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飛虹大酒店,春城最老牌的酒店,沒有之一。
二十年前,它是春城餐飲業的龍頭,當時,能在這兒吃一頓烤鴨,那絕對是可以吹噓半年的榮耀。
樂從心記得很清楚,她六歲生日那天,樂盛臣帶着她和媽媽來這裏吃了頓大餐,是樂從心從小到大吃過最豪華的一餐。
第二天,樂盛臣提出了離婚。
二十年後,樂盛臣居然又選了這家酒店,不知是為了懷舊還是戳刀子。
樂從心跟着禮賓小姐走在酒店過道裏,去年剛翻修的建築物裏散發着一股怪味兒,仿佛老朽的腐木上裹上了一層劣質油漆,聞着令人反胃。
“女士,到了。”禮賓小姐推開。
樂從心看着302包廂的門牌,吸氣,推開了門。
包廂不大,放着一張圓桌,桌上擺了幾個菜,桌邊坐着一個人,看到樂從心,騰一下站了起來。
他穿着藍襯衣,寬大的西裝褲,皮帶勒着發福的肚子,随着他站起身,肚皮的肉上下搖晃,稀裏嘩啦的。
他的發際線很靠後,幾乎快到了腦頂,勉強梳了個大背,猛一看去像禿了半截,眉眼都被肥肉擠成了一堆,樂從心辨認了許久,勉強認出二十年前依稀的眉眼。
樂從心:“……”
這脫發不會遺傳吧。
“來來來,快坐快坐。”樂盛臣笑得拘謹,“我點了幾個菜,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
樂從心掃了一眼桌上,八涼八熱,一瓶紅酒,沒有主食,三份餐具。
樂從心:“還有誰要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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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盛臣笑得猶如蒸開了花的饅頭:“小樂心今年27了吧,是大姑娘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樂從心:“……”
這熟悉的開頭,感覺不太妙啊。
“爸爸其實一直很關心你,我之前和你媽媽聯系了好幾次,想讓你來薊京發展,可是你媽媽似乎對我成見很深,不願意讓我見你,不過你已經是大姑娘了,應該有自己的想法了。”樂盛臣說,“我聽說你在一家小廣告公司上班,工資也不多,發展前景更談不上,我就想着吧,這女娃兒啊,還是不要太辛苦,重點還是要找個好男人嫁了,下半輩子才有保障。爸爸這幾年發展的還不錯,認識了不少青年才俊,就想着給我閨女好好介紹幾個,小樂心,爸爸還是愛你的啊。”
樂從心愕然。
萬萬沒想到,二十年沒見的親爹一出現,第一件事居然是給她安排相親。
什麽鬼?!
他是吃飽了撐的嗎?
“爸……爸,”樂從心覺得這個稱呼簡直燙嘴,“我不需要。”
“放心,我介紹的和你媽你三舅介紹的那些歪瓜裂棗絕對不一樣,都是人中龍鳳!”
管你是人中龍鳳還是真龍真鳳,這要是讓玉面閻羅知道……
樂從心打了個激靈,跳起身:“我走了,再見。”
說完,悶着頭就往門口沖。
“哎哎哎,別走啊,人馬上就到了——”樂盛臣甩着肚子追了出來。
樂從心身形飛快,拉住門把手向後一拉,咚一下撞到了一個人。
那人悶哼一聲,後退半步。
樂從心也後退半步。
門外的人,西裝革履,領帶板正,一臉驚喜。
“樂從心?!你好。”
樂從心愣住了,她仔細看着眼前的男人。
大眼睛,雙眼皮,國字臉,眉毛很黑,長相十分國泰民安。
“你是——”
“我是方初陽,高中三年和你同班,你還記得我嗎?”
方……初陽……
啊!
樂從心想起來了,那個夏日的午後,慵懶陽光的在樹影中拉起長長的金線,少年站在樹下,明亮一笑,潔白的襯衫在風中飛了起來。
原來,是他。
相親對象是學生時代暗戀的對象,這個情節如果是在一年前發生,那絕對是浪漫愛情劇的開場,可現在,就只剩下了尴尬。
樂從心咬着筷子,味同嚼蠟。
因為“初戀”突然出現,她錯失了溜走的機會,現在只能如坐針氈留在這裏,硬着頭皮死扛這場相親鴻門宴。
方初陽:“聽說你在廣告公司工作,什麽職位?”
樂從心:“策劃。”
“具體負責那一塊?”
“打雜的,不值一提。”
“哦……”方初陽幹笑,看了一眼樂盛臣。
樂盛臣忙給他倒了杯紅酒。
“方總現在可是精英人士,年薪百萬,可不要嫌棄我們家小樂心啊。”
方初陽的臉騰一下紅了:“不會不會……”
說着,他偷偷看了眼樂從心,喝了口紅酒。
“畢業典禮的那天,我曾在校門口等過你。”
樂從心:“啊?”
“可惜沒等到,這麽多年,我一直覺得很遺憾。”方初陽說,“其實,我、我上學的時候就很、很喜歡你——”
一句話說完,他自己先漲了個大紅臉。
樂從心愕然。
“我就是、就是那個……”方初陽撓了撓頭發,“我認識樂總的時候,不知道你是樂總的女兒,如果我早知道的話,早就、早就……”
樂從心看着他,記憶裏那段青澀又美好的回憶重疊在他的身上,仿佛罩上了一層懷舊色彩的濾鏡。
樂從心笑了,她點點頭,十分真誠的說了一句。
“謝謝。”
“太好了,那這事兒就成了!”樂盛臣拍腿。
“對不起。”樂從心緊接着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一瞬間的冷場。
方初陽愣住了。
“怎麽可能,你去年年底還在相親,這才幾個月,就有男朋友了?”樂盛臣拽過樂從心,壓低聲音,“我跟你說,這個方初陽可是薊京有頭有臉的人,他家和唐氏集團有着長期合作,如果你和他好了,那咱家可就算搭上了唐氏這艘大船,以後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你不知道方家這條線有多難搭上?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你和方總是同學,這事關系到咱們家的前途!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樂盛臣的表情有些猙獰,兩條眼睛倒豎着,像肉包子被捏扁了。
樂從心想起來了,二十多年前離婚的那天,他也是這樣的表情。
【你以後就跟着你媽過吧,別來找我,記住了嗎?!】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樂從心心裏笑了一聲。
相信他賣慘的消息、颠颠跑來的她,真是腦袋被驢踢了。
樂盛臣似乎誤會了樂從心的笑容,臉一抹,又戴上了慈父的面具。
“這樣才對嘛,來來來,和方總好好說說話,很快咱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樂從心拉長眼尾,“二十年前,你出軌、離婚、抛棄我和媽媽的時候,我們是累贅的拖油瓶,如今,為了攀關系、抱大腿,我們又成了你的家人。我偉大的爸爸,您真是永遠都會帶給我驚喜啊!”
樂盛臣一怔,方初陽愕然。
樂從心扶着桌子,緩緩站起身,她的手死死壓住桌面,微微發抖。
“你真的當我是你的女兒嗎?”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樂盛臣臉色變了,“方總,您別聽她亂說,我和我前妻是因為感情不和,和平離婚,根本不是她說的那樣。”
“樂總,您……那個,學妹啊,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方初陽驚疑不定。
“小樂心啊,你當時還小,大人的事你不懂。”
樂從心看着這兩個人,一個代表了她悲劇的童年,一個代表了她眼瘸的青春期,出現在同一個畫面裏,還真是讓人——索然無味。
樂從心想起了丁步直,那天年會晚宴上,一堆一堆的人上前和他套近乎,可他的臉上從始至終就挂了兩行字。
【不和傻逼論長短,不與腦殘争高低】
突然間,樂從心很想丁步直。
仿佛回應她的想法一般,包廂門砰一聲被人推開了。
樂從心猛的擡頭,看到了兩名上菜的服務員。
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些失望。
“先吃飯吧,邊吃邊說。”樂盛臣招呼。
上菜的服務員沒動,反而向兩側一分,請一個人走了進來。
他穿着合體的西裝三件套,冷着一張漂亮到極致的臉,一陣風似的走到了樂從心眼前。
樂從心怔住,然後,笑了。
“你還笑!”丁步直咬牙,“你來這幹嘛?”
樂從心:“本來是吃飯,現在變成了相親。”
“樂從心!”
“你是誰?!”樂盛臣大叫。
丁步直連個眼神都沒給樂盛臣,拉起樂從心就走。
“丁、丁總!”方初陽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丁步直掃了一眼方初陽:“這是誰?”
樂從心:“今天的相親對象。”
“完全是誤會,我不知道丁總是樂小姐的男朋友!”方初陽掏出名片送上,“我是方初陽,幸會幸會。”
樂盛臣終于覺出不對味兒了,拽了拽方初陽:“方總,這位先生是?”
“唐氏集團的副總裁,丁步直丁總。”方初陽說。
樂盛臣的表情猶如被億萬金條砸中了腦袋,露出了一個猙獰萬分的谄笑,勾着身子,伸長脖子,湊上來和丁步直握手。
“久仰久仰,丁總您好,我是樂從心的父親。”
“我知道。”丁步直說,“你是樂從心的生父,在樂從心六歲的時候出軌離婚,同時放棄了樂從心的撫養權,此後二十年間,從未給過她們母女一分錢的撫養費。”
一室死寂。
樂從心愣愣看向丁步直。
丁步直握緊她的手,繼續:“你與出軌的女人再婚,生了一個兒子,在國外一所野雞大學留學,你視此子為珍寶,可惜你并不知道,他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嗝?!”樂從心看了樂盛臣一眼。
樂盛臣眼眶爆裂:“你、你胡說!”
“你可以去做親子鑒定。”丁步直說,“你老婆和四個男人有染,具體是誰的孩子,還真說不上,需要我提供這四個男人的聯系方式嗎?”
樂盛臣身體劇震,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方初陽咕咚吞了口口水,安分退後兩步。
丁步直:“方總,我沒記錯的話,方家的生意一直是和唐甘草聯系的吧。”
“對對對,”方初陽說,“就是您的父親——”
“是曾經的繼父。”丁步直打斷,“貌似您還不知道,唐甘草被送至公安機關調查,唐氏家族已經将他除名了。”
方初陽臉白了。
“以後方家的工程,請走正規程序。”
方初陽也癱在了椅子上,造型和樂盛臣一模一樣。
樂從心冷汗淋漓,偷偷往外抽自己的手。
可丁步直的手指捏得死緊,他甚至又勾起了笑容。
“樂從心,走吧。”
樂從心:“……”
好可怕,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