很喜歡他的行事風格,我聽說了很多地平線的‘事跡’。”曾經的騎士長嘆了口氣。“這麽說吧,這只是我的個人喜惡——實際上,戈德溫·洛佩茲比我更适合審判騎士長的職位。”

安露出了然的神情。

“什麽意思?”尼莫小心地插嘴道。

艾德裏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在領導者的位置……有時就算做出再‘正确’的決定,也總會有一部分無辜者注定被犧牲。但我個人認為,這不是‘理所應當’的。曾經的我的确會親手埋葬無辜者,我也知道那是我親手選擇的罪孽。”

“可對于戈德溫·洛佩茲來說,人類之外無罪可言。就我聽過的事情……他會懷有慈悲,但他不會發自內心覺得殺戮有任何問題。”

“你倆可能沒聽說過。”安接過話頭,“他的第一戰很出名——大概五年前吧,威拉德那邊有個孩子被發狂的蟲人咬死,洛佩茲先生一個人剿滅了整個蟲人村莊。”

尼莫朝奧利弗所在的床角挪了挪。

“一個建議。”安沖兩人挑挑眉,“如果奧利弗說的是真的,洛佩茲早晚會察覺到奧利弗和他的血緣關系,他絕對會開始關注我們。你們最好不要向地平線任何人透露尼莫和惡魔的聯系,黛比也不行。哪怕是惡魔術士的程度……就算被指認,也絕對不要承認。”

“惡魔信徒尚且算人類,但面對惡魔術士和附身的上級惡魔,洛佩茲絕對不會手軟。”她嘟囔着補充道,“奧利弗,如果你想讓你的心上人活得舒坦點,記得別去招惹你堂哥。”

奧利弗的耳朵紅了。尼莫幹咳幾聲,沉思片刻,又挪回了自己的床角。

“弗林特·洛佩茲的兒子,以及一只——尼莫,對不起——一位完整的上級惡魔。”安則狠狠揉了把臉,“我當初撿你倆幹嘛?我應該去加蘭首都抽獎,然後用特等獎獎金混吃等死。”

“這倒是能解釋萊特先生當初在海拉姆地牢的表現。”艾德裏安·克洛斯雙手按着太陽穴。“另一方面,如果拉蒙先生真的是那一位的兒子,有這個實力也不奇怪。拉蒙先生,或許您真的可以達到您想要的高度。”

“那麽現在您打算怎麽辦呢,團長?”區別于另外兩位的沉重,傑西輕松地撓着灰鹦鹉的頸子,後者标本般僵立着。“您瞧,我的預言沒出問題——萊特先生算是恢複了記憶,也得到了答案。我們還留在這裏做什麽?不如趕緊離地平線遠點兒,離開這個小地方去做隊伍登記吧。”

或許這是最明智的做法。尼莫想道,但他掃了眼那幾個裝滿藥劑的精致小瓶,只覺得心裏直發堵。奧利弗摩挲着小藥瓶,垂下雙眼。

“你們不欠那個女巫任何東西。”傑西補充道,“您在猶豫什麽?地平線就在這裏,萬一起了什麽沖突——”

一陣敲門聲響起。傑西吞下了剩下半句話,滿臉都寫着“我警告過你們了”。

“尼莫?”少女興高采烈的聲音響起,“尼莫,我來看你啦——”

“可憐的小姑娘,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大哥究竟是個什麽。”傑西小聲說道,“說到這個,親愛的安,當初您到底是怎樣把這麽兩個人物制服的?我真的很好奇。”

“誰知道呢?可能我天生命大。”女戰士站起身來,走向房間的門。

她停在門口,手放上門把手,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也可能是我注定要幫某人還這個債。”她用誰也聽不到的音量咕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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