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瘋批沒有心

點點磷火在甬道內發出幽藍的光，将往下延伸的臺階照的更加幽暗。

五個魔人正順着臺階往下走。

前面開路的兩名小魔身穿黑白常服，身高一米，長相奇惡，好似幽冥內爬出的怪物；

斷後的魔界武士則身如鐵塔，氣壯如牛。

前後的怪物長得詭奇，便生生映襯出走在中間的那個魔人的好相貌來。

中間的魔人看起來十七八歲年紀，長相清俊，眼眸明澈，墨色長發些微淩亂，被金帶束在腦後。束發的金帶軟軟垂下，随着主人的腳步微微飄蕩，活脫脫一副人界富貴公子哥的模樣。

而他雙眉間卻有着火焰樣的魔紋，表明了這是純正的魔種。

“人是誰抓的？”魔人公子哥問。

前方引路的白衣小魔眉飛色舞：“魔子，是我首先在發現這美人的。那時候他倒在幽野沱泥巴坑裏，渾身稀髒，一般人誰能知他美醜？是我有經驗，見他腰細腿長才特意用魔識查看，結果就發現個這麽個絕色美人，那肯定要抓回來孝敬您老人家。”

黑衣小魔不甘示弱：“才不是！小白見那人帶着飛劍，嚷嚷什麽‘恐怕是個修士咱們還是躲遠點吧’，是我沖上去把人給抓住的……”

“魔子，其實是我們抓的，小白小黑兩個破魔能成什麽事兒？”兩名魔界武士心想這功勞可不能給別人搶走，趕緊認領。

“行了行了，都別争了……”暮江吟又頭疼起來，“又不是什麽好事兒……”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還是覺得疼得厲害。

能不頭疼麽？自己才剛剛回魂，還沒緩過氣呢，就又聽到了“魔子我們抓了個大美人孝敬您”這種噩耗。

暮江吟不顧頭痛，條件反射似得朝幽冥地牢沖去。

沖到一半他才反應過來根本沒必要這麽緊張，畢竟……上輩子他也是這麽急沖沖地跑過去，又是給人松綁，又是幫人更衣治傷，最後也沒落什麽好……

白衣小魔瞧見暮江吟的神色，知道他肯定是頭痛，便趕緊狗腿的跑道暮江吟身後，幫他錘肩揉背，又伸出細爪子般的手，幫他揉太陽穴。

被狗腿子一同操作，暮江吟舒服了許多，也鎮定了許多。

來都來了，便是見上一面又何妨？

如今這劇情點，自己才是主場，怕他怎的？

暮江吟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将自己些微散亂的頭發束得整齊後，便朝着幽冥牢底走去。

幽冥地牢是魔界大牢，總共十八層，暮江吟算是這裏的半個主人。

關在這裏的大半都是犯了事兒的魔人，小半是妖獸，見他路過便紛紛哀嚎喊冤，還從牢房內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訴說冤情。

這些妖魔鬼怪長相醜陋自不必說，叫聲也是如破銅爛嗓十分難聽，暮江吟時隔多年再次回到故土，沒有半點親切之感，只感氣悶無比。

于是腳步也不覺加快了些，一路掠過那些牛鬼蛇神，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觸不及防見到了那個人。

那人被拷在最底層的牢房內，一身白衣沾着泥濘和血跡，蜿蜒的玄鐵鐐铐從牆壁上伸出，鎖住他的手腕腳腕，顯得他手腕更加細白。

磷火如同幽魂般在他周圍飄蕩，使得本就有些削瘦的他，看起來格外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如琉璃般碎裂開來。

暮江吟的心髒猛地收縮了下，腳步也止在原地。

黑小魔上前，抓住那人的頭發，将他的臉露出來。

那是一張，驚豔衆生的臉。

若說單個五官，算不得完美：眉毛過于英氣，眼眸過于狹長，鼻峰也略微筆直了些。

可拼湊在一起，就仿佛有着某種神魔難測的詭麗，像萬山之巅的玄冰，海底神殿的極光，幽冥河畔的曼殊沙華。

令人目眩神迷，讓人魂悸魄動。

“醒醒！醒醒！”黑小魔分不出美醜，最喜歡牛頭怪物，面對美人鐵面無情，用爪子在那人臉上胡亂拍打。

見拍不醒，便取下腰間水壺，兜頭潑了一壺冷水上去。

那人終于悠悠轉醒，睜開眼。

羽睫緩緩打開，鳳目中含着些水汽，他的眼神帶着絲迷糊和懵懂，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更不知今夕何年。

他眨了眨眼，落在他睫毛上水滴便被他甩出，在暗夜無光的地牢中，反射出幽暗的微弱細光。

他環顧四周，發梢眉尾的水滴随着他的動作滴下，化作一條水印沒入他修長且雪白的脖頸內。

他的眉頭微蹙，似乎在回想着什麽，又似乎在哂笑什麽，最後，他終于發現了站在自己前方不遠處的暮江吟。

他本來黯淡的雙眸，猛然有了光彩，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揚起，似乎是喜悅，又似乎是劫後餘生，他張了張嘴巴，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可最終喉頭哽咽，什麽都說不出來。

“咳咳……”他低咳了兩聲，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腳被巨大的玄鐵鏈鎖着。

他眉頭又微微蹙了起來，動了動手腳，似乎想要掙脫這鐐铐，卻根本掙不脫，只弄出一串暗沉的金屬撞擊的聲響。

“別費勁了！”暮江吟再見故人，除了最開始的心髒緊縮，倒是很淡定。他把玩着手中的扳指，挑眉道，“這裏是我魔界地牢，你如今魔魇纏身，跑不出去的！”

見那人又想要說話，暮江吟便緊張起來。

暮江吟知道對方想說什麽，但暮江吟一個字也不想聽！

上輩子聽過的臺詞，他不想再聽一遍。

為了不讓那人說話，暮江吟趕緊下令：“來人，把他的儲物袋和飛劍給繳了！”

黑小魔上前，粗暴的扯了儲物袋和飛劍，雙手捧到暮江吟面前。

暮江吟不敢看那人，只提着儲物袋和飛劍就轉身朝外走，腳步有些急促，直到他耳邊再次傳來哪些牛鬼蛇神的呼號喊冤聲時，暮江吟才覺得冷靜了些。

他仿佛想起了什麽，伸手往懷裏一摸，果然摸出了那本《炮灰反派抱大腿指南》。

暮江吟看着上面那歪歪扭扭的字跡，哂笑搖頭。

炮灰反派？抱大腿？

一開始，暮江吟也是這麽想的。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十八歲的高中畢業生，放了暑假在家裏無所事事，被女同學推薦了本小說，就此入坑。

劇情是暮江吟喜歡的複仇打臉，講述的是三界第一美人雲離玖，被壞人陷害欺淩後絕地反擊，憑借自己強大的神魔兩骨和驚人的毅力，修煉成三界第一高手，各種血洗仇敵的故事。

才看了幾章，暮江吟就喜歡上了主角，主角雲離玖外表看起來美貌易碎，但骨子裏卻非常堅韌強大。不管怎樣被人誣陷，折辱，也不論面臨什麽樣的絕境，他始終都未曾有過半點軟弱，總是會從泥濘之中爬起來，并且一次比一次強，讓他的敵人顫栗。

這本小說還在連載期間，暮江吟被主角迷住後，每天都追更，每次看到雲離玖絕境重生後打臉虐渣就忍不住拍手叫好。

直到某天，他看見文下的評論區變得奇怪起來。

“作者大大，你不要寫這麽多打臉虐渣的劇情嘛，我們要看感情戲。”

感情戲？？對哦，本文似乎還沒有女主出現呢！

暮江吟回頭看了看這本書的标簽：純愛？

暮江吟很疑惑，什麽是純愛？

他很快就知道了，因為讀者開始在下面拉配郎了。

“我覺得雲離玖和升龍太子很配。”

“不，我覺得雲離玖和天機老人也可以發展下師徒戀。”

“其實魔界也不錯啊，有個叫暮江吟的魔子，雲離玖大大要不要考慮下？”

暮江吟不幹了，他怒而留言：我也叫暮江吟，男，拒絕賣腐。

他只是随便一發言，當天的更新追完了就去睡了。

結果沒想到，第二天回來的時候，大家居然隊形整齊劃一的回複他：

“請穿書後趕緊抱住雲離玖的大腿，不然就憑你做過的那些事兒，肯定屍骨無存。”

“趕緊抱大腿求生＋1”

“抱大腿求生＋1”

暮江吟：……

暮江吟覺得書裏的雲離玖雖然性格偏激了點，但心底還是善良的。他有一個印象很深的情節：雲離玖被人誣陷，抽掉神骨，內心悲憤到極點，自身難保的時候，見到只落入寒潭的小貓死命掙紮。雲離玖不顧自身的安危，跳入寒潭舍命救出那只小貓，使得他終于染上了凡人才會有的風寒，高燒到神志不清差點死去。

這樣善良的人，怎麽會對自己下狠手？

但事實證明，他還是太天真了。

随着小說連載的繼續，前半部雲離玖被欺負，被陷害，被折辱的劇情，終于結束，迎來了王者歸來的複仇時刻。

雲離玖在一個不知名的野外選擇堕魔，花了三個月時間，崛起為魔界第一高手。

以魔骨修至大乘的他，開始血洗魔界，成為新任魔尊。

當年欺負過他，折辱過他的那些魔人，全都被他整的生不如死。

暮江吟就是那生不如死大軍中的一員。

統一了魔界後的雲離玖變得更加偏激，他帶着魔族到了人界，将人間的仇人一個個扒皮拆骨，虐的凄慘。

血洗人界後，雲離玖重修天梯，帶着人魔兩界大軍，攻入天界。

那真是一場好殺，屍橫遍野，手段殘忍，當年誣陷他勾結魔界，抽掉他神骨的反派，更是被他挂在天柱上，暴屍三個月，任由鳥獸啄食。

眼看着入主天界的劇情，就到了最後的高潮，全書也快要完結了，結果猝不及防，這本書被封了。

下架理由：血腥暴力超标。

暮江吟：……

一本純愛小說，不因為se情yin被鎖，卻因為血腥暴力超标被鎖，簡直聞所未聞，一時成為業內傳奇。

書迷們還為專門該書建了個論壇。

暮江吟對于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結局很不開心，留言質問：雲離玖這是主角嗎？簡直就是個瘋批啊！

“瘋批美人的妙處你不懂！”

“你就是那個暮江吟吧？別發言了，趕緊全文背誦吧！”

“對，對，《反派炮灰抱大腿指南》鏈接發你了，趕緊也背下來。”

“其實我想弱弱的問一句，這本書的攻是誰……好像全書都快完了也沒出現，是買股文嗎？”

暮江吟盡管不情願，但在廣大網友的熱情催促下，還是把那本《反派炮灰抱大腿指南》給下載了下來。

又抱着好奇的心态，多看了幾遍。

然後，他就穿書了。

如同廣大智慧網友預料的那樣，他穿成了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反派暮江吟。

剛開始穿書那會兒，他還沒遇到本書主角雲離玖，但每天睡覺都會被對方将來血洗三界的劇情吓醒——看書的時候覺得虐反派很精彩，往死裏虐都不為過；但當自己成為這個被虐的反派時，就很驚恐。

強大的求生欲讓暮江吟穿書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本集齊了萬千網友智慧的《反派炮灰抱大腿指南》給默寫了下來，反複背誦，直至爛熟于胸。

後來，劇情如約而至，雲離玖被他手下的兩個小魔抓到了地牢，當作美人獻給他。

那時候的暮江吟第一次見雲離玖，被他驚豔到，也被他心疼到。回想起當年曾經真心喜歡過他的那些日日夜夜，暮江吟選擇按照《反派炮灰抱大腿指南》裏面的精神展開行動。

第一步：給雲離玖松綁，把他從地牢裏救出來，照顧好病美人的起居飲食，用耐心感動他；

第二步：對病美人各種示好，用愛心溫暖他；

第三步：和魔界那幫人渣劃清界限，護他平安周全；

第四步：……

一通操作猛如虎，定睛一看茍不住。

也不能說暮江吟這一翻操作完全沒有用，至少他沒有死在雲離玖血洗魔界的劇情裏。

雲離玖血洗魔界後，最終還是念及這魔子當年對自己不薄，于是新任的魔尊雲離玖留他一條命，把他關入了幽冥地牢。

你說關起來就關起來呗，雲離玖居然還隔三差五的過來戲弄他，欺負他，折騰他。可能是到了最後，雲離玖玩這種貓戲老鼠的游戲也玩兒膩了，于是在他帶領魔界大軍進攻天界的時候，送了暮江吟一盞滅靈燈。

暮江吟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那盞滅靈燈，知道這就是鸩酒，白绫，匕首三選一的劇情了。

好吧，比起原著那剝皮拆骨，活活折磨致死的劇情，抱大腿還是有點用，至少能夠死的痛快。

暮江吟死了。

死前他想：雲離玖，我看錯你了；還以為你當初舍身救貓很善良，原來是個瘋批！原來對瘋批再好都沒有用，因為瘋批沒有心！

暮江吟不知道雲離玖能不能攻下天界。

他在追文的時候沒看到後續劇情，因為被鎖了；

現在他穿書了也看不到了這件事兒的結果，因為他死了。

被滅靈燈滅了神魂，也算是——來的倉促，死的幹脆。

他以為，自己至少要十八年後才會成為一條好漢，結果沒想要，只是一閉眼，一睜眼，他居然又活過來了。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見到久違的小黑小白前來禀報：“魔子！小的們抓了個絕世大美人，獻給魔子解悶。”

暮江吟抱大腿多年，盡管心裏已經決定不想再見雲離玖，可身體不受控制的就沖到了地牢。

直到他再次站在雲離玖面前，再次見到他白衣染血，被玄鐵鎖鏈鎖住手腳，琉璃易碎的模樣，才堪堪回魂。

但也只是堪堪回魂，大腦有很長一段空白，也無法思考。

直到他看見雲離玖面對自己似乎想說些什麽。

暮江吟對這個劇情點的臺詞記得清楚。

前世，雲離玖看見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魔種，你敢動我一下試試看，我若還活着，定會将你扒皮拆骨！”

這次，暮江吟不想聽這句話，他甚至不想聽雲離玖說任何話！

他幹脆果斷的選擇繳了對方的儲物袋和飛劍，用這種方式讓對方閉嘴。

至于這樣對待雲離玖，會不會被他記仇……

暮江吟看着自己手中那本被撕成碎片的《炮灰反派抱大腿指南》，發出一聲哂笑：記仇不記仇什麽的，重要嗎？反正最後都是死！

所以，這輩子重來，抱大腿求生是永遠不可能抱的！

真要求生，還不如瘋狂修煉求飛升，趁着雲離玖血洗三界之前，拍屁股走人！

暮江吟頭也不回地走出幽冥地牢。

卻全然沒有發現，被關在地牢深處的雲離玖，在剛剛認出他時，滾落的那一滴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