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血色風月(下)

王珂俏麗的臉頓時籠了寒霜,拔出短刀劈在城牆上:“倘若城破,我自是一死罷了。可恨這個叛徒,卻害了這千數人命。”

随着她的話,濃煙被風卷起來瞬間消散在天際,蠻人點起了火堆。

城樓下的女人從原來的哭泣瞬間變成了驚恐的尖叫,一個蠻人緩緩走向女人們,他的手上拿着一把特制的尖刀。

這樣的事情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一個年輕的女人被拖出來,她拼命的掙紮着,發出的叫聲已經不是人能叫出的慘烈。

城樓上的男人們一個個捏緊了拳頭,眼眶通紅,青筋暴起。

從一個人開始,有人奔向了城門,漸漸那裏彙聚了十數人,騎着戰馬的兵士和平民擁擠在一起。

“讓我們出去,讓我們出去!”

吳越攸孤身站在城門前,嘶聲力竭的叫着什麽,已經被更大的咆哮聲壓了下去。

一個男人站在最前面,大聲叫道:“那裏有我妻子兒女,你要我關閉城門眼睜睜的看着她們被這些畜生烤熟吃掉?!”

他的長刀對準了自己的戰友:“讓開!”

“這是陷阱!這是陷阱啊!”吳越攸粗啞的聲音被淹沒了。

守城的兩隊平民齊齊上前,開始撥動巨大的門栓。

秋生的小弩—箭一會瞄準開始暴動的平民,一會瞄準城牆下的蠻人,她的手和牙齒一樣顫抖:“怎麽辦?!怎麽辦啊!”

寧卿恍若未聞,汗珠順着她的睫毛落在了弩上,她紋絲不動,像是一尊雕像。

——那個男人終于出來了,薄霧徹底散開,他步履輕快,仿佛正在舉行的是北狄的烤羊節,可憐的女人被仍在他腳下,全身顫抖,下-身衣衫有濕透的液體流了出來。

阿布勒拿着刀,蹲了下來,看着腳下的女人,他伸出白皙光潔的手指,摸了摸女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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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他的笑容淡然文雅,讓女人頓時生出希望。

“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阿布勒輕輕一搓手指:“做什麽都可以?可知道,做一道上好的美味,要最好的食材,最佳的火候,最原始的木柴,從第一刀開始,要選好最關鍵的位置,放掉血,灌入美酒,不能讓血水噴出,也不能讓沫留在刀上,更不能破壞整體的經脈結構,否則就不完美。要用淺火去掉苦皮和毛發,然後一片,一片的切,力度和斜度都需要和肉質的狀況緊密配合,然後撒入鹽巴,焦黃的油脂開始滴濺之後,再開始勻火……”

他的聲音平敘緩和,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在說着什麽讓人回味的美好回憶。

而女人從一開始的希望變成了徹底的崩潰,她尖叫一聲,狠命蹬着雙腳,竟然一瞬間彈出去一米,然後一骨碌爬起來,轉身向着城樓狂奔而來。

阿布勒挑了挑眉,站起來,手上還有肌膚的餘溫,他不疾不徐向前面狂奔的女人走去。

距離寧卿的射程,五十米,四十米。

這時,随着一聲巨大的悶響,緊接着,二十餘騎提着長刀的男人沖了出來,他們直奔那群女人而去,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所有的俘虜全部沖着騎兵狂奔而去。

原本在四周看似毫無章法閑立的蠻人立刻翻身上了戰馬,從城樓看下去,整個地面瞬間變成一張收緊的大網,無論從什麽地方,都逃不出去,而一旦狂奔而來的蠻人騎士跟着進了城,那整個安北城便會直接淪陷!

女人們仍然瘋狂的跌跌撞撞的往裏面跑,擋在最外面的男人終于和蠻人騎兵短兵相接,如同雞卵撞上玉石,鐵刀切豆腐,轉瞬間,十幾個騎兵便身首異處。

蠻人騎兵帶着獵人般的狂熱和興奮,甚至有人舔了舔刀頭。

安北巨大的城門正在緩緩合上,最後一個幸存的騎兵眼看已經進不去了,巨大的馬身通不過狹窄的城門,他絕望的回過頭,就在這瞬間,一根長鞭将他卷了進去。

城門砰的一聲齊齊合上。

安北城外,鮮血屠地,一片肅殺。

衆蠻人齊齊轉頭看向剛才那個被拎出來的女人,現在這是僅有的活物,她形聲俱裂,呆呆站在原地,面向遠處的城門,這場赤~裸的殺戮毀掉了她僅剩的勇氣和意識,她忽地仰天狂笑,神色癡癫。

已然瘋了。

阿布勒現在離女人僅有數米,只要再有兩米,就可以進到弩-箭的射程,可是,他走到這裏,卻停了下來。

蹲在城牆下的王珂秋生屛住呼吸,生怕一吹氣就把這到手的獵物吹跑一般,暗暗祈禱他再走幾步。

但是,獵物始終沒有更進一步。

她們從縫隙中擡眼看去,只見阿布勒微仰着頭,亂發覆面,一雙野獸般的眼睛閃着冷光,臉上帶着泰然的笑意。

只看了那雙眼睛一眼,兩人都覺得背上濕了一層冷汗。

——他分明早已經知道。

阿布勒的尖刀翻轉,随意拎在手上,淡然背轉身去,他擺擺手,蠻人騎兵們立刻齊齊奔着瘋女而去。

他們都知道百夫挑剔,這樣的女人他斷然是不會入口了,如此也沒有那麽多麻煩流程,怎麽痛快怎麽來。

女人在空地瘋跑着,很快落盡了包圍圈。寧卿的手腕全是汗珠,她脊背僵硬,松開了手。

一支□□破封而出,穿透了女人的胸膛,定格在地上,箭翎顫抖,餘音繞繞。

阿布勒離開的身影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向前走去。

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真是,發現了好東西呢。

關閉的城門下面響起嘤嘤的哭泣,那是獲救的女人們,她們衣衫褴褛,很多人抱着幼子,全身顫抖,心有餘悸。

如阿布勒想的那樣,她們将深深的恐懼和悲觀帶進了安北城。

從女牆看下去,寧卿看到王九九鐵青着臉,他握着馬鞭,差點一鞭子抽到吳越攸身上,但還是生生忍住了。

就像是回應他的憤怒,城外響起了蠻人的唿哨聲,緊接着,更多的婦孺被人從蘆葦蕩驅逐出來。

王九九登上城牆,聽見阿布勒的副手大聲喊話:“安北城裏的孫子,聽着,我們百夫說了,給你們一條生路,只要現在獻城投降,饒你們不死!”

王九九喝罵:“雜碎!有種像個男人一樣來單挑,躲在娘們的奶-子後算什麽東西!”

蠻人冷笑一聲:“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你們一天時間去準備!躲在奶-子後面?”他順手一揮刀,将身旁的女人胸乳直接劈了下來,“這下,王都頭可滿意?”

王九九臉色一白,壓抑的怒氣随着血沫咽到肚子裏。

蠻人繼續嚣張道:“可要快點。我們每天肚子要餓,又不能動這些人,到時候只能随便砍點胳膊大腿什麽的來吃了。”

王九九緊抿雙唇,一拳砸在城牆上,折身而去。

第一場試戰結束,安北城毫無還擊之力的慘敗。

寧卿也站起來,蹲的久了,腿腳發麻,她走的很慢,脖子陰陰的發涼,只感覺到一道冷冷的目光像冰涼的鬼影一樣追随着自己。

但她沒有回頭,只是挺直了脊背。

圍城的第二個夜,半數的安北城都在做着噩夢,還有半數,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到了下半夜,失眠的寧卿聽見女人的說話聲和壓低的馬蹄聲從長街進了暗堡。

暗堡的明心樓半夜燈火通明,不知道什麽時候,最後一支蠟燭熄滅了。

整個都軍府陷入了黎明前的黑夜和最後的靜谧。

寧卿是被這片靜谧驚醒的。

她猛然醒來的時候窗外還是微光,星子稀疏,睡了不過兩個時辰。她從噩夢中松了口氣,轉頭看向身旁,王珂睡的正香,側臉平和,寧卿頓時安心許多。

再往旁邊看去,秋生卻不見了。

她起身摸了摸被窩,徹骨的冰涼,早不知秋生出去了多久。

寧卿輕輕下了床,走出這處偏房,整個都軍府異常的安靜,她凝神聽了片刻,只聽見叽叽喳喳的鳥叫,還有淺淺的呼聲。

不對,不對!一個模糊可怕的念頭嵌入心底,寧卿回房抓起弩-箭,向明心樓狂奔過去,一路上,沒有看到任何一個福王的侍衛,也沒有都軍府的護衛。

到了明心樓外,平日在這裏石雕一般的親兵都不見了,房門大開,裏面暗影層層。

她全身一僵,緩緩踏了進去,從明心樓可以去到這座暗堡的最高處——已經荒廢的聽風臺。

一層一層旋轉木梯上,塵土斑駁,她看到了紛亂的腳步,雜亂的物件,甚至在前面,她看見了一支金釵。

黃金為體,鑲嵌紅寶石的薔薇步搖。

九層浮屠,衆生萬象。

她終于走到了最上面,肆意的狂風吹動單薄的衣衫,寧卿看見了一架被遺棄的巨型紙鳶,還有頹然抱頭坐在地上的吳越攸。

她張了張嘴。答案清晰明了。

——福王臨陣逃了,抛下了整個安北城,帶着他的寵姬美妾,跑了。

而此刻在北營裏,一夜未眠的赫連鑿鑿和自己親密盟友呼延骨還在沙盤上徐徐推演。

他臉上帶着古怪的笑意:“沒想到阿布勒家還出了一個能用的人,我倒是覺得,他的提議不錯。”

呼延骨保持謹慎的态度:“此人兇殘暴虐,單于使用還是謹慎為好。”

赫連鑿鑿自信道:“唯才是用向來是孤的原則,既然用人,無需多疑,只要他能為孤磨牙吮血,孤自然全力支持。對了,聽聞最近慕容昕和他的安寧将軍有了嫌隙?……哼,這個時候——豎子無知!難道慕容昕還真以為,這次孤傾國之力前來只是為了幾個女人?搶幹淨就回去不成?”

呼延骨道:“慕容昕怯戰內退,加上現在內讧,而慕容源被困安北城,如阿布勒所說,必定會在重壓之下傾兵相救——如此,而他和司馬無情的芥蒂倒是可以好好做做文章。”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一笑。

內有強兵,外有內應,安北為誘餌,天時地利人和,此戰不勝簡直是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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