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南山技校
校舍還在完善之中, 報名工作已經開始進行。在确認了果真不用掏束脩之後,很多人家都帶着孩子過來了。
河沿兒食肆的姐妹們都來幫忙,結果還是忙不過來。尤其是負責解答疑問的柳福娘, 被嬸子大娘們團團圍住,嗓子都喊啞了。
當然, 彼此都是高興的。
有人瞧見林悠然站在旁邊, 讪讪地靠過來,小心翼翼地同她搭起了話。先誇兩句校舍,然後說說自己孩子, 最後終于進入正題——
“蘿蔔疙瘩的事, 是俺們做得不地道,吖吖別跟咱一般見識。”
“是啊, 早知道姓姜的是那樣的黑心玩意兒, 給多少錢咱都不會賣給她!”
“吖吖勿惱, 往後你就是咱南山村的活菩薩, 誰要再敢跟你作對, 我王婆子第一個不答應!”
“……”
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三撥了, 類似的對話每隔一會兒就要發生一回。
林悠然面上應承着, 心裏卻覺得好笑。真讓趙惟謹說對了, 這年頭不流行做好事不留名,先把自己包裝起來才能更好地發光發熱。
孫淳的祖母孫婆子過來, 笑罵道:“一個個厚臉皮的老貨,我家吖吖被姓姜的打上門那會兒你們在哪兒?如今瞧見好處了倒一個個上趕着套近乎, 我都替你們臊得慌!”
這話帶着三分真心七分笑意, 說得衆人面上發燙, 紛紛露出讨好的笑。
孫婆子罵完人, 轉頭又悄悄地勸林悠然:“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 吖吖不如放寬心吧,這些牆頭草們值不得你花心思記恨……有句話說得好,‘寧可得罪君子也別得罪小人’,萬一哪個心黑不怕死的放火點了成衣鋪子,損失的還是咱們自個兒。”
“晚輩省得了。”林悠然屈了屈膝,真心受教了。
果然是個睿智的老人家,難怪偌大的孫家家風清明,上下三代人才輩出,不見一個浪蕩子。
如今,孫淳如願投入楊延昭麾下,據說在高陽關屢次出謀劃策,極得楊延昭賞識,前程不可限量。
這邊,孫婆子寬慰完林悠然,轉頭瞧見柳福娘被一群人圍着,嗓子都喊啞了,當即心疼了,三兩下沖過去,把柳福娘拉出來。
有人笑着打趣:“孫婆子這是心疼孫媳婦了?”
“我不心疼,指望着你們心疼嗎?”孫婆子笑笑,轉頭倒了盞茶水,送到柳福娘嘴邊。
這下,不僅旁人,就連柳福娘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尋常人家都是媳婦孝敬婆婆,哪有老祖母反過來伺候孫媳婦的,沒得失了身份!
淺淺一盞茶水,柳福娘吓得都不敢接。
“趕緊着,潤潤喉嚨。”孫婆子毫不顧忌地喂給她,擺明了對這個未來孫媳婦的重視。
說起來,自打柳福娘和孫淳定親,村裏一直有人念叨閑話,說是孫婆子起初瞧上的是林悠然,後來孫淳差點斷了腿,林悠然反悔了,孫家這才退而求其次選了柳福娘。
流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甚至連“孫婆子瞧不上柳家丫頭,一直在找林家說和”這樣沒頭沒尾的瞎話都編出來了。
幸好柳福娘心眼大,拿林悠然當師父崇拜,她母親劉娘子又向來與許氏交好,兩家這才沒有生出什麽龃龉。
眼下,孫婆子當衆來這麽一出,一來是真心心疼柳福娘,二來也是為了讓那些長舌婦們閉嘴。
柳福娘就着孫婆子的手喝了茶,紅着臉說了句“謝謝祖母”。
衆人一陣哄笑,這事算是圓滿解決了。想來以後再不會有人拿着這樁婚事做文章。
林悠然真心替柳福娘開心。
這丫頭在娘家做了十八年的寶貝疙瘩,找了個夫家又是這樣的門庭,是多少女兒家羨慕不來的,當真應了名字裏的“福”字。
報名持續了三天,周圍幾個村子的學齡兒童幾乎都在名單上了。
讓林悠然欣慰的是,女童的人數絲毫不比男娃少。
這還要歸功于一年來河沿兒食肆與成衣鋪子潛移默化的影響。林悠然招工時有個規律,女子優先、識字的工錢加一成,久而久之鄉民們便形成了“讀書有用”、“女娃娃也能賺大錢”的觀念。
林悠然正欣慰地核對名單,冷不丁發現,自家娃娃居然一個都沒報名!
正要去河沿兒食肆揪人,就瞧見錢氏擰着林四郎的耳朵來了,後面跟着一臉忐忑的二丫、小花和顧大郎幾個孩子。
林四郎一邊走一邊扯着嗓門叫嚣:“我不用上學!我又不考狀元!上學只會耽誤我賺大錢!”
顧大郎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憨聲憨氣地說:“我也不考狀元,我要從軍,做大将軍。”
林二丫扯扯林悠然的衣角,怯生生道:“阿姐,學堂裏教木工嗎?如果教,我再報名。”
幾個小家夥的堅持突然給了林悠然靈感。
是啊,村裏的私塾有多少學童是奔着考科舉、做大官來的?等着新鮮勁兒過了,能剩下兩成都夠嗆。倒不如教教他們實用的本事。
“我要重新規劃一下教學方向,除了‘啓蒙班’和‘儒學班’,還要增加‘技能班’,比如裁衣、刺繡、廚藝、木工這些就可以歸入技能班。”
“招生方向也得重新調整,之前報名的多是學齡兒童,沒有成年人,技能班盡量多招成年人。”
“學堂名字也要改一改,不能叫‘南山私塾’了,改成‘南山技校’怎麽樣?”
“……”
林悠然興致勃勃地說着,趙惟謹只含笑點頭,時不時搭上一句:“好,都好。”
林悠然反倒不樂意了,嗔怪道:“你就沒點意見嗎?”
趙惟謹瞧着她,目光很是意味深長,“自然是有的。”
“那還不快說。”
趙惟謹輕嘆一聲,佯裝抱怨:“我就覺得吧,技校的山長你就別當了,讓給別人吧!”
林悠然皺眉道:“不是你說除了我沒人能勝任嗎?難不成現在又覺得我不夠格了?”
趙惟謹搖搖頭,苦惱道:“你是夠格,不夠格的是我。是我不夠大度,不想讓自己的未婚妻日日把注意力放在別人家的孩子身上,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無暇考慮。”
林悠然反應過來,雙頰一片緋紅,“胡說什麽,誰是你未婚妻!”
趙惟謹圈住她的腰,溫聲嘆道:“吖吖,不能再逃了。”
林悠然垂着眼,心底酸酸澀澀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喜歡趙惟謹,想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一點欺騙不了自己的心;然而一想到成親這件事,她就無法自控地膽怯。
趙惟謹将她抱到懷裏,下巴擱在她肩上,嗓音沉靜,仿佛帶着三分嘆息:“吖吖就當是心疼心疼我罷,我聘禮都準備好了。”
林悠然慫唧唧地回應:“明年,好不好?”
趙惟謹彈了彈她腦門,苦笑道:“明年複明年,明年何其多,吖吖怕不是——”
話音未落,棱角分明的唇就被林悠然封住了。
趙惟謹愣了一瞬,很快反客為主。哪怕心知肚明她是為了蒙混過關,還是忍不住縱容她。
***
南山技校正式開學啦!
天公作美,前一晚下了雨,開學當天一大早便晴了,草木清新,風和日麗,暖融融的日頭映得屋頂的瓦片都亮了三分。
學子們穿着青白相間的校服,坐着小馬紮在操場上聆聽林悠然講話。一并坐着的還有南山技校的夫子、校職工,以及保塞縣數位有功名在身的仕宦。可謂是給足了林悠然面子。
林悠然也沒丢臉,偌大的學堂既體面又新潮,一應設施比京城的書院還齊全,尤其那個仿照現代圖書館建造的藏書閣,書架上的書放得滿滿當當。
說起來,這些書還大有來頭。
皇宮裏的劉美人,也就是劉娥,一直對林悠然這個與衆不同的小娘子十分關照,不久前聽說她建了一所學堂,特意讓宮中女官抄錄了一些啓蒙課本送過來。
京中貴婦有樣學樣,有送儒家典籍的,也有送雜學游記的,書架就這麽不知不覺填滿了。
宰相寇準有意在朝堂上提起來,官家撫掌大笑,直稱是“雅事一樁”。
這下,南山技校得了好處,貴人們也博了個好名聲,可謂是好上加好。
最有趣的是,學堂旁邊還有個“動物園”,園中沒有珍禽異獸,只有雞鴨牛羊。
最初是林二丫幾人帶的頭。
林悠然先前在馬老大手裏買了幾十頭大驢子,交給這幫娃娃看管。沒成想小家夥們責任感極強,即便過來上學了都不肯丢下驢子。
于是,在林悠然的縱容下,孩子們便自己動手,在學堂旁邊圍了一個籬笆牆,上課的時候就把驢子圈在裏面,閑暇時間趕出來喂草飲水。
其餘孩子有樣學樣,也把自家小牛小羊一并帶過來,上午讀書,中午放牛,下午再學學技能,傍晚便歡歡喜喜地帶着自家牛羊回家。
每日清晨,校園內回蕩着琅琅的讀書聲,校園外響起此起彼伏的“咩咩”、“哞哞”,一派勃勃生機。
中午,河沿兒食肆統一給學校師生送飯,偏偏有人搞特殊,磨着林悠然親手給他做。
沒錯,這個人就是趙惟謹。
只因林悠然無意中說了一句“那位姓陳的夫子瞧着年紀輕輕,課卻講得極好”,這位郡公便醋了,走後門成了學堂的夫子,一本正經地端着書卷,搖頭晃腦地帶着啓蒙班的娃娃們讀《千字文》。
林悠然每每瞧見了都忍俊不禁。
“最後一茬新鮮桐花,拌上雞子清做了幾個桐花煎餅,炸了一碟桐花卷,燙了一盅豆嘴兒桐花絲,還有你最愛的花蕊蜜湯……”
林悠然邊說邊把菜碟一一擺上桌。
趙惟謹也沒閑着,姿态從容地點了茶湯,燙了碗筷,送到林悠然跟前。
兩個人相對而坐,就着清風與山景,品着花蜜湯,溫馨地吃着飯。
牆頭上探出一顆小腦袋,花貓兒似的小臉揚着大大的笑,嗓音脆生生的:“夫子,桐花煎餅好吃不?”
不等趙惟謹搭話,旁邊就冒出另一顆小腦袋,笑嘻嘻道:“師娘親手做的,怎能不好吃呢?”
底下不知道藏着多少小家夥,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趙惟謹清了清嗓子,繃着臉道:“今晨新學的六句,謄抄百遍。”
牆頭一片哀嚎。
林悠然笑得險些嗆到。
趙惟謹看着她,眸中一片暖意,“我幼時随皇祖母住在宮中,皇祖母常常望着高聳的宮牆說,讓我長大後不要困在那裏,要去過自己喜歡的生活……那時候,我不清楚怎樣的生活是值得喜歡的,現在知道了。”
有事做,有人愛,有閑暇品茗,有良辰美景,這就是最好的生活。
林悠然對上他深情的目光,輕聲道:“這也是我從前不敢奢望的理想生活。”
作者有話說:
二更送上!
寶寶們明天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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