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豆蔻

這一年,過了上元節,衡香出落得越發水靈,像是一朵雪白可愛的栀子花,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親近。

衡香跟在季泉衡身邊三年,一點一滴學着宮裏的規矩,對于宮裏的形勢也耳濡目染,多多少少都看得清除一些。

當今聖體衰敗,膝下無子無女,近些的宗室都被殺了個精光,也未有子女後裔,還有一個來路不明的皇弟小平王,據說是先帝與人私通生下的,而且神智還有些問題。

太後便從皇族旁支裏挑選了兩個孩子來,分別封為湘寧郡王、清河郡王,養在了宮裏。

清河郡王起初入宮,與湘寧郡王宛若雙璧,不相伯仲,小平王分明貴為皇胄,卻不得應有的尊貴優渥。

衡香覺得,小平王沒有自知之明,他本就來歷不明,即使是先帝妃嫔生的孩子,在太後面前也是庶出,不為長嫡,又不為賢良。

在沁雪面前的時候,小平王溫和的像是另外一個人。

衡香沒有拆穿他的真面目,只覺得與自己無關,沁雪高興就随她去。

太後娘娘将湘寧郡王和清河郡王養在膝下,就是為了将來的作為儲君的候選。

衡香先是由季泉衡舉薦,□□好了送到了太後的宮中,太後看過了衡香之後,就将她調入了慈頤宮。

季泉衡對此似乎有十足的把握,回來後,問都沒問,就讓她去領太後宮中的衣裳,等過了下月的宮人調度,就可以搬去太後宮中了。

衡香臨去前,回頭不安地看季泉衡。

“去慈頤宮伺候,是你的福分,別失了方寸。”最後這句,算是季泉衡對她僅有的一點體己話。

“跟在太後身邊,更得萬分小心,不興嚼舌根子,也無需太過拘謹,太後喜歡身邊有鮮活氣,衣着也無需太素,但也要得體,矯飾過了頭也不可,尤其要注意的是,小平王和兩位郡王都會過來請安,也別慌了手腳,存了心思。”

“是,衡香明白。”衡香跟在蘇嬷嬷身後,不徐不疾的走在甬道上,低眉順眼的聽着訓,早沒了從前的皮猴子樣。

新來了個大宮女的消息,在慈頤宮裏不胫而走,不少人私下裏悄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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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觀衡香的行動舉止間,端的是春纖玉白,落落從容,早早就有了大宮女的氣度。

兩位郡王每日下了太傅的課,就要來慈頤宮請安,衡香正值青春貌美,在這規矩沉悶的宮廷裏,仿佛是活色生香的一筆。

初見諸位殿下,是在慈頤宮的棠梨初綻時,太後說了一句:“春天了。”

清河郡王斯文清隽,不大愛說話,也不如湘寧郡王得太後的心意。

衡香捧着茶托,來到他面前,盈盈曲身道:“郡王請用茶。”

清河郡王擡眸看向衡香,一瞬失了神,擡手去端茶杯,卻不慎碰倒了茶杯,燙得立即收回了手指。

“殿下小心。”衡香宛然一笑,為他重新換了杯子斟了茶,他這才赧然颔首,卻又将目光落在了衡香衣袖上的那一簇花上,溫柔地随風搖曳着。

太後讓衡香取了藥來,為他纏裹上白棉細紗布,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衡香也沒放在心上。

太後娘娘有意将她落到飛雲宮裏,那是她最得意的湘寧郡王寝宮,其中是什麽意思,不言而喻,衡香是不知道的,但蘇嬷嬷卻知道了太後的意思。

這是宮女都豔羨的,衡香這些年的規矩學的都比她們要嚴,自然也更上得了臺面。

是日,湘寧郡王留在慈頤宮用膳,到了外面的海棠樹下消食看書。

沁雪笑靥如花,站在一株垂絲海棠樹下,一夜春雨後,枝頭依舊垂下了許多海棠花,粉霞蒸蔚的掩映下,半張宜笑宜嗔的芙蓉面,穿着雨過天青色的宮裙,梳着垂鬟分肖髻,同衡香一樣的嫩若文竹。

“奴婢見過殿下,”沁雪見到湘寧郡王,柔聲行禮後,又解釋道:“奴婢是來看衡香的。”

湘寧郡王點了點頭,溫善道:“過來吧,衡香一時就回來了。”

“她叫什麽?”

“沁雪,是奴婢的摯友。”

湘寧郡王私下裏,對他們都是脾氣很好的,衡香是個讨喜的,在這慈頤宮裏如魚得水,天長日久,也不覺得幾位殿下有多特別了。

少女心懷總是春,沁雪也不例外。

湘寧郡王似乎也喜歡沁雪,衡香很快就發覺了這件事,因為他看向沁雪的眼神,像是春水一樣柔軟。

沁雪來找她的次數越來越多,不過多是意在別處罷了。

衡香在想,真奇怪,她看到湘寧郡王,就從來沒有沁雪那樣霞滿雙頰過。

她回去後說了這件事,公公只是安靜的聽着。

她見狀,突發奇想地問了季泉衡:“公公有喜歡的宮女嗎?”

季泉衡正拿着一塊玉石把玩,聞言擡頭,一雙茶褐色的眸子,猶如幽潭一般深不可測,唇角微沉,緘默不言。

衡香立即擡起了手,慫道:“公公,我再不胡說八道了。”

誰知,他驀然欺身上前,擡起手掌,近乎強迫地攬過衡香的後頸,與她四目相對。

衡香一瞬間睜大了杏子眼,微微抿唇,屏住了呼吸,但她依舊聞到了那熟悉的味道,佛手柑的清香。

“咱家真想知道,你這小腦袋瓜子裏,整天在想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

說完,季泉衡就松開了手,端着自己的紫砂茶壺,負着一只手踱步出去了。

衡香一時之間,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悵惋若失。

四月初,衡香徹底搬了出去,不再算是季泉衡名下的宮女了,但人家都還是敬着她,因為她憑自己成了皇子殿的一等宮女。

季風還來送了她一送:“幹爹叫我呢,我得走了,衡香,你自己保重。”

匆忙之下,季風塞給了她一包桂圓幹,一看就又是從公公的房裏拿來的,他看着表面聽話,背後也專幹過一些調皮搗蛋的事。

現在想來,公公根本不喜歡吃這些零嘴,放在那裏,依照他嚴謹又敏銳的性子,怎麽可能任由他們一次次的偷吃呢,而且還沒發現過一次。

衡香仰頭看向仙人騎鶴的飛檐,握着手裏的桂圓幹,只要進入了那裏,她就不再是普通的宮女了。

那是她的夢呀!

過了不久,衡香果然成了掌事姑姑,也能自己帶小宮女了。

衡香屢次得了太後的賞賜,她想要送去給季泉衡,誰知幾次都被閉門不見。

季風問道:“公公,您怎麽不見衡香姑娘?”如今衡香一舉成為了最年輕的禦前女官,公公反而避而不見了。

季泉衡擡起手撫過眼角,嘆了一口氣,似是百無聊賴地道:“那小丫頭太年輕,什麽都不懂,主子們的心吶,千機萬變。”

季風倒是會出來見一見衡香,知道她是有難處,或者是心情不好,只是幹爹不讓任何人插手衡香的事情。

衡香發覺,這桂圓幹,再也沒有從前和季風偷來的那樣好吃了。

她去找了季風一起吃,發現還是找不回當初的感覺了。

“衡香,你這是怎麽了?”

衡香看了看季風,她以為自己是因為一起吃桂圓幹的人,才會覺得味道那麽特別。

原來不是。

終于在某日,衡香在翠竹小徑攔住了季泉衡:“公公……”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季泉衡拉到了翠竹後,捂住了她的嘴,她瞪圓了眼睛。

“噤聲。”季泉衡擡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間,聽着那聲響壓下了眉,微眯了眯眼睛。

外面很快就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太後娘娘和她最信重的蘇嬷嬷。

“依奴婢看,那沁雪看着倒也穩重踏實,人也聰慧。”

“卻不及衡香的機敏有度,讨人喜歡。”

“衡香可是季泉衡親自培養□□出來的,旁的小宮女自是比不了,您的意思,是送到飛雲宮去?”

“嗯,就這般安排吧。”

等人都走淨了,季泉衡才松開了手,淡淡道:“聽見了嗎,如今你前程似錦,就別回頭看。”

原以為大局已定,誰知到了那天,還是出了差錯,這意外不是被人做的,是湘寧郡王本人。

“是衡香舉薦的沁雪,孫兒甚喜她。”湘寧郡王一臉正色道。

太後娘娘不虞地睨了衡香一眼,道:“噢,是嗎?”

“正是,而且沁雪與衡香素來交好。”

衡香微微一怔,她什麽時候舉薦的?

太後淡漠道:“那就遂了你的意,讓衡香去長荊宮吧。”

衡香頓時心頭一涼,心想這次完了。

長荊宮是小平王的寝宮,倒是清河郡王聞言蹙了蹙眉,似有不忍之心。

“太後娘娘……”衡香百口莫辯,她才不想去伺候小平王。

可是在蘇嬷嬷的目光下,衡香只能俯首謝恩。

太後原是将衡香賞給湘寧郡王,這其中的意思很明顯,湘寧郡王卻想要一個籍籍無名的二等宮女,又聽聞居然是衡香舉薦的,故而有些惱怒,以為她不願服從自己的吩咐,才會找來了一個代替的人。

可衡香這邊遭了罪,太後将她賜給了小平王,她可是清楚的知道,小平王還有燥郁之症。

小平王長大後會僞裝了一些,在外面除了急躁一些,似乎與常人無異,在心上人沁雪面前更是一副百依百順的模樣,如今誰知沁雪被湘寧郡王要走。

看見衡香的第一眼嗤之以鼻,任她在殿外跪了一個時辰。

第二次從馬場回來,似是被湘寧郡王拔得了頭籌,直接将長荊宮的宮人,用鞭子打傷了一大片,其中落在衡香身上的更是居多。

原說是她的位置,一朝被人奪走,衡香有點不甘心,但又不願意去和沁雪奪,她這才知道湘寧郡王對沁雪心有所屬,只是拿她當成一個幌子。

“沒道理,沒道理會是這樣的。”

衡香垂下頭握緊了帕子,淚眼婆娑,颦眉不語。

沁雪原是個好丫頭,她記得自己說了,要在宮裏照應沁雪,原本若是和從前一樣也沒什麽關系,然落到這種不平境地,又如何叫她忍得呢。

衡香怎麽好是甘心的,她真是好不甘心的。

她去找了季泉衡,可出來的只有季風。

“季風,季風,公公還是不肯見我嗎?”衡香渾身是傷的帶着哭腔,走投無路了。

季風想到幹爹打算袖手旁觀,讓衡香吃吃教訓的意思,嘆道:“這是太後娘娘的鳳旨,衡香,就算幹爹有心想幫你,也沒辦法啊!”

衡香仿佛一夜之間,就被所有的人抛棄了,她委身于地,失魂落魄地走回去,她知道,掌印是惱了她不聽話的。

當初不該讓沁雪出現在湘寧郡王面前,他們也覺得她是故意為之,違抗了太後娘娘的意思。

公公說的是,不該回頭看,不該還對舊人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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