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寧王凱旋
清明既過,已近暮春。周元笙與周仲瑩入宮五六日,每天卯正自府中出發,其後陪伴公主于皇極門右廂房內接受尚宮授課,一日下來,經義、禮儀、本朝典章等等事無巨細,也聽得人頭暈腦漲。一同陪侍的尚有兩位官家女孩,一位是戶部尚書之女宋宜,另一位則是禮國公府的二小姐謝文姍。
四人連同那剛滿十五的固安公主李錫玥,聞雞既起,晌午過後溫習禮法功課,待到傍晚時分宮門下鑰前,四個女孩才将将可以各自回府,當真是比平日在家時要辛苦拘束不知凡幾,只是無人敢面露不耐之色而已。
這日下了學,幾個女孩子正在一處校隊功課、吃茶閑談,因都是差不多的年紀,且又多少沾親帶故,是以幾日下來,相處頗為熟稔,又兼李錫玥是個爽利活潑性子,并無一絲架子,自是極好親近。正說話間,忽見皇帝身旁的司禮監秉筆孫懷勖捧着一摞文章進來。
孫懷勖向公主問了安,便将那疊文章置于案上,笑着解釋道,“這是今次殿試的文章,皇上挑了幾篇中意的,叫臣拿來給公主看看,此時名次已定,倒也無妨。皇上的意思,公主瞧過了,覺得哪篇立意文思好,可以告訴他,來日皇上得閑了再和公主讨論。各位伴讀也可以一并抒發己見。”
衆人都站起來,道了一聲是。李錫玥拉住孫懷勖,好奇道,“這回的名次是什麽,你悄悄的告訴我們,我們再不說出去的,可好?”孫懷勖但笑不語,卻是輕輕擺了擺首。李錫玥猶不甘心,圍着他一個勁催問道,“只說前三名也不行麽?”無奈那孫懷勖倒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一個字都不肯透露,衆人無法,亦只得放他去了。
待人一走,衆女便迫不及待去翻看殿試文章,過不多時只聽李錫玥輕呼一聲,道了一句好。衆女循聲望去,見公主所閱文章議論馳騁,茹古涵今,思力沉摯,筆情清健,都不禁贊好,又見那署名上赫然寫着應天府薛峥幾個字。
周元笙明知一定會遇到薛峥的文章,此時心中仍不由一陣狂跳,舌尖喉嚨都溢出絲絲甜意。謝文姍以肘撞了撞她,笑道,“這應天府薛才子不是姐姐外祖家的公子麽?薛氏一門原就是簪纓世族,果然名不虛傳,今次的狀元郎定是姐姐的這位表兄無疑了。”
宋宜也跟着附和,悄悄在她耳畔笑言,“回頭唱名那日,咱們求了公主,躲在奉天殿內殿裏,我倒是想見識一下這位薛公子的風采呢。”
周元笙聞言,只應以淡淡一笑。到了唱名那日,李錫玥也未曾帶着她們隐身內殿,宋宜自然也就無法窺得薛峥真容,只是前頭消息傳來,薛峥只中了一甲第三名,衆人不免詫異,唯有周元笙暗暗心道,想是薛峥文章做的鋒芒太過,皇帝與臣工權衡利弊,也不便将那狀元之位予他就是了。
是日,周元笙與周仲瑩下課回府,行至上林苑處,正撞見迎面而來的東宮祗應人慧錦,那慧錦原是太子跟前第一得意的宮女,生得姿容秀麗。雙方寒暄幾句,慧錦忽然掩口笑道,“今日我随殿下在五鳳樓上觀禮,一甲頭三名從午門正門打馬而出,雖則薛家二郎排在第三,風姿卻好過狀元、榜眼甚多,聽聞游街時,薛探花不知被多少前來争睹的閨秀抛中了繡球簪花,當真是擲果盈車呢。”
周仲瑩聽得有趣,跟着玩笑道,“薛公子風度翩然,這下可要忙壞京師官宦人家,此刻怕是都趕着去蘇州公主府上議親了。”
慧錦點頭笑道,“正是這話,薛公子堪稱美姿儀,別說女子見了,就是殿下也感慨,連他都被比下去了,要知道殿下素來也是自負的緊。”因又轉顧周元笙,臉上帶了幾分似笑非笑的神氣,悠悠道,“大姑娘有這樣才情出衆的表哥,怎麽還肯入宮做伴讀,我若是你,就連金陵也不肯來的,安心在公主府上豈不更便宜。”
話音未落,卻見周元笙臉上已變了顏色,慧錦心中得意,自覺今日想說的話已然說盡,當即微微欠身便欲離去。周元笙雖不知她究竟是仗着太子才敢這般言語,還是受了誰的命有心試探,心中一陣惱怒,借着慧錦錯身而過之際,冷冷道,“姐姐今年已過了雙十罷?”
慧錦不明所以,愣得片刻,點頭道是。周元笙閑閑一笑,曼聲道,“原來卻也未曾放出宮去,想是殿下一時半刻離不開你。姐姐卻也不知着急。我勸姐姐,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趁着殿下擡舉,娘娘寬仁,早些定下日後之事,也比在宮裏虛懸着強些,女孩子一生就那麽幾年好芳華,再耽誤不得的。”
慧錦登時怒極,待要反唇相譏幾句,卻終是有些畏懼,只好冷笑兩聲,在心中将周元笙從頭到腳罵了一個遛夠,方甩袖而去。
周仲瑩等人走遠,輕輕拽了拽周元笙衣袖,探問道,“姐姐?”見周元笙恢複面色如常,又長籲一口氣,道,“姐姐剛才的話好尖刻,卻也得罪人呢,若是她不安好心添油加醋一番,怕是殿下會對姐姐心生不滿,姐姐何苦和這樣人置氣,俗話都說閻王易見小鬼難纏,殿下身邊的阿貓阿狗咱們也得小心應對才是。”
Advertisement
周元笙知她乃是誠心勸慰,點頭微笑道,“我知道的,只是不願一味忍讓,有句話叫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做不來那般賢良,任人打趣譏諷。且由她去罷,殿下是何心思,我也不耐煩猜度。”
周仲瑩微微一嘆,姐妹倆撩開這話不提,各自登車回府。隔日晌午過後,一衆女孩正在公主寝閣抄寫經文,內臣來報,太子殿下到。衆人忙迎了出去,周仲瑩暗地裏拉了周元笙一把,耳語道,“他怎麽這會兒來了,不是為昨日的事來尋姐姐麻煩罷?”
周元笙心裏亦有幾分忐忑,只做淡然道,“一個儲君,為這點子事來尋閣臣之女的不是,我不信他做得出。妹妹寬心就是。”
李錫珩卻不知周氏二女與慧錦曾有口角,純是路過重華殿來看看李錫玥。衆人只見他頭戴烏紗向上巾,身着赤色盤龍公服,腰間系玉帶銙,更顯出面目秀美,玉樹臨風。李錫玥便問起,“五哥這會子做這般打扮,是要去見父皇?”李錫珩笑答,“才從崇政殿出來,父皇命我去東華門親迎六弟凱旋,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去城樓上瞧瞧熱鬧?”
李錫玥訝異道,“六哥這麽快便到了?父皇竟讓東宮親自去迎?好大的體面!”李錫珩轉着手中玉指環,輕笑道,“他是朝廷功臣,甘州一役打得艱難,贏得漂亮,你沒見這幾日臣工們稱頌他的折子雪片似的飛進崇政殿,禦前的奏疏都堆成小山,我不過是代天子迎咱們的寧王班師,原該是孤的體面才是。”
李錫玥吐了吐舌頭,撇嘴道,“從長沙郡王到寧王,不過一役的功夫,真比坐了飛天炮仗還快!咱們李家倒還有能提兵打仗之人,也算他有能為。”李錫珩伸手刮了她鼻子一道,笑問,“休要閑扯,你去是不去?”李錫玥吃痛,卻是咧嘴笑道,“這樣熱鬧,我自然去。”
公主出行,身邊親近之人必然相随。周元笙跟着李錫玥一道登上東華門城樓,一路聽她絮絮叨叨,卻也知道了今次太子親迎之人乃是皇帝第六子——寧王李錫琮,今年不過才十六。去歲入甘州平叛,不過一年的光景便掃平叛亂,整肅西寧衛藩地,令皇帝天心大悅。
然而這李錫琮早前在皇帝諸子中卻是極不受寵的一個,蓋因其生母不過一介宮婢出身,借着帝後不虞的一次空擋投了皇帝之懷,不想竟一舉誕育皇子。皇帝事後雖後悔不疊,亦只得勉強冊封其為如嫔,卻是冷落經年,宮中等閑之人也鮮少見到這位如嫔娘娘。
周元笙不知為何,卻忽然想到自己歸家時,祖母命段夫人親來迎她之舉,倒是和眼前太子出禁中迎那親王一般,想來太子李錫珩心裏也未必痛快。她不過随意想想,便隐在衆人身後站定,畢竟是第一次站在城樓之上,登高遠望,只見京師阡陌人家、棋盤街巷盡收眼底。過不多時便聽得鼓樂號角聲齊鳴,只見遙遙而來的一隊人馬綿延數裏,打頭的一衆兵衛仗劍執戟,威風凜然,簇擁着當中一位身披紫花罩甲的少年,那少年昂首端坐于栗色戰馬之上,一身甲胄在晚春和煦豔陽下發出燦然金光。
待得那少年行至城樓下,太子已率衆迎上前去,少年當即翻身下馬,卻是不行大禮,一撩戰袍對着太子單膝點地,拜倒下去。太子示意身旁少詹事扶起少年,雙方寒暄兩句,一同把臂入得城門。
前行幾步,那少年忽然揚起面孔,向城樓上倏然一顧。周元笙只覺得那兩道目光清冽如鋼,明澈若電,不過在天際和那城牆之間冷冷環視,卻讓周遭衆人渾身一涼,紛紛垂下眼簾。
然而只這一擡首間,周元笙已看清城下之人容貌,大異于京師貴公子引以為傲的如玉面龐,那人面色較深,卻也透着幾分剛勁硬朗之氣,雙眉斜飛如鬓,輪廓清晰俊朗,恰如刀削斧砺,隐隐有金鐵之英,又盡顯剔透精致。
唯有一雙眼睛,冷冷寒光畢現,雖則其人長身肅立,于萬千兵士之中宛若翩然飛鶴,于一衆文臣當中恰似塞外孤鷹,卻仍是不免讓人生出難以親近,難以相交之感。
周元笙猶自想着,忽聽得身後宮女們一陣嬉笑議論,便有人悄聲道,“怎麽曬得這般黑了,我記得六爺早前也是極白的面皮,不比太子爺遜色呢。”另有人嗤道,“你懂得什麽,去了一遭邊塞,就是風吹吹也能把人撩黑了呢。”衆人跟着一起竊笑起來,當即有人總結道,“好端端一個美少年,如今就像個蠻子似的,可惜了的。”另有人奚落道,“可惜什麽?就是不成蠻子,你當自己就有戲了?從前他眼裏就沒人,現下打了勝仗封了親王,還能瞧得上你這小妮子,做夢去罷。”
那寧王李錫琮并不知自己偶一相顧,便引發城樓之上衆少女的無端遐想,此際他只是淡淡垂下眼眸,于唇邊露出一絲淺淺笑容,無寵無驚,無波無瀾,那笑容疏無意味,便只是一記淺淺微笑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都感恩節了,雙更讓男主出現一下,恩,第十章 了,他終于出現了。所有看到的盆友們 感恩節快樂!要是能順便留個感想,作者會很感恩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