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月末注定是一段群魔亂舞的日子，大批的網民們在網上興致高昂地啃着大瓜，熱搜沖了一波又一波。而道德衛士與道德标兵們争先恐後的發表長篇感言，又在全網四處複制粘貼，彼此奪取着吃瓜群衆們的點贊，只為沖上各個視頻帖子的熱評，占據高地。

早已分不清誰是披皮黑，誰是洗地的粉絲。分不清誰是無腦噴人的黑子，誰是單純讨厭的普通人。還有黃泉路人和被兩邊打成黃泉路人的真路人，互聯網這攤渾濁的水，其中的一切直淹得人眼花缭亂，瞠目結舌。

不懷好意的一些網民裝成粉絲去建群騙未成年粉絲的錢，滿懷惡意的噴子在四處掃蕩，揪着趙明業和粉絲的所在地直罵，稍微不偏向他們，就直接質問、扣粉籍、辱罵一條龍。痛苦的粉絲們，有的積極對線，髒話連篇；有的安慰蒸煮和其他粉絲，試圖言辭溫和；有的在家裏手足無措地哭泣着，連安慰的話語都說不出口；還有的，選擇了脫粉回踩，用更鋒利的刀子刺向了曾經深深喜愛過的人。

自殘，自殺，抑郁症，本應該令人心痛的這些事情，被一些粉黑當做了攻擊對方的道德武器。只要自稱抑郁症，只要宣稱自殺，那麽就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将所有錯誤推到對方的頭上，自己作為一個受害者便沒有任何的責任，一旦有人指責自己也有錯，便可以給對方的頭上再扣上一頂“支持受害者有罪論”的帽子，直叫人啞口無言，辯無可辯。

明明沒有人死去，卻擅自造謠着，将某個久不上線或長久退網的賬號的主人稱之為自殺的受害者，然後打着這位“逝者”的旗號，黨同伐異，賬號的主人在三次元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在網上，已經被“逝世”了。

等等等等……類似的陰間操作實在是太多了，不分立場，總有毫無底線的人類存在着。

胡悅欣知道互聯網的可怕，知道娛樂圈的可怕，她知道微博，貼吧，還有各大視頻網站有多少人因為披着馬甲便肆意地散發着戾氣，毫不收斂。因為她是明星，是無法脫離這混亂的其中一員。

但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可怕的場景，仿佛一整年的戾氣都集中在一起爆發了似的，呈現出摧枯拉朽之勢，在人與人之間蔓延開來。

唯一值得她感到溫暖的是，還有那麽一部分人，在堅守着人類的基本素質，阻止着戾氣無止境的傳播下去。

胡悅欣在某站看到了一個視頻，一個初中的女孩子做的手書，畫面裏精致仔細地繪制了趙明業出道以來許多場的演唱會內容，從舞臺到服裝，都很認真的還原着。

這份粉絲對偶像的愛，是連那群厭惡流量明星、飯圈文化的網民們都會被觸動到，并且在評論區裏留言、誇獎稱贊、乃至維護的程度。

「我并不喜歡zmy，也厭惡流量明星，但誰要是敢在這個視頻底下罵人，我第一個不同意。」——這是視頻下熱評的第一條，樓中樓裏無數人附和着這個觀點。

在這個視頻裏，胡悅欣這幾天第一次感受到了，互聯網溫柔的那一面。

正如她曾看到過的一句話——有人在這裏治愈，有人在這裏致郁，但無論結局如何，網絡都是與奇跡不期而遇之地。

就在胡悅欣由于一遍遍撥打出去的電話都被溫柔的女聲提醒了“暫時無人接聽”，而只能在網絡上徒勞無力地搜索一切相關信息的時候。

此時的趙明業，正縮在自己家中的被子裏，兩只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裏墨色外殼的手機。屏幕發出的冷幽幽的光襯得他面色蒼白，眼角發青。

一連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從屏幕上方快速劃過，紅的，黃的，五彩斑斓，但最多的還是白色的文字。

他們在笑。

肆無忌憚。

趙明業也笑了，一張白嫩可愛的娃娃臉被扭曲成了奇怪的表情。他笑着笑着就開始抖起了身子，然後糊了一被子的鼻涕眼淚。他終究還是無法發自內心的對着這些“玩笑”感到喜悅，他感受到的，只有無孔不入的惡意，如此的令人作嘔。

他不是偉人，他也沒有宰相的肚量，他只是比那麽一部分人唱歌跳舞好一些，外形好一些罷了。他終究只是一個自私、懦弱并且敏感的普通人，他沒有勇氣去面對這些流言蜚語，去承受那些唾罵羞辱。

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他無法坦然地笑着說——你們開心就好，不用在乎我的心情，畢竟娛樂大衆送歡笑嘛，多好的一件事。

偶像成為了供大衆取樂的商品，這是時代所致，但這并不代表，趙明業就可以心甘情願地将自己當成一個物品、一件玩具。

他不是啊……

他是人，他會哭，他會笑，他的職業準則确實要求他必須在舞臺上、在熒幕上閃閃發光，沒有缺點，而偶像的責任就是在所有人痛苦的時候仍在舞臺上微笑着為大家帶來幸福與安心。但在真實的世界裏，他依舊只是一個名為趙明業的普通人，擁有人權，被法律保護，只是擁有一份被稱為公衆人物的特殊職業。

趙明業不否認公衆人物要承受更多的評判這一點，但這份評判不應該是這樣啊……他能夠接受他的歌聲，他的舞蹈，甚至是他的外貌，那些他展現出來的和偶像相關的一切的職業內容被評價、被指指點點！但是，現在的這些和他的職業沒有關系啊……

他為什麽要因為謠言中那些不存在的事情被唾罵抵制？他為什麽要因為一些不理智粉絲的所作所為而被譴責人品？他為什麽要因為一首歌的低俗空耳而被全網嬉笑？

難道他真的不應該選擇這個職業嗎？是他的錯嗎？

縱使心中無數次如此吶喊着，趙明業也終究只能這樣躲在被窩裏哭泣，其他的什麽也做不了。他是個愛哭鬼，是個膽小鬼，也是一個無能者。

只要公司不允許，他便無法說出這些真實的心情。

耳機裏被刻意放大的刺耳的電子音樂聲和沙啞的嬉笑聲，掩蓋了房間白色木門被人用力哐啷地打開撞擊到牆上的聲音。

忽的一下，被子被揭開，趙明業被來人扯住衣服拖拽下床，耳機順勢被扯下滾到了地上，手機因此而下滑，狠狠地砸向地面。

他正在咧着嘴笑，他正在縱情地哭，他正顫抖着身體死死咬住手指不放，直至指甲崩裂，鮮血溢流。

趙明業被蠻力強行拖進了衛生間，夏賀文猙獰着一張臉，怒氣幾乎要從眼睛中實體化地射向他，一擊致命。

“你看看你的樣子！”夏賀文沖男人怒吼着，面部幾近扭曲成一團，“你看看你哪還有一點當紅偶像的模樣？啊？！”

“你要發瘋就死遠一點，別拖着我們給你陪葬！”

吼叫的聲音幾乎要穿透趙明業的耳膜，他沉默不語，紛亂的情緒湧上心頭，令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好。

“趙明業，你給我說話啊！！你知不知道你的粉絲，知不知道那群瘋狂的小姑娘們正在幹些什麽？！”

“夏哥……”聽到夏賀文提及粉絲，趙明業終于有了反應，他雙眼黯淡無神地看向自己的經紀人，嗓音沙啞而哽咽：“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那群小姑娘之所以在網上拼命的厮殺，不是為了讓你能夠安然地躲在屋子裏面逃避現實！”

“我沒有逃避現實！”趙明業發出了近乎撕心裂肺的聲音，“我在看着啊！！一直在看着……”

“可是光看着不夠啊……這是你的事情，你必須去承擔。即使你什麽都沒有做，即使你認為自己是多麽的無辜，但事情發生在你的身上，你作為漩渦的中心，你就只能為此負責……明業，你沒有其他路可以選擇，除非你打算徹底放棄偶像的事業，但這樣不就讓那些人得償所願了嗎？他們就是想讓你糊啊……你要這麽做嗎？你的粉絲呢？為了你付出過的所有工作人員呢？你要棄他們于不顧嗎？”

夏賀文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惱意，他憐憫着也憤怒着。

“就算是為了艾葉，去發微博吧，我不想違背你的心意，這條微博該你自己發的……公司拿來營業的話，太明顯了。明業，你能做的，就只有在鏡頭前露出笑容坦然接受一切，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然後，去給她們一個安慰，你開開心心的不在意，真正喜歡你的那群小姑娘們才不會繼續兩敗俱傷下去……”

“夏哥，明明受到傷害的人是我……”趙明業露出了無比悲傷的笑容，眼淚再一次湧現，将将要落下。

“我知道……但沒人想傷害你的……公司查過了，這件事幾乎不可能是誰在背後刻意動的手，大概率只是意外。至于那個後面出現的歧視女性的謠言，應該是某個黑粉自己p的，不是誰刻意組織起來的。”夏賀文仿佛洩了氣似得，聲音都低沉了起來，他感覺到了心累，這不是趙明業的錯，要求別人無堅不摧，怪別人開不起玩笑，本就是最糟糕的行為，但一個脆弱的偶像，他只覺得帶的疲憊。

說真的，要是娛樂圈的人都像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接受不了這些，那恐怕一大半都該自殺了，他嘆了一口氣，聲音也溫和了許多：“他們就是圖個樂子，你讓他們笑去啊，就一首歌，他們鬼畜個兩個月就再沒人會理會了，畢竟這首歌本來就不是你準備發專輯或演唱會用的，只是一個臨時用來維持熱度的口水歌，基本沒什麽傳唱價值。他們就是覺得空耳好玩，玩夠了也就收手了。”

“我知道。”趙明業的聲音弱了下去，仿若蚊聲，“我知道的……”

他其實什麽都知道的，他不傻……他只是，太痛苦了罷了……

“別掙紮了，讓那群小姑娘，好好回學校學習，你也……放過你自己吧，別去想那些事情了，想開點吧。”夏賀文拍了拍趙明業的頭，這孩子才24歲，大學畢業還沒進入社會幾年，終究是太稚嫩了。但他到底已經成年了，他作為年長十歲的人幫不了他什麽了，趙明業只能自己去承擔那些。

沒皮沒臉的笑，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對于孩子來說。但趙明業早就已經失去了做孩子的機會，從他步入社會開始，就不能回頭了。

“真是離譜的世界。”

“是啊，這個世界确實有夠離譜的。”

夏賀文無奈的笑了笑，伸手摸摸趙明業低垂着的頭，就像是對待小孩子一樣，一下又一下地撫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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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會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