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都給你
萬千魔物像潮水一般朝兩邊分開，雲離玖将他拖到自己身邊，甚至為了防止他逃跑，還将他的腳上都給帶了鐐铐。
鐐铐的另一頭，在雲離玖的手中。
雲離玖早就沒有了當日半死不活的模樣，他的皮膚依舊很白，但卻是玉色的，健康的白。
他依舊瘦，但卻是俊朗的瘦。
他的手指很長，修長秀美，如同神明雕刻出來的般完美。
這樣完美的手，就那樣牽着條金色的鎖鏈，拉着他，走過烏洋洋的妖魔鬼怪，直走到了幽冥地牢的最底層。
也是兩人最初相見的地方。
“你當初幫過我，這算是對你的報答。”雲離玖的聲音冰冷，鳳目不擡。他的嘴角露出笑，但不知道是得意的笑，還是嘲諷的笑。
他伸出冰涼的手指，撚在暮江吟的手腕上：“築基期？你當初離開我的時候說要修行，就修了個這？呵！”
那聲音，那神情，暮江吟永遠也忘不了，永遠也無法原諒。
他當初離開雲離玖，是為了幫他，不想擾亂他的機緣。
用的借口也合情合理，當初說的好好的，卻沒想到如今卻被他抓住關入地牢就算了，還在自己的痛點上這般嘲諷。
暮江吟看着雲離玖那種神情，忽然不想在這本破書裏呆了。
他想回家。
他開始想念家鄉溫暖的太陽，想念家鄉抱着手機刷小說的日子，想念自己的朋友們，想念廢宅快樂水和炸雞，想念早已死去的父母。
他被囚禁的時間越長，就越想回家。
越想回家，就越想死。
死了或許就能夠早點回家。
他開始不吃不喝，築基期尚且不能辟谷，可以被餓死。
開始尋找利器割破自己的手腕，築基期也沒有金剛不壞之身，能夠血流幹而死。
甚至想過用鎖鏈套上自己的脖子，築基期想死，方法太多了。
但雲離玖不放過他，隔三差五就會過來看他，捏着他的嘴巴強行喂他吃東西，将他所有的利器全部收走，還要用那種冷漠又嘲諷的語氣，問：“就這麽想死？這世上，就沒有半點讓你留念的東西？”
暮江吟不想說話，也不想回答。
雲離玖堕魔成尊，不顧他的阻攔血洗隐都城的時候，他就沒有太多留戀了；
雲離玖将所有老魔主血脈全部殺死，包括大哥暮戒的時候，他也不再有任何幻想了。
特別是雲離玖當着所有人的面，将他鎖起來，像牽着條狗一樣，牽到幽冥地牢的時候，他希望自己從未來過。
暮江吟盼望着，在心中盤算着，按照劇情，雲離玖應該快要去血洗人界了。
他去人界後，自己應該就可以趁機也離開這本書了。
他真的，好想回家。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雲離玖去人界的時候，竟然把他帶在身邊。
人間十二國，他看盡了血腥暴力超标，更想回家了。
他看書的時候，喜歡刺激，但真正到了刺激的時候，他只懷念和平寧靜的家鄉。
後來，暮江吟終于熬過了人界劇情。他想，雲離玖快要攻打天界，肯定不可能再帶着自己了。
築基期的自己是不可能上天梯進入天界的！
但他想錯了。
他坐在囚車內，看着延綿千裏、盤旋而上的天梯，被震驚的合不攏嘴。
那是三米寬的一條天路，修的平整寬闊，上面沒有半點碎石尖刃。
無數人間工匠、魔界妖獸都在幫他托運靈石，用來搭築這樣一項巨大的工程。
雲離玖那天興致頗高，他站在那條路前微微挑眉，問：“修得如何？”
雲離玖的好心情讓暮江吟頗為意外，但很快，暮江吟就意識到這是為什麽。
暮江吟露出哂笑：“有了這條路，你就再也不需要築基期的小魔，背着你一步步爬上去了……修的很好。”
這句話似乎惹怒了雲離玖，他很久都沒有再來。
暮江吟覺得雲離玖不來騷擾自己也是好事。
他那個時候已經覺得，自己去抱這種瘋批的大腿，指望以後他能對自己好點，簡直是愚蠢至極。
只希望雲離玖快點去天界，自己也能快點回家。
過了些日子，暮江吟聽說天梯修好了。
雲離玖那天來的很晚，雲離玖似乎是先去了被關在隔壁的彭滿處。兩人不出意外的吵了架，彭滿的斥罵聲暮江吟都聽的震耳欲聾。
吵完架，雲離玖心情非常糟糕的闖進了暮江吟的囚室。
他非常強硬的撬開暮江吟的嘴巴，惡狠狠地塞了一枚藥丸進去。
暮江吟不知道雲離玖給自己吃的是什麽，他想要吐出去，但雲離玖捏着他的脖子，強迫他吞咽。
暮江吟一個區區築基期小魔，根本不是如今雲離玖的對手。
藥丸入腹，立刻陣陣發熱，暮江吟以為這是毒藥，心想雲離玖要殺自己直接捏死不就得了，何必用毒藥？
他倒在地上，痛苦的額頭滲出冷汗，他斷斷續續地說：“請你……請你想殺我的話……給我個痛快……看在，我當年幫過你的份上……”
雲離玖冷哼，面色如同罩了寒霜。
直到暮江吟慢慢平靜下來，他才拂袖而去。
暮江吟很意外，他用魔識看着自己丹田處，那一枚小小的，柔弱的，灰色的丹丸。
這才知道，雲離玖給自己吃的不是毒藥，而是結金散。
暮江吟一穿過來就知道自己資質不行，他從來沒有奢望過結丹，很早之前提過。但沒想到，雲離玖如今突然念及舊情，幫了自己這個忙。
剛剛結丹那些天，暮江吟很開心，他跟彭滿說：“老彭，我覺得雲離玖或許過不了多久會放了我們。”
彭滿也滿懷希望：“他囚禁你是因為擔心魔界叛亂。等他攻下天界，擁有三界，你區區一個魔子對他不會再有半點威脅，那時候或許我們真的會重獲自由。”
暮江吟說：“老彭，等我們自由了，你打算去做什麽？”
彭滿說：“種田吧，我管理魔草園多年，其實挺喜歡種田的。到時候我打算跑到天外海找個不知名小島，努力種田，收割魔草，說不定還能夠修至練虛境界呢！”
暮江吟就抓住彭滿的胳膊：“老彭，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不喜歡種田，不過我喜歡小孩子，我可以收養個孤兒，把他們養大……”
彭滿笑的開心：“收養做什麽？到時候你自由了，難道不會自己生麽？我給你娶個媳婦，你生他十七八個！”
暮江吟說：“那我要妖族的媳婦，能生！卵生的最好，我還可以幫着孵蛋，一次孵個五六只，過不了多久就可以組建足球隊……”
那是暮江吟被囚禁以來，少有的愉快時光。
他每天都在跟彭滿幻想自由後的樣子。
他覺得這本書還是可以，沒那麽操蛋，還是能茍。
然而沒想到。
最終沒等到自由，而是等來了滅靈燈。
雲離玖的侍女，披着白色的頭巾走了進來，手持滅靈燈。
“尊主說，天梯已成，再也用不着你了。賜你滅靈燈，讓你死個痛快。”
在那裏一瞬間，暮江吟根本不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他的瞳孔猛地縮緊，腦袋一片空白。
為什麽？
直到滅靈燈放到他跟前，他才陡然想起結丹那日，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滿頭冷汗說的那句話：“請你給我一個痛快的死法……”
滅靈燈，是魔界聖物。老魔主死後，這東西在雲離玖手中。
專滅魔人靈魄，無聲無息，死的極快，沒有任何痛苦。
是老魔主賜死自己手下的時候用的東西，美其名曰：賜一場好死。
但暮江吟沒想到，雲離玖會把它送給了自己。
暮江吟呆呆擡頭，看着那侍女：“為什麽？”
侍女雙眸木然：“尊主說，你求仁得仁，自己找的。”
暮江吟哂笑，過了一會兒，他說：“我要見他，我有話想問他。”
“尊主說，不想見你，免得難過。你快些上路，不要讓我動手，便死的難看了。”
暮江吟從來沒想過是這樣的結局。
他想起有段時間，雲離玖被魔魇折磨，生不如死。
那時候雲離玖渾身冷汗，全身發抖，咬牙切齒讓暮江吟離開，說不願讓他看自己的死狀。
暮江吟緊緊抱着雲離玖的肩，聲音堅定：“你不會死！你若真死，我定然不會去看。但你相信我，你會活着。”
雲離玖終于活了下來，他那時候很感激暮江吟，說：“如何才能報答你？”
暮江吟笑言：“很簡單啦，到時候我死前，你也別去看，讓我自己一個人安靜的走就很好。不過如果我只是受傷……算了我不要你報答，你平安就很好。”
沒想到，當年戲語竟成谶。
暮江吟沒了幻想，他拿起滅靈燈，準備将其放在魔紋處點燃。
彭滿在這個時候沖了進來，奪過滅靈燈，怒斥那名侍女：“雲離玖這個縮頭烏龜，讓他出來，我老彭要問他！”
侍女冷笑，手指微動，滅靈燈燃起：“彭滿，你若要找死，尊主說便連你一起死。”
彭滿臨死前死死撐着囚牢的門，抵擋那名侍女，對身後的暮江吟大喊“快跑！”。
可暮江吟一個剛剛結丹的小魔修，雲離玖要殺他，又能跑到哪裏去？
最終，他沒有跑掉。
看見滅靈燈燃起的時候，暮江吟笑了。
他說：“雲離玖，當年的話，你居然記得那麽清楚……”
“雲離玖，你沒有心！”
“雲離玖，你混蛋！”
“雲離玖，你欠我一條命！我當初就應該把你從登天懸崖上扔下去喂狗！”
“當初就應該趁你魔魇發作，把你了結了！”
“你這個烏龜王八蛋，你……你……”
暮江吟泣不成聲，他用袖子胡亂摸了摸眼淚，往事如潮紛紛上湧，他只覺得心中憤懑，怒吼：“就你幫我結的那個破丹，我居然還傻不拉幾的高興了好幾天，以為你真的知恩圖報了！”
“你去死吧！”
“我他媽不跟你玩兒了！我拍屁股走人了！！”
暮江吟在無人之地大聲吼叫着。
這是他上輩子臨死前，就想罵出口的話。
就想把這些話寫了，複制一百份，扔到雲離玖臉上。
如今終于有機會罵出口，只覺得痛快淋漓，渾身舒暢。
他罵完就笑了，笑的歡暢，笑的肆意，笑的渾身疲憊，心都好像被掏空。
卻冷不丁，見到雲離玖的身影，突兀的出現在他面前。
微微修長的鳳目，怔怔看着他。
雲離玖穿着白衣，不似魔尊打扮，也不似天帝模樣，而是最初的那身修士白衣。
他的衣角還染着點點污血，他看着暮江吟，仿佛有無盡的話想要說。
最後，他把那些話全部又吞了回去，只用沙啞的聲音，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暮江吟哈哈大笑：“對不起？你混蛋說句對不起就完了？”
“我告訴你，你道歉沒用，你悔過也沒用！你欠我一條命，不，兩條！”
“從今往後，老子就不跟你玩兒了，以後你過的每一個坎，金丹、元嬰、化神、練虛、合體、大乘……，我看到了都不會幫你！不僅不會幫你，我還要搶你的仙草，搶你的妖丹，搶你的機緣！”
雲離玖的嘴角浮出一個笑。
他的眼中，也有了光。
他輕聲說：“好，都給你。”
暮江吟上前，揪住雲離玖的衣領，惡狠狠道：“老子還要飛升！”
“我也幫你。”
暮江吟“且”了聲，似乎是醒悟了什麽，放開雲離玖，四處張望，又自言自語。
“雲離玖人設崩了，他居然說‘好’，居然說‘都給我’……這絕對是幻象！卧槽我不會……進了蜃龍迷津了吧！”
暮江吟陡然回身，終于見到了面前的大團迷霧。
還有腳邊那延綿不盡的墨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