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昔年

暮江吟只能夠僵硬地呆在床上，手指都不敢亂動一下。

他的心髒微微緊縮，大口呼吸數次。

前世，也有過這樣的時刻。

那時候雲離玖已經将魔尊的位置坐穩，打算前去人界。

雲離玖初入人界，帶的人很少，僅有幾個随從，一把神兵，還有暮江吟。

暮江吟雖是被迫跟在雲離玖身邊，但那些日子，雲離玖沒有虧待過他，也沒有半分越矩。

若不是暮江吟腳上細細的鎖鏈，若不是他行走間腳鏈發出的清脆聲響，他幾乎都要以為，這是兩人同游了。

暮江吟還記得，那是個晴朗的夜晚。

人界的夜空比魔界漂亮多了。寶藍色的天幕上，群星璀璨，銀河散落，兩人就躺在房頂看星星。

那是兩人唯一的一次，這樣只隔着層薄薄的衣衫躺在一起。

那時候雲離玖側身，他的烏發如瀑布般垂下，白日看起來略微鋒利且狠厲的眉眼，被夜色暈染得無限柔和。

他的眼如同幽深的湖，湖面上還蒙着層淡淡的霧氣，格外好看。

他就那樣近距離的看着暮江吟，低聲問：“阿吟，你喜歡人間嗎？若是喜歡，我們就一直住在這裏好麽？”

暮江吟擡眼，正好撞進那一片霧氣飄渺地湖水中央。

四周寂靜，繁星四落。僅有蟲鳴，還有雲離玖那清冷的仿佛冰雪霜花般的鼻息。

在那刻，暮江吟的心跳漏了半拍。他竟莫名緊張起來，仿佛是錯覺般，他覺得雲離玖可能想吻自己。

暮江吟受不了那種心跳，他微微動了動，腳踝上的鎖鏈，便随之發出叮當的脆響。

這脆響傳入暮江吟的耳，讓他頓時清醒過來。

暮江吟說：“不喜歡，而且我也不想和你呆在一起。”

說完這句話，暮江吟就背過了身去，他甚至還把自己挪開了些。

雲離玖是個瘋批，他沒有心的，不要被他的美貌蠱惑了。

暮江吟那時候這樣對自己說。

他那時候在心中數數，從一數到一百，再從一百數到兩百，兩百數到三百……

他想，如果我數到九百九十九的時候，雲離玖若還在旁邊，那我就告訴他：我不喜歡被拴着。如果你放了我，我或許會……

但他沒有等到九百九十九下。

或許是在六百的時候，也或許是在七百的時候。

雲離玖猛然抓住他的肩，将他強行轉了過來，盯着他的眼：“你……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

暮江吟被雲離玖的樣子吓到了，雲離玖的眼尾發紅，他挺直的鼻和鋒利的眉擰在一起，仿佛一頭受傷的獸。

好像随時都會暴起，都會咬碎人的喉嚨。

暮江吟下意識地擋了下。

這個動作刺痛了雲離玖，他将暮江吟死死按住，心中有猛獸在咆哮，在掙紮，就要沖破牢籠。

但最終，雲離玖什麽都沒做，他頹然放開暮江吟。

好像是嘆息，更像是了悟，他說：“原來，你在怕我……”

原來，那些年你對我的好，不是像你口中說的喜歡我，而只是因為——怕我。

暮江吟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說也不全是。

可仔細回想，自己當初對他各種送溫暖，各種回護，各種幫他。

難道就不是因為害怕炮灰的命運？

自己剛剛，難道不是怕他？

暮江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但他知道，此刻說什麽都毫無意義。

包括那些年偶爾湧動的小心思，包括剛剛雲離玖溫柔看着自己的時候，心髒跳漏的那半秒，都不必說了。

暮江吟說：“當然怕……如今魔界，誰不怕你？”

雲離玖默然站起身，他不想在這個地方呆下去了。

他從屋頂一躍而下，重重落在地上。

他已經是大乘期修為，魔界第一人，縱橫天下都找不到對手。

但這麽個簡單的，從房頂躍下的動作，他卻沒有站穩，趔趄了下，才穩住身體。

他站在地上，整個身體都被一旁梧桐樹影所遮蔽，顯得無比陰沉。

後來天亮，雲離玖頭也不回的走了。

從那以後，兩人也再沒有過這樣的時刻。

這樣，貼的這麽近，僅隔着層薄薄衣衫的時刻。

“不怕的……如今的雲離玖還不是魔尊！”暮江吟在心中對自己說，“他想要囚禁我，還沒那個本事！”

暮江吟又大口呼吸了數次，他發現鼻尖不是雲離玖身上那種清冷的，如同冰雪般的氣味，而是甜暖的香氣。

暮江吟小心地起身，又回頭。

他看見自己的肉身依舊躺在原處，雙眸微閉，仿佛睡的正甜。

暮江吟便又鎮定了幾分。

這是天機老人的獨門秘術——蕩悠悠三更夢。

天機老人因為行動不便，所以自創了這門秘術，可以使人離魂，去做一些因為肉身限制而做不到的事情。

身旁的雲離玖，自然也不會是他的真身，而只是用了這門秘術的魂魄。

離了肉身的魂魄，能夠做的事情很有限。

暮江吟就更加不用擔心了。

他伸手戳了戳旁邊的雲離玖，雲離玖尚未醒，魂魄在夢中翻了個身，似乎還想要再睡會兒。

暮江吟想起前世，心中便偷偷升起報複，打算趁着這個機會，給雲離玖的夢境添點料。

暮江吟朝着房中墨蓮處伸手，一枚墨蓮便飛入他的手中。

“讓你也嘗嘗被人拴住四處遛的滋味！”暮江吟想要把那墨蓮塞到雲離玖夢中。

但花瓣剛碰到雲離玖的臉，他的鳳眸便陡然睜開。

暮江吟吓了一跳，手中那支墨蓮便無法使出幻術。

墨蓮的法力迅速消散，花瓣亦随之散開，簌簌落下，剔透晶瑩的墨色花瓣，落在雲離玖身側。

還有一兩枚跌在他領口。

雲離玖的領口并沒有系的特別結實，于是在他行動間，花瓣便随着他的動作，落在他的鎖骨處，将他鎖骨處的皮膚，映襯的尤為白，墨蓮花瓣化開，好像一點墨色在羊脂白玉上化開般，流絲萬千，細膩纏綿。

雲離玖的眼還有些剛剛醒來的迷茫，配合着他那削瘦的肩，有種說不出的易碎感。

暮江吟頓時覺得自己太壞了，不該欺負人。

他挪開自己的眼，心中琢磨着開場白。

是說“又見面了”，還是說“我沒想抓你”？

暮江吟沒想好，倒是雲離玖首先發出一聲低呼：“怎麽是你？！”

雲離玖低呼了聲，又好像是受到什麽驚吓般，火速把自己半敞的衣襟拉好，還警惕地上下打量暮江吟。

暮江吟：……明明你才是壞人，怎麽搞的我像是色狼？

暮江吟瞬間覺得自己才是正義的那方，他不高興地說：“這話該我說，怎麽是你？”

雲離玖看起來好像是有些委屈：“師父說有事情讓我幫忙，讓我今夜來告知小師弟一同前去。你……你就是我師弟？”

暮江吟的腦袋一下就炸開了。

那個師兄……不是天界天子，是雲離玖？？

暮江吟捂住自己的腦袋，雲離玖是怎麽做到在自己之前拜師成功的？沒道理啊，明明自己也把蛇妖吓走了，自己親手破開的天機老人的封印……

暮江吟陡然想起來那可憐的蛇妖，頭頂着小包裹倉皇出逃的模樣。

是啊，那蛇妖怎麽會怕自己，又怎麽會怕一條未成年的小蜃龍？

分明是被雲離玖揍怕了啊！

至于封印，天知道是不是雲離玖動了什麽手腳。

暮江吟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卻還聽見雲離玖在一旁問：“師弟，你是我師弟嗎？”

暮江吟木然轉過頭，他懷疑自己眼花。

因為他似乎看到了雲離玖一閃而逝的笑。

但雲離玖分明沒有笑，大美人的臉上還帶着驚詫，不可置信，以及勉強！

暮江吟麻木地說：“可能是吧……”

“那你可以稱呼我雲師兄，也可以喊我師兄。”雲離玖說，“你選哪個稱呼？”

暮江吟：……我如果跟師父說換個師兄，他會同意嗎？

暮江吟說：“雲離玖，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怪不得去解救天機老人那會兒，總覺得什麽地方怪怪的。

雲離玖一臉茫然：“故意什麽，你說我故意當你師兄？怎麽可能！我去拜師的時候，怎麽會知道有個師弟？”

暮江吟：……算了。

反正自己也不可能放棄天機老人這樣的大機緣，雲離玖過來告知任務，他就來告知好了。

只要他不插手自己的任務就行。

“師父說，這次任務有些困難，需要你我師兄弟齊心協力，才能夠完成。”雲離玖說，“要不我跟你講一下任務的具體內容？”

暮江吟：……還是個雙人情侶任務。

暮江吟連求生欲都沒有了，他說：“我好累，我想休息下。要不你自己去做吧，我相信你能夠完成的。”

話雖這樣說，但他心中也很清楚，這個時候自己不可能把雲離玖趕走，更沒有辦法把人抓起來丢給老魔主。

畢竟對方只是一個魂魄，真人不在此處，抓不住的。

最後，暮江吟只能生無可戀地聽雲離玖轉述任務內容。

“師父常年被一個厲鬼纏着，不堪其擾，讓我們去解決此事。”雲離玖說，“師弟，你別懶着，快起來幹活。”

有雲離玖在，暮江吟對這個任務毫無興趣：“原來是抓鬼啊，你去就好……”

我這樣的炮灰，和你這樣的主角一同做任務，你當我不知道這意味這着什麽嗎？

意味着：好處你領，黑鍋我背。

我又不是傻，我只會做師父的單人任務，哪怕來的慢一點。

“不是抓鬼，而是幫那個厲鬼消除殘念，送他轉生。”雲離玖說，“厲鬼有個心上人，他等了心上人幾百年，唯一的願望就是找到心上人，告訴對方‘我其實愛你’。”

暮江吟說：“活着的時候不說，死了還有什麽好說的？肯定是個渣男！不，是個渣鬼，我才不去幫渣鬼。”

作者有話要說：

雲離玖：感覺有被內涵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