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脫
轉折是發生在一個月後。
那天晚上,我們只剩二十來人的隊伍紮營在一片小樹林裏。
二月間,山上的樹還沒有長得新芽,寒風在樹枝間毫無阻擋的穿梭,割得人臉上發痛。
我的十指已經生出了凍瘡,有些已經爛了,腳底也早已開裂,雖然以前生活的地窖一年四季都陰濕濕的,但好歹是恒溫,我也早已适應了那樣的溫度,所以雖然穿得單薄,還不至于受凍。
可這時不同,那些寒風像刀一樣割着我的臉,而我雙手被縛,想擋也是不能。
就在我思緒混亂的時候,一個人影掠過我面前,被當兵的扔在我背後。
我側過頭,一看,竟然是唐文淵。
這一個多月來,我和他都是分開的,當兵的不讓我們每個人靠太近,以勉生出事端。是以,這麽多天,我們一點交流也沒有。
此時見他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不禁好奇多看他幾眼。
火光正好照着他,我發現他白嫩的臉削瘦了不少,衣服也被樹枝石頭割破得不成樣子,那模樣,倒像是另一個我。
他好像發現我的目光,擡頭看着我。
我看到他的眼睛在火光中仍是那樣的清亮,瞬間認為那孩子的精氣神并沒有被催毀,反而有股子倔勁兒生長起來。
突然,他朝我眨了眨眼。
沒等我反應,他突然捂着肚子大叫:“好痛,痛死我了!”
他這一叫,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過來。
一個當兵的走過來,不耐煩問他什麽事情。他好似非常痛苦的說:“我肚子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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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奶奶的,當兵的罵一句,問他是不是要拉屎。
唐文淵好似确定了一下肚裏的感覺,點頭說好像是。
當兵的也未在意,一路上他也不只這一回,就說滾遠點兒,別臭着大爺。說着就将他拎了起來,邊推邊罵。
唐文淵走過我身邊,突然又暗暗朝我擠了擠眼,我意識到他在向我暗示什麽呢。
剎那間,我頭腦中閃過很多可能,也許是直覺吧,就在他快被帶出營地時,我脫口而出:“我也要拉屎!”
這話一講,我就看見唐文淵臉上顯出一絲隐晦的笑意,雖然我與生人交流幾乎為零,但與人交流的本能我還是有的,看他的表情,心說錯不了了。
當兵的一聽,臉色就不好看了,罵了一句難聽的,就将我帶過去。
我和唐文淵一前一後的走,在離營地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當兵的狠狠說,如果我們耍花樣,先一刀抹了我們脖子。
這個時候,我對他們手上的鐵家夥已經有了深刻的認識。之前有一個下人想逃,當場便被那玩意兒抹了脖子,頓時血如泉湧,死的時候連眼睛都沒閉上。
所以,我心裏還是很害怕的,擔心唐文淵做出什麽不利的事情來。
因為我們手被反負着,當兵得只得幫忙替我們挨個兒解開了褲頭。唐文淵立時蹲了下來,我騎虎難下,雖然毫無便意,也只得硬着頭皮撐下去。
就聽旁邊噗的一聲,一股臭味便散了開來。
真他媽臭!當兵的捏着鼻子說。
自然地,他們就半轉了身避開那味道。
的确很臭,我看着唐文淵的一臉輕松,深深皺起眉頭。
這時,我捆縛在身後的手忽然碰到一件東西,熱乎乎軟綿綿,突然,一陣惡心在我胃裏翻攪,那玩意兒,難道是唐文淵剛拉的屎?!
我差點兒叫出聲來,雖然我在地窖拉屎,但從來都是事後遠觀,等老娘來清理,從來沒有親手碰過!
我轉過去看他,只見他輕輕的将捆在身後的手慢慢移向腳下,兩只腳一前一後擡起,兩只手竟然橫在了身前。
他給我使了個眼色,我也不笨,雖然不知道他接下來的計劃,但我還是學着他的樣子做了。
小孩子身體本來就軟,再加上我比較瘦小,兩只手很輕易的就換到了身前。
當兵的看了我們一眼,但四周太暗,他一時也沒發現我們已經動了手腳。
快點兒!當兵的不耐煩的催促着。
唐文淵沒有說話,将他身後的穢物從屁股下面拖到前面。原來他把屎拉在一片枯葉上,只要拉動下面的樹葉,就可以變換穢物的位置。
他瞟了我一眼,我立刻會意,找到适才碰到那玩意兒的位置,輕輕地将它拉了過來。
唐文淵似乎很滿意和我這樣的默契,他一手指指那索穢物,然後又指指自己的嘴。沒等我心領神會,他已經托着那穢物站了起來。
當兵的一看,以為他解完了手,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原來是發現捆在背後的手不見了!
正要發問,我只覺臉旁生風,唐文淵快速的轉身,幾乎是跳了起來,狠狠将手上的穢物扣在了離他最近的那個當兵的臉上。
我吓了一跳,恍惚中聽他叫了一句“快”,我像着了魔似的,跳起來将我手上的穢物胡亂地擲向當兵的,不偏不倚擊中他的眼睛。
“跑!”唐文淵又叫了一聲。
我頭皮一炸,也不及多想,提着褲子撒腿就跑。
我只覺得寒風在我耳邊呼呼的響,完全不知道後面的人有沒有追來,心頭只有一個信念,被抓回去就是一個死!
唐文淵緊跟在我後面,突然腳下不穩朝我撲了過來。
我後背吃力,一下就被他撞出老遠。
兩個人在林子裏翻滾幾圈,方才停住。回頭一看,幾支火把正快速的朝我們這邊移動。
是當兵的追過來了。
我心叫一聲完了,不想唐文淵比我鎮定許多,拉起我的手,又朝前跑去。
四周漆黑,我們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地上的石頭越來越多,我們不斷的摔倒,又不斷地爬起,露在衣服外的皮膚沒一處不在流血。
終于,我們到了死路,前面的路被石頭封死了。黑暗中,唐文淵喘着氣,對我說:“這是山洞,我們跑到山洞裏了。”
一路走來,我已經知道山洞就是山裏天然的深坑,其實和地窖有點兒像,只不過地窖的空間在地面下,山洞的空間在地面上。
“替我解開繩子!”他說。
我伸出手,在黑暗在摸到他的手腕上的繩索,又扯又咬,費了翻功夫才幫他解下。
接着,他也幫我解開了束縛。
我揮動了一下酸麻的手臂,只覺得空氣中好像還有股屎味兒,一時心頭有點兒別扭。
“狗兒,”唐文淵突然說。
我愣了一下,沒有答應。
“我們在這裏分手吧!”他堅決的說。
我一時反應不及,兩個人不是更好相互照顧嗎?
他好像猜出我的心思,說:“兵不厭詐,咱們兵分兩路,一則可以迷惑他們,二則即便被發現了,也不怕咱們全被抓回去。”
呵~你小小年紀還懂兵法呢~當然,我當時似懂非懂的,這是後來回憶起來對他的評價。
他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直接說:“你躲在這裏,我到外面去,從今往後,咱們聽天由命吧!”
不知道為何,他的話總透着一種超越他年紀的成熟,我在他面前,就是個白癡。
那個瞬間,我終于對他萌生起一陣感激,說:“我去外面……”
沒等說完,他就搶道:“我比你大,你得聽我的!”
我心頭不服,怎麽你就比我大了,不過一想,我從身形上比他瘦小許多,可能他便是依此判斷的吧。
“我走了!”他說完這話,人已經朝洞口走去。
“等等!”我學着他第一次叫住我的口氣說。
他停了下來,在黑暗裏,我只能看見他的影子。
“你~對我~好~,為什麽?”其實我想問的是,你為什麽要救我,可我那時候的确辭窮,只知道“好”是好的意思。
他卻好像明白我的意思,回答說:“沒有你的幫助,我也逃不到這裏。你大可不用感謝我。”他頓了頓又說:“不管你是藏在我家的什麽人,總歸你不是姓唐的,我從前也沒有見過你,咱們是萍水相逢,如水之交,從此誰也不欠誰的。”
說完這話,他再沒有絲毫的猶豫,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我茫然地看着洞外,突然發現真的只剩我自己一個人了,我禁不住想起了老娘,後悔沒有跟她打聲招呼就自己跑掉了。
這時,我看見洞外出現幾處光點,心想一定是當兵的追來了。
我冷汗都下來了,摸到山洞最裏面一動不動的靠在洞壁上,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所幸的是,四周太黑,追來的人完全沒有發現這處山洞,徑直從我視野消失,追到前面去了。
我松了口氣,這才感到雙腿發軟,顫顫的癱軟下來。
我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盡管以前一個人在地窖,但我知道什麽人會來,我又應該如何躲藏,可現在不同,我不知道這個漫長的夜晚會有什麽東西闖進這個山洞,更沒有地方讓我躲藏,我突然很想哭,可眼流一滴也流不出來。
想着想着,我竟然貼着石壁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聞到一股腥臭味兒,那味道不像魚幹,是我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
我猛地睜開眼睛,周圍仍是一片漆黑,但我的眼睛已經适應了黑暗,大致能看清近處東西的輪廓。
我睜開眼,就看見了一個近在咫尺的怪物。
它一雙眼睛發着黃光,像一塊石頭,堵在洞口,并且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
我心頭一咯噔,心說難道遇到山裏的野鬼了?對了,我老娘有給我講鬼故事的癖好,你說你一個當娘的講什麽不好,非要講鬼故事,這不是存心吓孩子嗎?
這麽一想,我更不敢動了,就看那東西慢慢朝我走近,那腥臭的味道越發濃烈了。
我輕輕的退出一步,不想踩碎了腳下的石塊,那東西突然往後縮了一下,接着朝我猛撲過來。
我吓得不輕,一彎身從它身子下面沖了出去。
這下我靠近了洞口,回頭一看,那東西已經調轉了身子,已經作好再次攻擊的協作。
也不及細想,恐懼讓我頓時無比清醒,我大叫一聲,沖出山洞,不顧一切地朝一個方向瘋跑。
那東西顯然十分擅于奔跑,不一會兒,我已經能聽見它喉嚨裏發出的吼吼聲。
我也管不了那麽多,用盡揮身力氣朝前跑,心說我好不容易逃出來,絕不能輕易放棄。
這時,我突然感到背後升起一團熱氣,回頭一看,那東西已經跳上半空,兩只粗壯的爪子轉眼便要撲到我肩上。
完了!我心叫一聲,心說這次再也逃不掉了。
可世上的事情,總有許多出人意料。興許那時閻王見我年紀小,又沒過過什麽像樣的日子,沒忍心收我,給我指了條生路。
那生路,說來也是死路。
就在我心灰意冷時,腳下突然一空,我整個人順勢朝前撲去,不想,這一撲并沒有碰着地面,而是不停的下墜。
原來,我是跑到山崖邊了。
我回頭一看,那東西已經停在崖邊上,兩只黃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之後我便摔暈了過去,期間發生的事情我就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