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留後

已經是9月中, 氣溫開始下降,街上穿長袖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盛開的觀賞花也有了凋落的跡象。

從早上起床開始, 祁讓就一直長籲短嘆的, 覺得路邊無精打采的花都在烘托他悲傷的情緒。

他身上都還沒好利索呢, 又到了回老宅的日子,倒時候說不得又要受到什麽摧殘,實在很難開心得起來。

祁月白聽讓讓這麽唉來嘆去的,覺得有點好笑的同時到底還是不想看他這麽難受, 招了招手把讓讓叫過來之後問道:

“不想回去嗎?”

祁讓往他哥身邊一癱,又是一聲長嘆:“不想回去啊, 我覺得奶奶和爸爸好可怕,媽媽對我又有點過于熱情了, 我老覺得瘆得慌。”

“那要不今天不回去了?”

“可以說不回去就不回去嗎?”

“就說公司裏有點事,得立馬去處理。”

“可七月份的時候不是才用過這個理由嗎?”

“不一樣,”祁月白勾了勾唇,“上一次是真的有事。”

祁讓是正兒八經心動了, 但是腦中突然閃過他媽的臉,果然覺得還是算了。

“算了,還是回去吧,要不然媽媽又要誤會你了。”

“誤會我什麽?”

“就覺得是你不讓我回去啊。”

“她也沒有誤會,我确實不想讓你回去。”祁月白神色未變, 甚至語氣起伏的弧度也和之前沒什麽差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句話和前面幾句話要表達的意思完全不同。

祁讓自然是什麽也沒聽出來,故作深沉地搖了搖頭,“哎, 你不懂,媽媽不是表面上那麽簡單的。”

說起雲秀春不簡單,大概也只有讓讓會這麽覺得。

在這個家裏,誰都看得出來,雲秀春是最簡單最好看懂的一個人,甚至比祁讓還好控制。

因為雲秀春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幫讓讓争到家産。但她又想做一個愛着自己孩子的慈母,做不到徹底把讓讓培養成一個争奪家産的工具。

最後的結果就是,她左右兩條腿站在了完全相悖的兩條路上,如果雲秀春不能堅定地站在某一條路上,随着時間的流逝,她會越來越痛苦。

至于雲秀春有沒有把這種痛苦轉化成這是她愛着祁讓的表現,就不得而知了。

而讓讓,也很好看懂,但他不好掌控的地方就在于,他是堅定地站在一條路上并且打算一條路走到黑,他不像雲秀春那樣左右搖擺,誰都很難改變他的想法。

磨磨蹭蹭半天,最後還是在十點左右出發去老宅了。

不過路上祁月白告訴祁讓,這一次和上一次會不太一樣,老太太和過世老爺子兩脈傳下來的後人都會來,老太太今天應該不會一直盯着祁讓。

本來以前一直都是這樣的,因為祁讓失憶了,上個月才只有幾個祁讓直系親屬回老宅,算是先做一個适應。

雖然七大姑八大姨也挺叫人頭疼的,但不用從頭到尾面對老太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确實勉強算得上一件好事。

祁讓他們到的時候,院子裏已經停了不少車,想來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們早早就過來了。

“他們都知道我失憶的事情嗎?”祁讓快臨下車的時候才想起這個問題,懊惱地問他哥道。

“他們不知道。”

“那萬一待會兒他們跟我打招呼怎麽辦?”

“你就點頭、笑就行了。”

“啊?我不用叫人的嗎?他們跟我說話,我就點頭笑,是不是不太禮貌啊?”

祁月白笑道:“你進去就知道了。”

“你還是和我仔細說說吧,要不我心裏沒底。”

祁讓還在猶猶豫豫的時候,祁月白已經走到他那一邊并且拉開了車門,“下來吧,那群人沒什麽好說的,我不會騙你。”

“……好吧……”

祁讓還是很相信他哥的,再疑惑,也乖乖跟着走了進去。

還是那個熟悉的大廳,但是這回不再是富麗堂皇得缺少人情味,因為裏面三三兩兩的站着至少有二三十個人,“人情味兒”都要沖開房蓋了。

門口附近一個中年女人最先注意到祁讓,立馬抛下身邊的人迎了上來,“哎喲,讓讓來啦!快讓姑婆好好瞧瞧,怎麽瘦了這麽多!”

祁讓一下懂了,正要開口叫一聲姑婆,突然周圍的人都看向他并且圍了過來,一下把他的話打斷了。

“讓讓,得有一年多沒見過了吧,還記得三姨我嗎?”

“一年沒見,讓讓真是越長越俊了,可比你四姑家那不省心的小子長得俊多了。”

“讓讓怎麽不進來啊?快進來讓徐嬢好好瞧瞧。”

“讓讓……”

一聲一聲的讓讓叫得祁讓頭都大了,哪還記得誰說了叫什麽,尴尬地愣在原地,看誰都是一臉傻笑順便點頭。

這時,他感覺到哥哥的氣息靠了過來,在他耳邊道:“讓讓,沒騙你吧?”

“沒騙我。”祁讓一邊笑着應付幾十個親戚,一邊抓住他哥的衣袖扯了扯,待到他哥彎腰把耳朵貼過來之後,側過頭巴巴地道:“哥,怎麽辦啊,我要一直在這裏應付他們嗎?”

“不用,老太太一會兒就來叫你了。”

祁讓:“……”

“那我還是寧願在這裏應付親戚。”

“沒關系,待會我陪你一起去。”

“奶奶不會說什麽嗎?”

“不會的。”祁月白垂眸,擋住眼底的冷意,“你沒聽媽說過嗎?老太太最疼的人就是我,你這個親生的都得排後面。”

別的人聽到自己這個親生的得排在養子後面估計都得跳腳了,但祁讓不一樣,祁讓還挺開心的,先前他就覺得他媽太偏心了,如果奶奶可以偏回哥哥那邊,也算是公平了。

并且,這對祁讓來說不見得完全是一件壞事,奶奶越是疼哥哥,那待會哥哥護住他不被奶奶批評的可能性就越大嘛!

這樣想着,祁讓又高興了起來,輕輕往前靠了靠,鼻尖親昵地蹭在他哥的耳朵上,笑嘻嘻地道:“那哥哥你待會可要保護好我。”

“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哥哥的話對于祁讓來說金言玉律一樣,雖然還沒有得到實踐,反正他懸着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來,笑得可甜。

其他人也聽不到祁讓他們到底說了什麽,反正就見兩人貼着耳語了幾句,祁讓突然就笑了,一時間心裏各是各的想法。

姑婆仗着是這裏面年紀最大的,直接問道:“讓讓,你們在說什麽啊?笑得這麽開心?”

祁讓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看向了他哥。

祁月白不冷不熱地笑道:“我們在說好久沒見到各位姑婆姨娘了,大家還是一點都沒生疏。”

“嗐,都是一家人,說什麽生疏的話呢。”

“就是就是,讓讓也是我們大家看着長大的不是。”

“讓讓不是去留學了嗎?感覺怎麽樣?”

氣氛沉默了一瞬,但是很快大家一人一句又把氣氛熱了起來。

祁讓都沒注意到有些人臉色被祁月白說變了,樂呵呵跟着他哥坐到了沙發邊,有一搭沒一搭回答着各位親戚提的問,其實注意力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沒過多一會兒,管家走到沙發後,彎腰在祁讓耳邊道:“老太太請您過去。”

“好,就來。”

祁讓拉了拉他哥的衣袖,祁月白點了點頭,“走吧,我陪你去。”

管家多看了祁月白兩眼,但也沒說什麽,擡手比了個請的姿勢就多行了半步在前邊領路。

管家老派的作風讓祁讓感覺老太太就站在了面前,他開始有點忐忑起來,但下一秒,哥哥忽然牽住了他的手。

祁讓呼出一口氣,牢牢回拽住他哥的手。

一行三人拐了幾個彎,進入了主宅旁邊的花圃,老太太正在修剪她種的花,戴着副老花鏡,看到哪裏有蟲子,還會親自捉了。

她旁邊跟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手中捧着一個透明瓶子,裝的正是老太太捉出來的蟲子。

那玻璃瓶少說也有少女手臂粗,高約十幾二十公分,裝了足足半瓶子顏色鮮豔的蟲,少女卻能面不改色捧着瓶子,嘴角溫婉的弧度也絲毫沒有變化。

祁讓看得頭皮發麻,很想躲,但他還記得他哥很讨厭這些個蟲子,抖了抖滿身的雞皮疙瘩,還是悄悄往旁邊挪了半步,想要稍微幫哥哥擋上一擋。

祁月白眸光冷然,但他的表情卻能和那少女一樣,保持着最完美的肌肉狀态,甚至還能冷靜地捏了捏祁讓的手,示意他不用擔心。

祁讓哪能不擔心啊,哥哥的那些關于孤兒院的描述他都還歷歷在目呢,偏偏老太太跟沒看見他們似的,還在不緊不慢、一株一株地檢查她的花,他有點忍不住了,壯了壯膽地開口道:

“奶奶,我們過來了,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老太太恍若未聞,從一株花中又找到了小指粗一條綠色的蟲,她用鑷子夾着蟲,對着祁讓道:

“你別看這蟲子小小的一只,文文靜靜的,趴在葉子上一動也不動,但不處理的話,幾天就能把整個院子毀了。”

祁讓對這個不感興趣,他只覺得在掙紮扭動的綠色蟲子惡心到了極點,克制不住地表情扭曲。

“膽子這麽小,看一條蟲就不行了?”

老太太看見祁讓這副樣子就來氣,招了招手,示意少女把瓶子打開,她把蟲扔進去,又到:“看看人家,還是一個女生呢,有像你這麽不成樣子嗎?”

祁讓不服:“那人人都有自己害怕的東西嘛。”

像他哥哥,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頂天立地,還不是一樣怕蟲子!他可是主動擋在了哥哥面前呢,雖然哥哥比他高,他可能也無法完全擋住。

老太太冷哼一聲,“玥兒,告訴他你害怕蟲子嗎?”

少女溫聲回答:“怕。”

祁讓:“???”可是她都能面不改色抱着那個裝滿蟲子的透明玻璃瓶子!這叫什麽怕!薛定谔的怕?

“給你介紹一下,她叫鄭玥,小你三個月,叫她玥兒就行。”說罷,老太太看向鄭玥,“這就是我給你提過的,祁讓。”

鄭玥對着祁讓點了點頭,“讓哥哥。”

祁讓瞳孔地震,從醒來開始,幾乎他遇到的所有人都叫他讓讓,再不濟也就是喊全名,這還是第一個叫他哥的,他怎麽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要出來了。

他惡寒地道:“你就叫我祁讓吧,我不習慣別人叫我哥。”

鄭玥看了老太太一眼,沒說話。

老太太道:“你都二十好幾了,叫你一聲哥哥怎麽就不習慣了?”

那祁讓就是不習慣嘛,他還只是一個愛叫哥哥的小寶貝蛋呢!

祁月白捏了捏祁讓的手,主動接過了話頭:“奶奶,兩三個月也沒差多少,不如就随讓讓喜歡。”

老太太眼皮微掀,好像這才注意到祁月白也在,說道:“我不是叫祁讓過來嗎?你怎麽也過來了?”

“爸媽都還沒來,索性先陪着讓讓來看看您。”

這話說得,就是老太太也挑不出什麽刺,她狀似無意地掃了一眼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又道:

“看你們現在感情這麽好,我也就放心了,當初讓讓可是沒少怨過我這個老太婆亂點鴛鴦譜。”

“怎麽會,我和讓讓感謝您還來不及呢,當初力排衆議主持了我和讓讓的婚禮。”

老太太笑着點了點頭:“你們現在能這麽想就再好不過了,我年紀也大了,就想看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我和讓讓挺好的,您可以放心。”

祁讓也趕緊點頭附和道:“您放心吧奶奶。”

盡管他還是覺得哥哥和奶奶之間的對話充滿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但這個時候也不好細問什麽。

老太太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你們感情好就再好不過了,正好我要提的這件事,也是你們感情好才适合的。”

“你們年紀也不小了,所以我想着,你們也時候要個孩子了,我一把老骨頭,沒幾年活頭了,就想看看祁家能有個後。”

祁讓語氣遲疑:“我國什麽時候已經突破男男生子的難題了嗎?”

祁月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鄭玥臉上有點尴尬,老太太則是氣得臉色難看。

祁讓尴尬地笑了兩聲,“呵呵呵、我說錯什麽了嗎?”

老太太沒好氣地道:“我們國家還沒有突破你說的難題,我今天把玥兒帶來就是為了這個。玥兒摸樣好,身段更是沒得挑,現在就讀美國MBA工商管理碩士,各方面都很優秀,她一定可以生下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祁讓是真的很迷惑:“她生下來讓我們養?孩子爸爸不介意嗎?”

“你要氣死我是嗎?”老太太被祁讓一臉懵懂的樣子氣得血壓飙升,“你就是孩子的爸爸,不給你養給誰養?”

祁讓終于反應過來:“你是說代、孕?!”

現在網上關于這方面的讨論沸沸揚揚的,祁讓也知道一點,當然,不管是從感情方面還是遵紀守法方面,他都絕對不同意這麽做。

“我不生。“祁讓堅決搖頭,一見老太太難看的臉色,有點慫,但還是握着他哥的手不肯退讓:“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我和哥哥不需要孩子。”

“你說不需要就不需要,那你老了怎麽辦?”

“咱家又不是沒錢,找護工不就行了?”

老太太眯了眯眼,看向祁月白:“月白,這件事你怎麽說?”

祁月白笑得溫和:“結婚的時候我就說過,一切都聽讓讓的,我尊重讓讓的意見。”

祁讓都不知道他們結婚的時候還有過這麽一茬,一時間無比肯定,哥哥當初能說出這種話,絕對是如他所說——因為想結婚才結婚的!

老太太道:“你們結婚的時候我也說過,結婚也可以,但是必須給祁家留個後。”

祁讓小聲嘟囔:“我不就是祁家的後嗎?”

“那你之後呢?祁家就徹底斷子絕孫了嗎?”

“大不了收養一個啊,你們當初不也是這麽做的嗎?沒必要到了我這裏就必須要我親自生了吧?”

祁讓只知道他哥比他大了許多,還以為他們家就是很狗血的那種生不出孩子去領養了一個、沒想到領養之後又懷上了親子的故事。

老太太這個時候也不可能說是懷上祁讓之後才去領養的祁月白,要不當年的事情跟祁讓這個一根筋的腦子就掰扯不清楚了。

就在這時,雲秀春夫婦走了進來。

“來了一個人都沒看到,問管家才知道你們都在這裏,在聊什麽呢?”雲秀春一邊說着一邊了走進來。

走到祁讓身邊,雲秀春才發現祁讓和祁月白手牽着手,她抓住祁讓往自己這邊拉了一把,道:“長輩還在這呢,你們手牽手的像什麽樣子?”

祁讓把自己的手掙脫了出來,還想繼續擋在哥哥前面,因為那半瓶子的蟲始終沒有被處理,還被鄭玥捧在手裏,他怕哥哥會很難受。

雲秀春看得眼皮直跳,“你站那麽過去幹什麽?”

“哥哥看到蟲子不舒服。”

“你自己還不是看不得那些東西?”

“我沒關系,只是覺得有點惡心。”

“什麽沒關系……”

“行了!”老太太打斷了雲秀春的話,“兩人感情好是好事,我都不介意,你又在這裏借題發揮什麽?”

雲秀春還想再說點什麽,但是祁崇運抓住了她的手,她忍了一下,到底沒有一見面就開始吵。

祁崇運看了一眼鄭玥道:“這小姑娘誰啊?以前好像沒怎麽見過?”

“我叫來的,”老太太沒好氣地道:“祁讓年紀也不小了,我想着是時候給祁家留個後了,再不然我這一把老骨頭都要去了。”

“結果你生養的好兒子,哪裏管我這個老太婆還有幾年可活的,就是不肯,這是要讓祁家斷子絕孫不成?”

“媽,您別着急,我會好好跟他說的。”

祁崇運安慰了老太太兩句,轉頭看向祁讓立馬又恢複了那副壓迫感極強的嚴肅表情,“祁讓,你自己說說,你怎麽想的?”

祁讓頂着壓力回答:“我不想代、孕,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

剛才哥哥捏了捏他的手,就是讓他有什麽說什麽的意思,他想,反正哥哥頂在後面呢,他說什麽都不能同意代、孕這麽荒唐的事。

祁崇運擰眉,“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是我們祁家的事,不管怎麽說,祁家必須有個後。”

“就是啊讓讓,”雲秀春也加入了勸生的行列,“你現在年輕不覺得什麽,等老了,要是沒有孩子的話,會很孤獨的。”

祁讓心一橫,幹脆說道:“反正我不孤獨,我也不生,要生你們自己生。”

祁崇運眼睛一瞪,一副馬上要發火的樣子。

祁讓控制不住地又有點慫了,剛才還板直的背往後縮了縮,卻抵在了他哥的胸口上,他感覺到祁月白的手扶在了他的肩上,好像源源不斷有什麽力量傳過來。

“讓讓,你這是說的什麽話。”祁月白輕飄飄地接了一句:“就是生不出來,才會想要你生啊。”

話音一落,整個花圃寂靜無聲,雲秀春盯着祁月白的眼睛憤怒得幾乎噴出火來,祁崇運那充滿壓迫的眼神也從祁讓身上移開,重重地砸在祁月白身上。

祁讓:“……”他哥這是什麽硬核轉移戰火的方式?氣氛恐怖得他的頭皮都要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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