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魔魇
暮江吟完全想不通,雲離玖明明在青雲門,還拿了青雲鼎,怎麽會落入老魔主手裏。
還是“江吟你抓到的”。
暮遠途道:“看不出小弟你這本領可以通天,竟然能夠讓出了名的鐵面魔彭滿幫你做事。彭老魔之前可是除了尊主,誰的話都不聽的。”
這是在暗示暮江吟拉攏高階魔修,似有不臣之心。
只不過老魔主喜怒無常,魔心難測。
他對暮江吟和彭滿交往之事并不介意,反而頗為贊許:“老彭我是知道他的,不結黨,不徇私,最是忠心。他既然幫你,那便說明你不錯。”
暮江吟這才知道:雲離玖原來是彭滿帶回魔界的。
不過想想也對,當時雲離玖魔魇發作,已經是在強撐了,自己回魂換成彭滿,以彭滿的修為,想要抓住魔魇發作時的雲離玖,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彭滿抓了雲離玖自然會獻給老魔主,只是沒想到老彭竟然還做了個順水人情,說是自己定下計謀抓的人。
暮江吟理清前因後果,心情十分複雜。
此刻他也不能說——不,我壓根都沒想要抓人;
更加不能說——對,就是我設下的全套;
只能夠對着老魔主謙虛的笑了笑,把此事糊弄了過去。
老魔主并不懷疑,他帶着兩個兒子繼續往前,朝魔田中央的雲離玖走去。
邊走邊說:“沒想到雲離玖竟然身中魔魇……你能夠兩次抓住他,也算是你的運氣。”
暮江吟忍不住問:“尊主,魔魇到底是什麽?”
王誠不知不覺就中了魔魇,雲離玖也是被暗算中了魔魇,都弄得生不如死。
暮江吟真害怕自己一不留神也被人這樣暗算了。
老魔主因為心情好,便對兒子多了幾分耐心,竟認真科普起來。
“魔魇一開始并不叫魇,它被稱為魔神……”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它連名字都沒有。只是某位誤入蜃龍迷津的魔修,在迷霧中吞吃了自己的魔血,又在混亂的打鬥中,生生嚼碎了蜃龍的骨頭。
遠古魔神的血脈就此覺醒,和蜃龍龍骨融合為一體,使得他此次戰鬥中爆發出了極大的力量,生生滅掉一半的蜃龍王。
他這次爆發的強大的戰力,竟似遠古魔神降臨,可惜當他戰鬥結束,魔神便也離他遠去,他仿佛透支了後半生的所有力量和修為,變得虛弱無比。
在踏入下一個迷霧的時候,沒有遭遇任何敵人,他便自己跌倒在泥濘中,就此死亡。
他雖然在蜃龍迷津死去,但這一幕卻被在高空飛過的一名高階魔修看見。
那名魔修天縱英才,思索數日,于此領悟了一味魔藥:用蜃龍之骨和魔人之血入藥,煉制成藥丸,或許可以提升自己的戰鬥力。
但他在真正煉制的時候才發現,并不是每個魔人之血都可以入藥的。
那名魔修抓了無數的魔人,煉制了無數的丹藥之後終于确定:必須是最純正的魔人,額生魔紋的那種魔人的血才有效。
此藥練成後,那名魔修以身試藥,發現只要在戰鬥中吞服此物,便會力量大增,猶如遠古魔神附體般所向披靡。
于是他給此物取名:魔神。
那名魔修依靠“魔神”戰無不勝,一統魔界成為魔尊後,又野心勃勃想要攻伐天界。
因為勝利來得太輕易,太多,他竟以為自己真的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居然漸漸忘記了自己強大的力量并不真的屬于他自己,而是“魔神”帶來的。
終于在他攻伐天界的時候,因為一時疏忽,“魔神”的儲物袋被盜走。
沒能夠及時補充“魔神”,使得他第一次嘗到了“魔神”的另一面。
每一個骨頭,每一條骨頭縫,都仿佛千萬只螞蟻在噬咬,他的神志一片空白,整個靈魂似乎都在被烈火灼燒。
他于神壇跌落到泥濘之中,別說戰鬥,哪怕是直立行走都已經不能。
那一場仗,他敗得徹底。
直到此刻,這名魔修才知道,原來所謂的“魔神”,并不是神,而是夢魇般的惡。
他的五髒六腑早已被“魔神”侵蝕,所爆發的巨大能量,不過是在透支他的餘生罷了。
他如今的魔軀已經破敗不堪,“魔神”卻盤踞在他體內,日夜饕餮不足。
他必須繼續服用“魔神”,才能夠将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驅逐,否則“魔神”便會越來越頻繁的發作,将其拖入無間地獄,直至死亡。
當年他如日中天,擁有魔紋的純正魔人見了他就紛紛逃跑,生怕被他抓住練成“魔神”。
如今他只剩殘軀,不可能再抓到半個擁有魔紋的魔人,相反,那些擁有魔紋的魔人卻聯合起來,對他進行了圍剿。
這名魔修慘死在魔界的幽野沱內。
“魔神”讓他顯赫一時,讓他登上天途,給了他宏圖偉業的幻象,卻在關鍵時刻,将其打入深淵,讓他的餘生都在地獄掙紮。
死亡是唯一的解脫之法。
他臨死前已經了悟了很多,對于“魔神”也有了更多的認識。
擁有“魔神”之力的同時,也意味着另一個惡魔也在靈魂深處滋生。
它一邊制造出各種強大的泡沫,一邊貪得無厭地吞噬魔軀血肉。
終有一天美麗的泡沫會破碎,那便是它露出殘忍且的真相的時刻:只要借用了魔神的力量,便就此堕入了地獄;那是比堕魔更深的地獄,那裏沒有任何希望,無法飛升,更不提修行。或許可以暫時借走強大力量,但卻需要百倍千倍地代價來償還。
那名魔修領悟到此,搖頭嘆息,哂笑不已:“這哪裏是魔神,這是噩夢,是魔魇!”
魔魇之名,從此傳開。
第一個借用魔魇走上巅峰有迅速衰落的魔修,雖然留下箴言,但人們并不會聽。
總有些人需要強大的力量。
他們有的為了複仇,有的為了情愛,有的為了權力,有的為了救人。
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透支餘生的力量,甘願後半生在地獄沉淪,直至死亡。
只可惜,很多人在達成心願後,想法卻改變了。
他們面對魔魇所帶來的巨大痛苦,以及肉眼可見的死亡,不甘心償還這種代價。
他們想要活的舒服點,想要擺脫這種痛苦。于是這些人便會铤而走險,有的去蜃龍迷津抓蜃龍,有的去抓純血魔人,将他們煉制成魔魇,在痛苦的時候服用,可以緩解一時,卻是的下一次發作更加痛苦。
這種方法無異于飲鸩止渴,但魔魇發作的那種恐懼,使得使用過魔魇的人不顧一切。別說是鸩酒,哪怕是岩漿金汁,他們都會慌忙使用。
然而魔魇總是貪得無厭,它一旦盤踞在魔人體內,發作的時間便會一次比一次短,需要的魔魇也會一次比一次多。
也就意味着,蜃龍和純種魔人面臨的危險也越來越大。
蜃龍不想成為魔魇的材料,便布置了巨大的蜃龍迷津,在此修行,進入蜃龍迷津的人無一生還。
純種魔人不想成為煉制魔魇的原材料,便組成了“格殺令”,專殺身中魔魇的人。
暮孳便是在八百年前,作為一名純種魔人,加入的魔魇格殺組。
遇見有身中魔魇的,不論是人是怪,是魔是仙,一律格殺勿論。
暮孳在這場大格殺中,漸漸的脫穎而出,利用自己的才智和心機,組建了隐魔城,又用了八百年時間,借用清除魔魇的名義,在魔界四處攻伐,最終和西邊的殺生魔,并稱魔界雙主。
“所以,江吟你不用擔心自己中魔魇”暮孳點了點暮江吟額頭那鮮紅的魔紋,“你是我的子嗣,本身就是魔魇的原材料,那東西,你服用後沒有半點影響。既不會功力大增,也不會痛苦不堪。”
暮江吟一顆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你要做的,就是見到身中魔魇的人,格殺勿論!”暮孳說,“若是魔魇在魔界橫行,你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那時候才是真正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暮江吟覺得老魔主說的對。
但他不覺得老魔主抓到雲離玖就可以殺了他。
畢竟人家有主角光環加身,老魔主也就是個炮灰命,最多比自己這種十八線炮灰好點,算個二線炮灰。
“不過天界修士例外”暮孳話鋒一轉,提及了雲離玖,“天界修士中了魔魇,對于我們這種純正的魔種來說——是上好的補藥。”
暮江吟:……
暮江吟終于知道雲離玖在魔界大開殺戒,到底是為什麽了。
很顯然雲離玖不想成為補藥,反正那些魔種在之前也得罪過他,所以幹脆斬草除根,殺個幹淨。
這麽說來,前世雲離玖對自己還不錯咯?好歹成為魔尊後,沒有一見到自己就直接殺了,還囚禁了一段時間。
不過區別也不大,雲離玖後來也給自己送了滅靈燈。
暮江吟想:雲離玖送自己滅靈燈,或許不是因為他瘋批,也可能不是沒有心,而是雲離玖想通了——純種魔人是威脅,留不得。
暮江吟再次窺見了自己那板上釘釘的命運——前後上下,橫豎左右,全是死。除了飛升。
“尊主,您打算怎麽處置這個天界修士?”暮江吟問。
他心裏想:如果能在這裏搞死,就直接搞死吧,反正我不會救他的。
暮孳露出了神秘而妖異的笑。
他在這些暗紅色的田野間張開雙臂:“我已經處置過了”
暮江吟離雲離玖已經比較近了,便十分眼尖,見到雲離玖腳下有着細細的管道,管道內緩慢流淌着暗紅色的血液。
暮江吟一瞬間想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後,忍不住幹嘔。
暮孳亦明白暮江吟為何幹嘔,但他毫不在意:“我們父子原先十分生疏,有些事情我從未同你提過。當年那名借用’魔神‘之力的魔修,曾經囚禁過許多純血魔人,我便是其中之一。”
暮江吟更想嘔了,他希望暮孳不要說。
但暮孳卻對自己的傑作頗為得意:“既然別人能夠把我當藥材養殖起來,定點殺了吃。我為何不能将這天界修士像養雞養鴨般的養起來?”
暮江吟只覺得十分不适:“可是只有雲離玖一個人,不,一只鴨,不夠的罷?”
暮孳微笑,他捋了捋身上的紫紅色長衫,指着那立于田間的一枚枚卵泡:“我比那位借力’魔神‘的魔修更高明。此田地裏,長出來的全是幹幹淨淨的,如同白紙一般的天界修士。我正愁魔魇的引子從哪裏弄,江吟你就給我送了來。用雲離玖的血稀釋後,灌溉此田,再加上我的魔功,便等于此田中,生長了成千上萬的中了魔魇的修士,和雲離玖一模一樣的修士……”
暮孳用他鮮紅的舌舔了舔妖豔的唇:“這才是我隐魔城,最大的寶藏,而這寶藏,只能夠屬于我!”他拉起暮江吟的手,“江吟,你好好幹,若是吩咐的事情做的不錯,我便将此田中的修士,作為獎勵,送你幾個。”
暮江吟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他嘔了半晌,只嘔出些酸水。擡頭時,卻發現自己正好面對一枚兩米高的卵泡。
卵泡中果然孕着個人,那人面目本來無甚特征,但随着雲離玖的鮮血一點點滲入,那人的身體開始變高,變大,眉眼甚至都有點像雲離玖……
暮江吟又忍不住幹嘔。
變态,真的太變态了!
老魔主果然不愧是一本血腥暴力超标的小說中的二線炮灰,變态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暮江吟覺得氣悶,他下意識的擡頭想要看天,卻看見天頂那詭異的圖案。
他看了片刻,才意識到那不天頂,而是通風口。
那些詭異的圖案,是魔田常用的催熟陣,線條約莫半個手掌寬,有一部分和殿前廣場那詭異而深邃的刻痕重疊。
他腦袋裏突然就出現了一副畫面。
堕魔後的雲離玖,踏入魔宮,來到了這片充滿了變态和罪惡的魔田,在漫無邊際的魔田內,殺掉每一個卵泡中的怪物,他們的血從內部滿溢,直漫過殿前廣場……
暮江吟扯了扯自己的喉嚨,他十分不适。
暮孳見小兒子的承受力如此之弱,頗為失望。
他失去了繼續講述的欲望,只是簡單扼要的說:“如今雲離玖對我來說已經沒什麽用了,正好殺魔城城主大婚,他是我當年的結義兄弟,他成親我需要送上分賀禮。輕了不像話,重了舍不得。”
暮孳随手一指就在前方不遠處的雲離玖:“殺魔城城主也是純種魔人,就把天界修士當作大婚賀禮。你替我把這份賀禮送到,順便替我參加他的婚宴。”
暮江吟:老魔主我勸你狠毒,斬草除根罷!
暮江吟說:“雲離玖既然沒用了,要不直接……殺了吧?”
暮孳眉頭微蹙:“讓你去你就去。”
老魔主既然已經決定,暮江吟便只能照做。
他硬着頭皮朝雲離玖走去。
雲離玖被綁在中央的柱子上,神志陷入半昏迷狀态,他的發絲被汗水浸透,貼在他臉頰,眉頭緊蹙,正在極力對抗極大的痛苦。
似乎是為了防止他咬破自己的唇舌,他的口中被塞了金質的核桃,細細的金色鏈子繞過他完美的臉頰,勒出淡淡紅痕。
他的手腳處,有着細細的紅色絲線綁縛,仔細看時,那其實是輸血的管子,此刻血幾乎已經流盡。
暮江吟看得心有不忍,扭過頭去。
手卻不受控制的将他身上的束縛全部松開,把他背在自己背上。
雲離玖的手腳血液未幹,染了些在暮江吟的臉頰。
他的身體看起來極度虛弱,暗紅色的田地分明很熱,但雲離玖的身體卻頗為冰冷。
他的唇因為極度缺水而幹裂,冰冷的唇劃過暮江吟的脖子,幹裂的死皮刺得暮江吟脖頸有些疼。
暮江吟背着雲離玖朝外走,卻聽見雲離玖在他耳邊低語,聲音沙啞幹澀,仿佛是傷了心:“阿吟……你是不是……是不是很恨我……真的很想讓我死……”
暮江吟知道這誤會解釋不清了:前腳享用了青雲鼎,後腳就把人抓回魔界獻給了老魔主。剛剛還勸老魔主狠毒,直接斬草除根。
不過解釋清楚又如何?上輩子都沒有這種誤會,還不是滅靈燈伺候?
哪怕不是滅靈燈伺候,沖着純血魔人四個字,成為三界尊主的雲離玖,也會永遠囚禁自己。
暮江吟幹脆不解釋,以毒攻毒:“是!可惜你總是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