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子駕臨

夜晚,曲紅昭讓宮人們都去休息,獨自一人坐在寝殿裏,抱着膝在窗前賞月。

景儀宮風景很好,旁邊也沒什麽其他建築物擋着,從窗口望出去,視野也算開闊。

曲紅昭身邊放着一壺清酒,外加半食盒的點心。

在軍中忙碌的日子居多,突然閑下來居然還有點不習慣。

正無病呻吟間,突聽得宮人來報陛下今夜要擺駕景儀宮。

來報信的宮女面上一片喜色,曲紅昭心下只剩一片凄涼。

她剛抱怨一個人無聊,上天就給她送了個皇帝來陪,倒也不必這般體貼。

曲紅昭欲哭無淚。

宮女連忙要給她重新梳妝,她也只能任憑擺布。

她頹廢得太明顯,宮女都怔了一怔:“娘娘不高興嗎?”

“沒有,”曲紅昭抹了把臉,“第一次侍寝,有些緊張。”

“娘娘這般花容月貌,有什麽可擔心的呢?”宮女說着讨喜的恭維話,“陛下一見您,保證以後日日駕臨景儀宮呢。”

曲紅昭強顏歡笑:“那可真是太棒了。”

宮女手很巧,三兩下便給她挽好了堕馬髻,上了妝,又伺候她換了件水紅色帶薄紗的裙子。

這裙子略有些露骨,若氣質壓不住,看起來怕是會有兩分風塵氣。穿在曲紅昭身上,卻襯得她越加明豔照人。

李嬷嬷以為姑娘家會羞澀,正想上前勸解兩句,卻看曲紅昭在銅鏡前欣賞自己:“還不錯嘛,挺适合我的。”

別看她在邊關時整日做武人打扮,但她也不排斥漂亮衣服,如何妝扮她都接受良好。

何況,她在邊關待久了,那裏風氣和京師不同。邊陲幾座小城,随時有被敵軍破境、全城人都丢了命的可能,便有人趁着有機會時縱情享樂。

她偶然觀過幾次伶人歌舞,這些對于京城人士來說比較露骨的樣式,在邊關卻也不算罕見。

曲紅昭在那裏見過熱情爽朗的女子,直來直去。剛開始,還有女孩子試圖調戲她這位仗着曲家背景空降到這裏的小将軍,雖然只是開玩笑,但也把曲紅昭搞得很是不好意思。

但在邊關待了幾年,她倒是把京城貴女那份矜持羞澀忘得差不多了,基本沒人再敢調戲她,只剩下她調戲旁人的份。

曲紅昭這一身水紅實在太漂亮,一旁的宮女都忍不住稱贊道:“娘娘可真好看,這京城第一美人之稱當真名副其實。”

曲紅昭聞言霸氣地一揮手:“不敢當。”

李嬷嬷正打算囑咐她些侍寝的注意事項,見她這般舉止嘴角一抽。

曲紅昭這一身美則美矣,但就是眼神不對,你穿着這一身要勾引人的輕薄紗衣,卻帶着這種仿佛随時要給人訓軍規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娘娘,”李嬷嬷伸手給她整理袖口,在她耳邊輕聲道,“待會兒伺候陛下的時候,眼神要柔一點媚一點。”

曲紅昭又開始頹廢:“這也太難為我了。”

李嬷嬷讓宮女過來示範,示範過後,曲紅昭立刻自信點頭說自己懂了,這不就是抛媚眼嗎?她擅長得很。

李嬷嬷不信:“那您做一個給奴婢看看?”

曲紅昭十分配合且流暢地給她抛了個媚眼。

李嬷嬷陷入沉默,這媚眼的确是媚眼不假,問題是它看起來不像是女兒家含羞帶怯的那種引人憐惜的妩媚眼神,反而像是登徒子抛給女孩子的那種帶調戲性質的媚眼?

您要是侍寝時抛這麽一下,不知道皇帝陛下會不會産生一種被登徒子調戲了的錯覺?

“怎麽樣?”曲紅昭毫無自知之明,尚覺得自己這個媚眼十分到位。

李嬷嬷看着她仰着臉一副等待表揚的神色,不忍打擊她,遂違心點頭稱贊道:“很好,但是不要對陛下做這個表情了,娘娘您待會兒平常些便好。”

“好吧。”曲紅昭感覺自己一身魅力無處安放,正好在鏡中對上宮女的眼神,便順勢給她抛了個媚眼。

那宮女怔了怔,臉色微紅地低下頭。

果然!自己的感覺沒有錯!李嬷嬷在內心吶喊。

衆人在忙亂中,曲紅昭卻注意到纏雪的神色有些不對,但眼下也着實沒空閑去問她。

一陣兵荒馬亂後,終于等到了陛下駕臨。

衆人俯身跪拜。

曾經在大殿之上,曲紅昭對這位少年天子行過君臣之禮。

以宮妃的禮儀下拜,倒是頭一回了。

李嬷嬷剛交待過的盈盈一拜顯然被她忘在了腦後,曲紅昭一撩裙擺,脊背筆直地跪了下去。這一身輕飄飄的水紅色紗裙硬是被她撩出了将袍的氣勢。好在她沒接着抱拳把一聲洪亮的“參見陛下”喊出口。

皇帝陛下倒沒有計較她這略顯奇怪的禮儀,只是令衆人平身。

大家起身後都低下頭不敢冒犯聖顏,唯有曲紅昭趁機打量着他。

少年天子龍姿鳳章,氣宇不凡。

也難怪當初在衆多宗室子弟中,一眼便教先皇看中,選了他做皇位繼承人。

她對這張臉當然不陌生,當年先皇時二子奪嫡牽連慘重,後來先帝發現自己病重後,以防再生亂,就秘密派人把曲紅昭調了回來。

曲紅昭的祖父曲老将軍,曾做過先帝伴讀,兩人少年時交情很好,先帝對她的信任多少有幾分曲老将軍的情面在內。

眼前這位少年皇帝接傳位聖旨時,曲紅昭的三萬邊軍就駐紮在京師北門之外,而她本人,就站在他身側不遠處,身上甲胄齊全,手裏提着長劍。

先皇要的就是這份壓力與威懾。

這至高無上的皇位誰不想分一杯羹?先帝時的皇子奪嫡卷入了太多人,太多勢力。以至于先皇病重要用人時,能肯定毫無異心的居然就只有一個年紀輕輕的曲紅昭。

好在她到底鎮住了場,少年将軍抱着劍不聲不響地站在那裏,背脊挺得筆直,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宛如一柄鋒利的刀,給皇城裏各有心思的宵小們帶來了無形的震懾。

她在大殿門口守了近十個時辰,直到喪鐘傳來,曲紅昭閉了閉眼,知道那位肯賞識她、提拔她的老皇帝駕崩了。

從先皇駕崩,到新帝登基,曲紅昭一直守在宮裏,連陛下的膳食都要過她的手。

那段時間,她自認和皇帝也算結下來些兄弟般的情誼。

新帝正式登基,一切塵埃落定後,先帝身邊的大太監對她行了一禮,贊了她一句:“少将軍不負曲老将軍遺風。”

“公公言重了。”曲紅昭回了一禮,在各方勢力投來的複雜眼神中離開皇宮,走出宮門,又對着先帝寝宮的方向拜了兩拜,才直奔北城門,率大軍回轉邊關。

新帝已登基,她的三萬邊軍若不即刻離去,就是天大的把柄了。

雖然她覺得這位小皇帝并不是一位殘暴的人,但曲紅昭當然不會拿幾萬邊軍的身家性命去測試帝王的底線。

後來她遠在邊關,卻也聽說這位新帝讓京裏的勳貴世家們頭疼了好一陣子。

他不是先皇的子嗣,先帝的兩位皇子出事後,老皇帝從宗室過繼了他。

京裏世家不了解他的喜好、性情,為了讨好新帝,很是慌亂了一陣。

但想讨好一位皇帝,最方便簡潔的方式,當然就是往宮裏送女人。

新帝大概也看出了他們的小算盤,女人一概不收,選秀絕不松口。

幾大世家紛紛折戟之後,群臣開始道貌岸然地力谏。先帝就是因為子嗣不豐,最終鬧得要從宗室過繼,多現成的例子。

群臣大有一種皇帝不點頭就要死谏的氣勢。

皇帝最終倒是妥協了,陸續收了幾位女子進後宮,但都是家世平平之輩。

這與其說是收後宮,倒不如說是少年天子和世家的拉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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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紅昭還在追憶往事的時候,宮人們已經識趣退下,寝殿裏獨留帝王和麗妃二人。

皇帝大概也沒什麽臨幸妃子的經驗,和曲紅昭很是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

為了打破尴尬,曲紅昭拿起窗邊的食盒遞了過去:“吃嗎?”

皇帝撚起一塊豌豆黃:“朕還是第一次見到拿只剩半盒的點心招待朕的。”

“不吃就還我吧。”

“誰說朕不吃?”

這別扭勁兒讓曲紅昭沒忍住笑出聲。

皇帝想瞪她一眼以保持威嚴,但大概也覺得自己剛剛的舉止太幼稚,沒忍住也跟着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還有幾分少年人的天真。

曲紅昭倒是怔了怔,當皇帝一年多了,他居然還沒怎麽變。

她當初在大殿前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這位小世子一定是一個很幸福的家庭養出來的,神色裏還帶着些天真和驕矜,被選中做帝位繼承人的時候,不但沒有狂喜,反而仿佛被趕鴨子上架一般為難。

如今曲紅昭被趕鴨子上架般當了麗妃娘娘,回想起此事,難免對這位少年天子帶了兩分感同身受般的同情。見他剛吃了點心,就随手拿起一邊的酒壺,給他斟了一杯清酒。

沒有曲意逢迎,她的動作就像給同僚倒酒一樣自然。

皇帝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轉頭看她:“坐吧,在朕面前無需拘謹。”

曲紅昭依言在他身側入座。

皇帝問她:“進宮之後還适應嗎?”

“還好。”

皇帝認真對她說:“如果有什麽不适應的地方,就來告訴朕。”

曲紅昭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起身施禮謝恩,但皇帝看起來很真誠,所以她只是微笑着回了一句“好”。

“當初若不是你姐姐,朕未必能活着登基,”皇帝自斟自飲了一杯,“如今你進了宮,朕理當照拂于你。”

他說得倒并不誇張,當初奪嫡之争裏連先皇的親生子嗣都被弄死過,在那些為了帝位殺紅了眼的人看來,他一個寧王世子算什麽?

京裏人人都知道曲少将軍護新帝上位有功。定北侯府如今的地位水漲船高,和曲紅昭當初三萬邊軍鎮京師脫不開關系。

但小皇帝說了這話,曲紅昭就忍不住想笑,覺得他實在不怎麽會讨姑娘歡心,哪有在寵幸妃子的時候提人家姐姐的功勞的?

雖然身為帝王,大概也不需要學會這個,自有人主動去讨他的歡心。

他這一杯接着一杯,曲紅昭也看出來了,他大概是心情不太好,想找個人說說話。

皇帝在朝上的确有些麻煩事,但他顯然不覺得曲二小姐會關心朝政,便也不拿這些煩心事來困擾她。

他不說,曲紅昭也不問,等他自斟自飲把一壺酒都喝完,一擡頭,發現桌上的點心都已經進了麗妃娘娘的肚子。

“……”

曲紅昭注意到他的眼神,慢悠悠地起身:“妾身這就吩咐人再呈些糕點上來。”

“不用了,”皇帝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朕想就寝了。”

于是曲紅昭撸了撸袖子,準備幫他更衣。

皇帝見她這架勢,居然後退了一步,他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曲紅昭:“朕……朕不是要你做這個……”

曲紅昭看着他警惕的模樣,覺得皇帝顯然沒有要自己伺候枕席的意思,放心之餘忍不住稍稍反省了下。

她鎮守內廷那段時日,為了震懾宵小,一直表現得挺兇的,大概給陛下尚稚嫩的心靈留下了一些陰影。

以至于皇帝如今對着和她長相相似的“麗妃娘娘”,都不好下手。

曲紅昭遲疑着提議道:“不然陛下睡床,妾身打個地鋪?”

皇帝臉紅了:“哪有讓女孩子睡在地上的道理?”

曲紅昭頭疼:“難道換你打地鋪?哪有讓皇帝睡在地上的道理?”

皇帝還挺委屈:“你姐姐就這麽幹過!”

“……”那是防暗殺,寝殿防衛還沒布置好就先讓他湊合一夜,而且總共就湊合了那麽一次,這家夥還挺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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