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趙星羅第一次注意到“圓寸”的時候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他剛剛來這間便利店打工，經過了一段時間，他的注意力就開始集中在了一個客人的身上。
這個梳着圓寸發型的客人看上去是那麽的無欲無求，優哉游哉，讓人覺得他仿佛是一頭誤入了鋼筋水泥叢林深處的小鹿。
趙星羅認識的人很多，他雖然年輕，可是挺會看人的。
大部分同齡或是年長一些的熟人，他都比較容易看出他們的深淺。
可是這位客人似乎是個例外。
他平淡冷清的風格像一只失去了生命的海螺，可是一旦把他撿起來放在耳邊，也許會聽見整個兒大海。
“抱歉，書，放這行嗎？”
有一天淩晨的時候，圓寸照例來到了店裏，這是他第一次跟趙星羅說話。
“等一下帶走。”
他的聲音漂亮得像一口寺院的鐘。
“好的，客人。”
平時應對自如反應機靈的趙星羅破天荒的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應了下來，接過了圓寸手中的一本書。
圓寸踱進了貨架深處，趙星羅看着自己面前擺放着的，用一根紙繩綁住的那本書。
那是一本裝幀非常樸實的書，樸實得可以瞬間被很多精美華麗的封皮淹沒在書店和圖書館裏。
趙星羅搭眼看了看，書脊上的名字也很普通，好像講的是某個趙星羅以前從未去過的地方的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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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星羅覺得很好奇，他之前不是沒有幫客人寄存過物品，當然也包括書籍，但大部分都是暢銷書，其中以雞湯為多，這個類型的書籍他還是第一次見過。
他很聰明，記憶力很好，過目不忘。
于是他很快地記住了書名，然後在下班之後甚至沒有馬上補眠，而是在網店上下單了那本書。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趙星羅沉浸在了書中所描繪的一些平實而溫暖的風土人情裏。
這感覺很安全，像盛夏去度假，在海邊閑走時觸碰到自己腳踝上溫熱的海水。
趙星羅開始注意這位客人，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帶本書來寄存，看樣子是個會定期逛書店的人，趙星羅照例會一目十行地記下書單，然後把它們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他對這位客人感到好奇。
這個梳着圓寸的男子從容地生活在這個街區裏，五官端正的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從趙星羅的角度看上去，很有些寶相莊嚴的意思。
然而這位佛系圓寸在某一天忽然驚世駭俗地買下了店裏全部牌子尺寸和口味的“小雨傘”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這讓趙星羅有些失重的感覺。
這些天他依然收到過幾個電話號碼，他依然俊美，依然聰明，可這些事實并不能讓他從這種沒着沒落的感覺之中解脫出來。
直到這一天。
依舊是後半夜的兩點多鐘，在老徒弟請了事假，只有趙星羅一個人當班的時候，圓寸出現在了便利店的門口。
“歡迎光臨。”趙星羅說。
他說完之後就被自己蠢哭了，因為圓寸還在店門口磨蹭着沒有進來，清瘦而幾乎沒有表情的臉讓他看上去有點兒像那種喪屍電影裏不會開門的喪屍一樣逡巡着，他似乎隔着玻璃門聽到了趙星羅的招呼，擡頭看了他一眼。
趙星羅：“……”
你就蹭蹭，不進來？趙星羅想。
圓寸蹭了很久，終于推門進來，但是他走得審慎，還時不時低頭看着自己的足印。
趙星羅明白了，他是覺得自己的鞋子太髒，才在門口蹭了半天的。
其實不只是鞋子，他的整個兒人……都跟泥猴兒沒什麽兩樣，怪不得剛才在外面磨蹭了那麽久，他在試圖使自己保持最大程度的整潔。
努力的結果倒是十分顯著，起碼他的鞋子沒有踩出泥水，目測手和臉也很幹淨，應該是進門之前用濕巾清理過了。
“沒關系的客人，您大膽的往前走。”趙星羅說，與此同時忽然覺得這句話唱出來似乎更合适。
“抱歉，剛剛露營回來。”圓寸點點頭，用對于他來說已經是墜入紅塵一般的字數跟趙星羅打了個招呼。
加上标點符號一共十個字，可以四舍五入了，趙星羅想。
圓寸在貨架上拿了一些速食食品和飲用水，回到櫃臺來結賬，付款之後，又停頓了一會兒。
趙星羅沒有催他，就在櫃臺後面靜靜地等待。
他發現圓寸有時候會出現這種神情，似乎他的靈魂忽然之間被抽離了一般，有點兒像是使用久了的電腦的卡頓，等一下就會自己修複。
“請問……”電腦說話了，顯然是自我修複完畢，“這些可以退掉嗎？因為沒有用到。”
圓寸從行囊裏拿出了一個購物袋，就是他們芳鄰便利店的，隔着磨砂的口袋，趙星羅隐隐約約看到了裏面花花綠綠的顏色。
“好的請稍等，我看一下。”趙星羅接過了袋子，發現裏面滿滿登登裝的都是前幾天圓寸從這裏買走的“小雨傘”。
十一盒，完好無損。
“好的客人，全新未拆的話是可以退掉的。”趙星羅對照着購物小票看了一遍，點點頭，打印出了一張退貨的單子。
“麻煩在這裏寫上您的聯系方式和退貨理由。”趙星羅說。
圓寸接過了單子，看了他一眼。
“這是本店的規定。”趙星羅找補了一句，然後覺得自己的補充有些此地無銀的況味。
圓寸沒在說話，點點頭，弓起了背俯身下去，在櫃臺上寫了起來。
趙星羅看着他彎曲的弧度，意識到這個人其實身形挺高大的，只是因為走路沒有那麽挺拔，所以看上去并不顯個子。
他順着他彎曲的脊背看下去，目光觸及到了這位偏瘦的客人身上唯一有着圓潤曲線的部分，停頓了一個不太失禮，需要反應的時間之後立刻別開了視線。
緩了緩，趙星羅才赫然發現，圓寸竟然還在寫。
退貨單上，已經被他寫的密密麻麻的。
聯系到圓寸需要退貨的物品，趙星羅腦補出了十萬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