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媽媽,我什麽時候可以出去?”

“你不能出去。”

黑暗中,嚴奂猛地睜開眼睛,才驚覺剛剛那只是一個夢而已。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按亮了手機屏幕,十點十五,還沒到中午。

怎麽會又夢到以前的事情?嚴奂有些頭痛地想。

小旅館沒有窗子,一絲光亮也透不進來,嚴奂就這樣在黑暗中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等到完全清醒了以後,他才下床去把燈給打開。

白熾燈有些刺眼,嚴奂煩躁地把上衣給脫掉,拿着水壺燒了點水,又去浴室裏洗了個澡。

他故意把水溫調高,等到洗完澡之後,嚴奂的脖子那兒被燙了一片通紅。

這裏的隔音做的太差,嚴奂穿衣服的時候一直在想,到底是哪個摳門精會帶女朋友住這樣的旅店,到底又是怎樣的愛情可以這麽無私?好在他昨晚看了看時間,滿打滿算十五分鐘,不影響他入睡就行。

洗完澡,嚴奂多穿了一件厚外套,又老老實實地戴了個毛線帽,把耳朵都給藏好了才出門。這裏的風太大,前幾天在街上走的時候,嚴奂覺得自己的頭都要被吹掉了。

前幾天……

嚴奂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謝修南。

他當然沒有回去,也不認為謝修南會一直在那兒等他。只是謝修南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嚴奂說不出來,總覺得能遇上他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出了旅店黑暗的小房間,嚴奂有了一種從地牢裏重見天日的既視感。

他走到街上後,深吸了一口冬日的空氣。

不知道謝修南後來去哪兒了。嚴奂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是真的奇怪。

嚴奂是在內陸的一個小城市裏長大的,他離開家之前,從沒看過海。

幾年前離開那裏,他第一個去的地方是廈門。他挺喜歡廈門的,在島上待了一個月之後,才慢慢地到處奔走。

青島他也來過,只不過那時候是夏天,不像現在這麽冷。

嚴奂把手插在口袋裏,慢慢地走到火車站,然後再順着路标往棧橋走。

回瀾閣不大,就在棧橋的終點。

嚴奂坐在回瀾閣外面的石階上發呆,看四周茫茫無際的大海。過了一會兒,他才從背包裏掏出一本日記本,打開後寫了個今天的日期。

嚴奂記日記的習慣已經保持了十多年,從小學五年級開始,他就一直在寫。青春期的時候嚴奂寫的多,寫的憤怒,寫滿了好幾個本子,用掉十幾只水筆。後來他也寫,但是話少了,內容也跟着安靜了下來,有很多時候都是随便記下今天在哪兒,吃了什麽。

嚴奂看了看海,又看了看空白的本子,腦海裏第一個出現的居然是謝修南。

他知道“謝”怎麽寫,卻拿不準後面兩個是什麽字。

于是嚴奂只寫了一個龍飛鳳舞的謝字,就停住了筆。

他又在想謝修南,真的是見鬼了。

嚴奂把日記本啪地一聲合上,放進包裏,準備給自己找點兒事情做。再這樣閑下去,他怕自己會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嚴奂又原路返回。

中山路上還算熱鬧,有條從機場過來的大巴線路,路兩邊也有不少各式各樣的小店。

嚴奂偶爾在某個地方停留的時候,也會去打打短期工。他四處逛了逛,進了一家酒吧。

這個點,酒吧裏沒什麽人,就吧臺那兒有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

“嗨。”嚴奂對她笑了笑。

那女人很豐滿,燙了一頭卷發,穿一件大紅色的羊毛大衣,正在低頭抽煙。看見嚴奂之後,她面上沒什麽表情,只是上下打量了嚴奂幾眼。

“要點什麽?”她問。

嚴奂說:“你這兒招人嗎?”

他在門口看見了招工廣告。

“學徒,一個月三千,包吃。”女人無所謂地說,“怎麽樣?幹嗎?”

“幹。”嚴奂答道。

他回答得很幹脆,那女人反倒是猶豫了一下,嚴奂笑着看她,“我有經驗。”

“不是本地人?”女人說,“叫我麗姐就行。”

嚴奂禮貌地說:“麗姐。”

“我家親戚在這兒打工,我過來投奔他的……結果出了點兒事情,只能自己靠自己了。”嚴奂開始胡扯。

麗姐點了點頭,又仔細看了看嚴奂的臉,說:“長得倒是挺好的,還在念書嗎?”

嚴奂搖搖頭,說:“不念了,學習成績不好。”

“嗯。”麗姐把煙頭給滅了,臉在忽明忽暗的煙霧後面有點兒看不清,“那就先幹着吧,什麽時候來?”

嚴奂說:“現在就可以。”

麗姐笑了一下,說:“行,不過我們準備吃飯了,你一起吧。”

這是意外的收獲。

嚴奂沒開始幹活,就先蹭了人家一頓飯。

吃完飯之後,嚴奂就過去跟着調酒師學調酒。這裏的調酒師是個高挑的姑娘,長發染成了金色,穿了件黑色豹紋的短外套,看上去很潑辣。

“我`操,麗姐,你咋招個這麽帥的學徒工?”調酒師琪琪一看到嚴奂,就有些驚訝地說道。

麗姐白了她一眼,有點兒嫌棄地說道:“正經的啊,看你那賤樣。”

琪琪做了個鬼臉。

嚴奂懂酒,她教起來也挺方便。

琪琪問:“哎,你從哪兒來的?”

嚴奂就說:“山西那裏。”

“大同呀?”琪琪想了半天,說。

嚴奂笑了笑,說:“你看過賈樟柯的《山河故人》嗎?”

琪琪瞪大了眼睛,她畫了很濃的眼線,說道:“哎呀我的媽呀,賈……什麽?我只認識張藝謀。”

嚴奂說:“嗯……汾陽,山西汾陽,我就是從那裏來的。”

琪琪說:“……哦。”

嚴奂不想跟人聊天的時候就會這樣,他故意岔開話題,琪琪接不上,于是很快就對他失去了興趣。夜幕降臨,酒吧開始熱鬧起來了。嚴奂是個學徒工,就站一邊兒給琪琪打下手。

琪琪長得還可以,有些客人就專門坐吧臺這兒和她聊天。

嚴奂總是微微低着頭,有人問:“琪琪,這誰?”

琪琪笑道:“新來的。”

嚴奂中途去上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無意間聽到琪琪的聲音:“新來的學徒工有點奇怪。”

他不太在意,只是偶爾擡頭的時候看到對面的卡座那兒坐了個男人。

嚴奂:“……”

不可能吧?

黑色外套,髒兮兮的背包,牛仔褲和短靴……

又他媽是謝修南?!

嚴奂這回是真的要崩潰了,差點兒當場把玻璃杯給砸了。他條件反射性地蹲下`身來,只露出一雙眼睛,偷偷觀察着謝修南。

琪琪:“……”

“哎,你幹什麽?”琪琪低頭看他。

嚴奂豎起一根手指,朝她噓了一聲。

琪琪:“……”她就覺得嚴奂有點奇怪,看吧?

“琪琪姐。”嚴奂看了一會兒,試探着說,“還有外國人?”

琪琪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說:“沒見過外國人嗎?咋地了這是,從大清來的啊。”

嚴奂摸了摸鼻子,說:“……不是,我就是覺得那個人特別好看,長得跟模特似的。”

琪琪看了一眼謝修南,說:“哦,他呀,是挺帥的。他是英國人,在劍橋大學讀書,來中國是為了找他女朋友的。”

嚴奂:“???”

“劍橋?”嚴奂看着她。

琪琪說:“是啊,你連劍橋也不知道啊……”

嚴奂說:“不是,我知道……你等等,我捋一下。”

謝修南那天是怎麽跟他說的?不是美國渣男看上蘇州姑娘,然後一走了之的劇本嗎?怎麽現在又他媽的變成英國劍橋的高材生了?

操。

嚴奂忍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他就知道謝修南是個小騙子。

那邊琪琪又接着說道:“不過他也挺可憐的。在網上談了個女朋友,好不容易有機會來中國,結果他女朋友不僅把他給綠了,連他身上的最後一點錢也給騙走了。”

嚴奂:“……”

嚴奂氣極反笑,說:“那……那他怎麽辦?”

琪琪眨眨眼睛,壓低聲音說:“不知道呢,我看麗姐的意思是……”

“嗯?”嚴奂不自覺地跟着好奇了起來。

“給他點提成呗。”琪琪說,“你看他也挺受歡迎的,他拉了客來,我們酒也賣的好呀……”

嚴奂腦袋上的電燈泡頓時一亮,他了然道:“酒托啊?”

琪琪使勁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兇道:“說什麽呢!”

嚴奂快給這姑娘拍吐血了,連忙擺擺手。

琪琪說:“你也忙一天了,今天提前一點兒走吧?”

嚴奂看見謝修南,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就順水推舟:“行,明天見。”

他跑到酒吧後面拿東西,又跟麗姐打了個招呼。酒吧後門是一條黑黢黢的小巷子,嚴奂背着包,慢慢地走回街上。

剛走到巷子口,謝修南就叫住了他。

“哥。”

嚴奂停下腳步,沒說話。謝修南背對着光亮,笑了一下,說:“都說事不過三,可是算上今天這次已經是我們遇見的第四次了。”

“錢我花掉了。”嚴奂說。

謝修南歪了歪頭,說:“沒關系。”

嚴奂看着他,“那你想怎麽樣?”

謝修南又走近了一點兒,低聲說:“不怎麽樣,那天我等了你很久,好歹給我點補償吧。”

“你要什麽?”嚴奂挑了挑眉,問。

謝修南笑了一下,說:“我想知道你叫什麽名字,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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