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谏言
事情是這樣的。
大概是在我老娘屍骨開始在地底下腐爛的時候吧,在一個無數次重複索然無味的早朝,武曌閉着眼睛聽着堂下文武百官可有可無的啓奏。突然,寂靜肅穆的朝堂開始傳出陣陣議論的耳語。
武曌癟了癟嘴,頗為不快的緩緩睜眼,卻見一人銀甲戎裝,将一封奏則雙手舉在頭頂上,步步穩健地走到堂前。
這突入其來的變故沒讓武曌生氣,倒是叫她生出些好奇。
“所來何人?”武曌故意這麽問。
堂下之人半跪回道:“臣,金吾衛~暮曉川。”
“金吾衛執守蓬萊殿,此時不在崗待命,膽敢擅闖朝堂!”
暮曉川仍是不卑不亢,字字回道:“臣,有事啓奏。”
武曌道:“暮将軍乃朕的內臣,若有公務當應交予麟臺鑒處置。”
“此事麟臺鑒處置不了。”
那男人不留情面的氣勢惹來一陣議論,武曌則是令一旁的女官呈上那封奏折。
“混賬!”女皇恕喝,将奏折扔下朝堂。
百官驚恐,忙不跌的下跪。只是他們還搞不清楚,那句混賬,到底罵的是誰。
暮曉川擡頭與武曌對視,沒有一點兒膽怯,他在等着女皇的回答。
但武曌并沒有如他所願地在朝堂上解決一切,而是匆匆地退朝,同時,将暮曉川召入議政廳。
議政廳裏頭的事情除了當事人,自然無人得知。敏感的陰謀家們拿出看家本事,一一推敲各種細節,并且描繪出一個個鮮活的故事去證明他們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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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實卻讓他們失望了。
因為後來,有關那鐵甲将軍闖入朝堂可能帶來的所有後果,都沒有發生。
唯一發生的,只是平靜。打從入宮起,大明宮便沒有如此平靜過。
太平不再“逼”我鞭屍,武曌也沒給我臉色,甚至張昌宗見了我也退避三舍。
到底,暮曉川的奏則裏說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呢!和你一樣,我那會兒也快好奇死了!
于是,在我右腳終于能使上勁兒後,我第一個去的地方,便是金吾衛。
這一回,我在衆人的簇擁下去的風風光光,守門的衛士一臉謙恭,挨個傳着話,将我帶到暮曉川房門前。
時值卯時,天還沒亮呢。我們的暮将軍應是在夢中吧。
于是,我将身後圍觀衆人驅散了,自個兒上前輕輕推了推房門。
松的。我微一用力,半扇門便開了。
屋子裏黑漆漆的,散發出一種清冷的味道,像極了那個男人。
我一步一步的往裏走,試圖找到床鋪。
不曾想,當我只邁出了五步,屋子裏的燭火突然便亮了起來。
我就看見曉川背對我站在燭臺前,手上,是還沒來得及放回的火折。他穿着貼身的玄色武裝,長發披至腰間,想來也是沒來得及梳理的。
“恒國公來了。”那男人一副淡然的口氣。
他沒有劈頭怪我打擾,叫我心生僥幸。我就沒臉沒皮的撿了張凳子做了,開始“欣賞“他的屋子。
呵~他娘的,真是塊巴掌大的地方啊!只夠放張床鋪,擺張桌子,就連那副威風八面的明光铠都只能豎個架子立在牆角。
“你将銀子都埋哪兒了,要不我幫你花得了!“我故作鎮定的打趣道。
曉川轉身看着我,一言不發。
那犀利的目光,頓時叫我手足無措。
“我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呵,這不廢話嗎!
曉川走到明光铠前,一邊取下铠甲一邊說:“為迎接恒國公大駕,不得不早起一個時辰。”
呃~我打着哈哈,心裏罵了一句,曉川這樣的人,豈是随意能讓人接近的,恐怕早在我跨入金吾衛大門那刻,便已驚動了他。
“你要出去?“
曉川嗯了一聲,“進宮輪職。“
我終于氣不過了,說:“我專程挑你進宮前來的,你這是何意?”
曉川将铠甲披在身上,轉頭對我說:“恒國公有話但講無防。“
我斥道:“非要如此疏遠?”
曉川穿铠甲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去,背對我整理鐵甲。
其實,我知道他在想什麽。那男人讓我別再去找他,可我非但不聽,更是堂而皇之地闖入他的地界。我與曉川之間的關系曾經被白紙黑字地寫在來俊臣的奏折上,金吾衛裏數百雙眼,數百張嘴,不傳閑話定是不能。
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一邊想要在武曌太平面前掩飾我對他的感情,一邊又想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男人是我的。而且,我要見他,總不能去延吉古居吧,我不想,也不敢見連花音,只能趁他輪職的時候點兒過來。
我嘆了口氣,說:“我今日來,是有件事想要問你……奏折所書為何?”
曉川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如釋重負般地放松了肩膀,取下架子上的銀色裱花軍腰帶往腰上套。
我走上去接過腰帶,幫他在背後扣好。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些許驅散些兩個人之間的疏離。
我感覺到那男人身體散發的熱氣,心髒,漏跳一拍。
他轉身,再一次審視我的臉,卻是毫無防備地流露一絲淡淡的溫柔。
我以為,他會親我。而他只是微微靠近,說:“幫我梳頭吧。“
我忍俊不禁,叫他坐好。我總給女人梳頭,那日,是頭一回替男人梳頭,我喜歡的男人。
我梳理着那頭絲緞般順滑的長發,忍不住靠近他的臉側。
“那名刺客……“曉川突來的坦白将我拉回現實,他說:”是張逸之的人。“
我腦子一響,難以置信地說:“張逸之?!怎會是他?你在奏折裏寫的就是這個?陛下如何決斷?”
我連珠炮似的發問,曉川按住我僵住的手,繼續說:“我查到刺客所用弓箭的制造廠,是兵部下轄的官廠。”
我如夢初醒,轉到他身前說:“是了,你箭傷好些了嗎?”
曉川點一點頭,又說:“刺客的□□是邊關抵抗外族特制的樣式,我看過制造廠的兵器流通記載,每一批出廠的兵器都有接收軍隊寄回的确認名單,只有事發前一個月左右調出的一批兵器因還未送達邊境,所以查不到确認名單。”
“所以你懷疑,有人悄悄對這批兵器動了手腳?”
“我只是猜測,并沒有确實的證據。倒是另一個發現将整件事連系了起來。”
“何事?”
“事發後,京城中多了一些生面孔,他們四處打探,好似要找一件十分重要的東西。”
我一聽這茬兒,就樂了,“不會是財寶吧?“
曉川沒好氣的白了我一眼,“是屍首。”
我一下把話吞了下去,就聽他說:“他們要找的,是那名死士的屍體。”
“都與張逸之有牽連?”
“嗯,我跟蹤他們尋到那幫人的巢穴,抓了領頭的問話。他都招了。”
我心裏對那男人的智謀驚嘆一翻,可突然間我發覺這件事曉川并未對我講實話,于是我試探道:“你這人,不會撒謊。你素日執守在蓬萊殿,除了晚上,哪有閑功夫出宮啊,說吧,你适才講的,全是”大人“功勞吧!”
曉川眼色閃爍,抿唇不語,算是默認了。他定是怕我多心,才故意隐瞞的吧。
“不過,奏折應該是你自己寫的,編瞎話不行,寫字作文還是可以的。”我調侃着,“那麽,既然陛下已經知道姓張的是殺人犯,為何未讓大理寺将他兄弟倆捉了去?”
“陛下權橫利益,下令張氏兄弟年內不參朝政,虔誠悔悟。而你,将毫發無傷。“
呵~~曉川啊,這才是你擅闖朝堂告發張逸之的真正目的吧……讓我從被人诽議的困境解脫,為了,保護我……可惜,那時的我不懂。
我被武曌的昏庸氣昏了頭,在金吾衛将軍的房間裏罵天罵地,冷不丁被曉川攥住了胳膊。
曉川收緊手掌,用一種疑問的語氣說道:“興許,與那些刺客有關的,并不止張逸之一人。”
我領悟到他的深意,心頭一涼,差點兒坐下地去,“陛下……怎麽會……”
曉川抓起我的衣領,将我半提了起來,正色道:“宮城深不可測,不論你我,已是兇險非常。”
他說着長長地嘆了口氣,松了手對我說:“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你走吧。”
我苦笑道:“還沒替你梳好頭呢!”
那男人終于笑了,他笑起來是那麽迷人,叫我移不開眼睛。
我上前抱住他,看着朝霞映在紙窗上的緋紅,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