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窗外有鳥鳴叫着掠枝飛過，男人伏在黑色木頭的書桌上發呆，下半身蜷縮起來坐在轉椅上，胸部抵着膝蓋，肌肉有些緊繃地顫抖。

他無意識地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蓋，一點點地撕裂啃下。眼珠無機質地移動，他尚沒有發覺指甲縫那裏正在溢出紅血，順着手掌側面滑落，落在了黑色封皮的本子上，又被深藍色的袖子一瞬間抹開糊掉。

趙明業在筆記本中寫下松散零碎的話語，事實上他以前也有這樣的習慣。抱怨，憤怒，痛苦，妥協，難以忍受的、還有那些——喜悅……文字承載了他全部的情緒，只有這樣，現實裏的他才能不被那些心情所動搖。

“那就這麽做吧，如果大家能夠開心的話，那就這麽做吧，也挺好。”

黑色的文字在白色的紙張上烙下印記，整整齊齊被放置在同色的筆直橫線之上。

“那只是一些視頻和言語，并不是真正的利刃。只要那些小姑娘們能不再為了保護我而陷入孤獨糟糕的境況，那就足夠了，不是嗎？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并不重要，或者說，從來都不是重要的。”

手指上不小心蘸到的水漬浸入了磨砂的紙張上，染着些許的胭脂紅，緩緩暈開晦暗折皺的圓弧。

“我真的那麽惹人厭惡嗎？”

“簡直就像是我殺了人。”

“我只是想唱歌。”

“偶像只為了粉絲笑，也只為了粉絲哭，我總是忘記這件事，這是偶像需要讓渡出去的權利，和戀愛一樣。”

“喜歡被愛，因為被讨厭是痛苦的事情，真不想被讨厭。”

最前面的紙張略有些泛黃，這似乎昭示着時間的流逝從不等待。

“夏哥又來找我去打網球，最近沒有通告，但我沒什麽精神，提不起力氣，所以拒絕了。他聽起來有些失望，真是抱歉啊……每周固定的游泳時間也已經很久沒有繼續了。”

“宋恬她們的電話我沒有接，但回了消息。她們約我吃烤魚，我知道她們肯定很擔心我，但我還是同樣拒絕了，說下次再約。我其實很想見她們的，我們是異性，但是我們的友情是真實而純粹的，可其他人未必會這麽覺得。我不想牽連到她們，我還在被媒體特殊關注的時期，鬧出緋聞的話，會造成的傷害太大了，必須避免預防才可以。”

“夏哥給我帶來了藥，吃了之後，睡覺休息順利了很多，心情也更進一步鎮定了下來，我感到了心安。”

“不能只是羨慕別人比自己人氣高啊，嫉妒是沒有結果的，也沒有意義。得去努力練習才可以，打起精神來吧，趙明業！”

“我覺得自己恢複狀态了，事情結束了，到此為止吧，故事就這樣結束，挺好。”

黑色硬皮的本子被鎖進抽屜深處，連帶着那些心情也一起，在不見天日的黑暗深處安靜地蟄伏，等待着死亡與消逝的降臨。

胡悅欣雖然擔心，但她也做不了什麽，趙明業暫時并不想和她們見面。再加上，她很快便又要進組拍戲了，這次是個文藝電影的女二，戲份不算少，一時半會無法結束拍攝。

何谷谷說她會和宋恬看着，胡悅欣勉強放心了些。

再然後，等到胡悅欣再次見到趙明業的時候，已經是8月16日了，這天是宋恬的生日，趙明業總算沒有繼續拒絕她們的邀請，四個人再次聚在了一起。

聚會是在老地方——海底撈。

服務員和其他人齊唱生日歌，當事人的社死，榴蓮味的生日蛋糕，都是他們這群人生日的必經之路，也不知道誰起的頭，已經忘了，估計多半是宋恬那家夥。

趙明業看起來好多了，估計也是想起來自己3月初那會，生日社死的痛苦回憶，整個人也變得真實了起來，不再充滿虛無感。那次胡悅欣因為還在劇組沒回來，所以是他們三個和夏哥一起在海底撈為趙明業慶的生。那會還沒出事，大家鬧得很開心，十幾條視頻幾十張照片發到了胡悅欣手機上，現在還在她相冊裏面躺着呢。

這次是老聚餐組的四個人，宋恬和她的經紀人私交并不深，因此沒在。

宋恬跟趙明業不一樣，她可不怕社死，笑得比誰都歡快，鬧比誰都熱烈，襯得旁邊三個正常人宛如三個社恐。

“畢竟她是宋恬，她什麽都幹的出來。”——出自何谷谷小姐的名言警句。

宋恬喝醉了，嚷嚷着最近追得美劇，高喊裏面的男主是多麽地高大威猛、英俊帥氣，何谷谷打了個酒嗝，超大聲反駁道：“紙片人才是世界第一好看！！”

趙明業一邊無語凝噎地扶住兩位，讓她們別趁着酒勁給打起來，一邊滿臉痛苦面具地等着胡悅欣把代駕的找過來。

折騰小半天，兩人總算把喝得爛醉如泥的何谷谷與宋恬全都塞到了胡悅欣的房間裏的床上。眼看着兩人熟睡過去，胡悅欣關上房門，這才和趙明業在客廳抿着碳酸飲料，悠哉悠哉地閑談了起來。

他們也沒聊什麽，都是些日常話，再夾雜點工作和趣事，胡悅欣不忍觸碰他的傷痛，說一句話前總要在腦子裏先過上個三遍，還得維持好自己的表情，沒讓那幾分小心翼翼和斟酌表露出來。會刺傷趙明業的事，胡悅欣一丁點都不希望發生。

她掩飾的很好，趙明業畢竟不是演員，所以沒注意到有演技的部分，也或許是因為，他在她面前，總是最放松的，胡悅欣溫柔體貼的性格，讓人非常容易和她相處，和她呆在一起，趙明業可以什麽都不去思考。用何谷谷的話來說，就是“只要枕在欣欣的腿上睡一覺，一切煩心事都被治愈掉了”。

趙明業的工作也漸漸回歸正軌，網民們的記憶總是短暫的，畢竟這群“聖人”們，還趕着進行下一趟網絡判決呢。

因為趙明業的避嫌，所以宋恬和他也沒什麽流言蜚語繼續傳出來，胡悅欣暫且不說，何谷谷本來就明面上和他沒什麽交集。能保護到她們就好了，趙明業因而松了一口氣，他也沒什麽別的期望了。

之後差不多有一個月的時間，除了電影宣發外，胡悅欣基本無事可做，于是看了看日程表，便帶着零食泡芙奶茶跑去探了何谷谷的班。

他們四個有個群，裏面大家經常會發自己的日程，為了方便找時間聚餐——那丫頭剛剛進組拍部網劇，現在正好在市郊區的地方，離得不算遠。

胡悅欣去了拍攝地之後也沒直接進去，這個組裏的人她不怎麽熟，于是便上了何谷谷的車，也沒打電話打擾，只是托她助理告訴她一聲，等她空閑了再出來就好。

她沒等多久何谷谷就出來了。

“導演還在那跟男主演談話呢，一時半會沒我什麽事，我就出來了。”何谷谷一坐上車小嘴就開始不停叭叭，胡悅欣遞過來的食物都堵不上她的嘴。

她親親熱熱的貼在胡悅欣身上，柔軟的胸部擠壓下來，一手拿着奶茶，一手挽着身旁人的胳膊，嘴裏還嚼着泡芙，說出來的話也黏黏糊糊。

“欣欣，人家超想你噠！”

“嗯，嗯，我也想你，好好說話。”胡悅欣不是八卦的性格，沒多問什麽，只是有些嫌棄的白了她一眼，一副被肉麻到起雞皮疙瘩的樣子，但手上卻沒有推開她的意圖。何谷谷親密地抱過來，她其實是有些享受的，因為是摯友，因為是漂亮可愛又柔軟的女孩子。

“啧，好大兒乖，快過來讓爺疼疼你。”何谷谷有些不滿地咋舌，陰恻恻地眼神看了過來，語氣也轉向了另一個方向，露出了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

“爪巴。”胡悅欣嘴上回複的毫不留情。

“不要。”何谷谷拒絕地幹淨利落，然後更加親密的蹭了過來。

吃掉盒子裏的倒數第二顆泡芙，又把最後一顆塞進胡悅欣嘴裏，何谷谷吃飽了喝足了，也沒力氣開玩笑了，只是懶懶地攤着，一邊把玩着胡悅欣垂下來的一縷微卷的發絲，一邊閑聊起來最近的狀況。

“其實本來我主演的不是這部來着，我還挺喜歡之前那部網劇的劇本。小說挺火的，我也算是書粉，那部的ip不小，感覺能火。只是可惜了，唉，總有人可以憑借走後門這種事情擠掉其他人，拿到自己想要的角色，所以我就沒什麽希望了。畢竟這個圈子，也沒有先來後到這一說，只期望她能別毀了我喜歡的角色。”

何谷谷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

“嗯，誰啊？”胡悅欣點點頭，然後随口一問，這種事圈子裏不算少，沒什麽好稀奇的，問了後，注意點盡可能避開就好。

“好像叫，王樂瑤來着，就那個新火的演員，聽說學校還行，但專業和演戲八竿子打不到一處，也不知道為啥就來做了演員，而且剛來就能演女主，這是她第二部 戲了吧，還是女主，真羨慕啊……”何谷谷倒也談不上生氣或者厭惡，只是單純的感嘆和羨慕，這種事圈子裏見怪不怪了，雖然是第一次發生在自己身上。

“嗯，下次盡量離遠點吧，惹火上身就不好了。”胡悅欣自己倒不是一個很怕麻煩的人，但何谷谷沒什麽心眼，太單純，她其實不太适合這個圈子的。所以，她希望何谷谷能離那些一聽就是潭渾水的人遠一些。

“我知道的，我巴不得繞着走，我可不喜歡這種看着就麻煩的人，不過欣欣是例外。”何谷谷趴在胡悅欣懷裏撒嬌，一副氣鼓鼓地樣子，聲音也軟趴趴地。

“嗯。”胡悅欣摸了摸女孩的頭，又搓了搓她的臉頰，“好了，快起來了，雖然是在自己車上，但被看到就不好了，況且你也該準備去工作了。”

“知道了啦——”

何谷谷拉長了尾調有氣無力地說着，額頭隔着光滑的布料貼在了胡悅欣柔軟的肚子上，戀戀不舍地拱了拱。

“我真不太想去啊，欣欣！這部劇男主是上面塞進來捧的模特，沒什麽演技。人确實不算壞，但演技是真的差，我跟他搭偏偏還得刻意壓着演技，導演叮囑不能搶了男主演的風頭，這部劇準備的匆忙，拍的匆忙，本來質量就差了，演員還一個比一個沒演技，我還得克制住自己，煩死了……”

“沒辦法，這個圈子就是這樣。”

胡悅欣撥了撥何谷谷額前的劉海。

“我知道，這個圈子最重要的是識趣，知道見什麽人說什麽話，要有眼色，懂得順着上頭的心意，這樣才能火的長久些，不過還是煩啊。”何谷谷有些暴躁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讓它看起來整齊些，“啧，還是得幹下去啊……那我就先走了，等拍完這個，我找你吃飯，估計也快了。”

“嗯，下次見，谷谷。”

胡悅欣笑着揮手和女孩道別，然後開車回了自己的公寓，她現在也有自己的車了，畢竟最近攢了不少錢，夠買一輛性能還算不錯的。

--------------------

明天會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