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機婊
農歷九月初十,是周錦炎與林安娜訂婚的日子,接到周妊妊的電話,是在初九的淩晨,那已經是自寧妩失聯之後,周錦炎不眠不休的第四個夜晚。
寧妩整整消失了五天,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周家在a市財大勢大,周錦炎想盡一切能用的辦法,聯合警方出動,幾乎快将整個a市翻了個底朝天,卻依舊半點信息也無——綁架她的歹徒明顯不是求財,案發現場留下的唯一證據,是停車場被敲壞了的監控器,破爛的車窗和滿地的碎玻璃渣,現場留下的血跡,事後經檢驗證明的确是寧妩的。
最佳搜救時間過去後,萬念俱灰之下,他甚至已經讓人開始沿江河打撈,做了最壞的打算。
結果沒想到會在這時候接到妹妹的電話。
“哥!我找到她了!我找到二妞了!”
周妊妊激動地在電話裏說,哭得聲音都止不住發抖,“她渾身都是血,滿身都是血!躺在我面前像是死了!我怕她已經死了,哥,怎麽辦?現在怎麽辦……”
“快送醫院!”
周錦炎聲音都帶着輕顫。
他已經後悔死了。
開車前往中心醫院的路上,周錦炎聽着電話裏妹妹邊哭邊說情況,早就懊悔得說不出話來。
他心神不寧地反複想,要是自己當天送寧妩從宴廳出來的時候,直接大方地開車送她回酒店,而不是跟她怄氣,将她一個人甩在停車場,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了?
而她當時腳上還帶着傷——
越想心裏就越不是滋味。
……
饒是早已經有心理準備,可是當真正面對的時候,周錦炎依然倒抽了一口涼氣。
Advertisement
周妊妊真的半點沒有誇張。
寧妩被迅速推進急救室,周錦炎剛剛趕到,只來得及遠遠看了她一眼,可依然立刻揪緊了心髒——她身上至今仍穿着五天前的那身禮服,卻已經被撕扯得幾乎難以蔽體,只餘下零星的幾塊碎布,挂在傷痕累累的身上,他觸目所及之處,全都是猙獰的傷口,與新舊不一的暗血,若不是那張奄奄一息的臉上還有幾分熟悉感,他幾乎沒辦法相信那個人就是寧妩。
短短五天,她好像下過一次地獄。
他曾經恨恨咒過她無數次的事,終于在這一刻發生了,卻令他疼痛難忍。
“哥,你終于來了!”
看見他。周妊妊頓時哭得稀裏嘩啦,就跟見到救命稻草似的,猛地撲進他的懷裏直抽噎,“那些人禽獸不如!簡直禽獸不如!他們怎麽能這麽狠,怎麽能在咱們的眼皮子底下這麽猖狂……”
周錦炎雙目泛紅,死死盯着急救室緊閉的大門,語氣僵硬地安撫着妹妹,一邊問她情況。
周妊妊哭得不能自已,她現在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與寧妩的“舊恨”,就仿佛此刻躺在急救室內生命垂危的人不是她的半個仇人,而是她的親姐姐,邊哭邊不停地說,“她就被人關在城北亂葬崗附近的一間停産的制衣廠房裏,我帶着人趕到的時候,只聽到她凄厲的慘叫,我很怕,我發誓自己一輩子都沒這麽害怕過,她一定比我害怕千萬倍,哥,我感覺得到,她當時一定害怕到了極點!有好幾個男人,在場好幾個男人,他們将她按在地上,他們撕扯她的衣服,對她、對她……”
聲音越來越難受破碎。
“住口!”周錦炎聽不下去,狠狠止住妹妹的話,“別胡說八道,妊妊!”
他是在自欺欺人,因為自己壓根不敢去想這五天來,寧妩究竟經歷了什麽。
周妊妊被兄長可怕的臉色吓住,不敢再繼續說,只是委屈地坐在走廊椅子上,雙手手背不停地抹眼淚,“那幾個王八蛋已經被抓去警局了,哥你要是覺得不解氣,咱們可以知會王局一聲,讓那幾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監獄……”
“你別管。”周錦炎聲音凜冽,“這件事我會處理,你什麽都別說,也什麽都別插手。”
“可是哥——”
“我讓你別管!”
周妊妊被吼得一愣,又似乎飽受驚吓,愈發哇哇大哭起來。
……
作為寧妩唯一的“親人”,林安娜是在她還沒出急救室的時候就趕到了的。
她面色驚慌,急得臉蛋泛白,着急的模樣做不了假。
“姐姐怎麽樣了?錦炎,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沒事。”男人手捂着臉,手肘撐在膝蓋上,沒空擡頭多看她一眼,“她不會有事。”
林安娜喜極而泣,蹲身激動地握住他的手,“那就好,沒事那就好,要是姐姐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就、我就——”
“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你就快活了。”
林安娜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她不可置信:“……錦炎,你剛剛說什麽?”
“你一直都讨厭她,不是嗎?”
周錦炎猛地擡起頭,目光淩厲,掙開了她的手,“你一直都巴不得她死,不是嗎?上次福音療養院,你當面罵她怎麽不死在外面,你覺得她令你難堪,讓你在媒體面前丢臉,所以你一直都對她懷恨在心,要伺機報複她……”
他目光通紅,眼眸中湧動着噬人的厲光,雙手緊緊拽住她的肩膀,聲音嘶啞,“安娜,我就問你這一次,只問你這唯一的一次:是不是?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她害成這樣!”
“錦炎,你怎麽能說出這種冤枉我的話?”林安娜瞪大了眼,淚水滾滾而下,“她是我姐姐,我當她是親姐姐,怎麽都不會想要害死她——”
她哭得直抽噎,緊緊握住男人的手臂,聲音中都是凄楚,“我再恨她,也只是恨她跟你糾纏不清,我即将成為你的妻子,你怎麽能夠繼續跟她糾纏不清?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你能忍得了別人,為什麽就忍不了自己的姐姐?”
男人脫口而出的話,仿佛晴天霹靂。
林安娜呆楞在當場,表情都産生了片刻的麻木。
“……你說什麽?”
她聲音飄忽地問。
深吸了一口氣,周錦炎索性再也不藏着掖着,開門見山:“安娜,你知道我疼愛她,也知道我在外面有別的女人,但你依然選擇嫁給我,這就說明你已經默認了這一切——我不會做任何婚前財産公證,我們結了婚之後,我心甘情願将名下一半的産業拱手相讓于你,你為什麽就不能多出哪怕一點點容人之量?”
“你為什麽就是容不得她?她就那麽點本事,注定成不了大器,她鬥不過你的,也一輩子都不會威脅到你的地位——你為什麽就是容不下她!”
“你怎麽能說這種話——”林安娜搖頭,使勁哭着搖頭,“你怎麽能說這種話!你是被那個狐貍精迷了心竅了——”
“你才是鬼迷了心竅!”周錦炎大吼,顯然已經怒負了極,幾天幾夜的不眠不休,再加上親眼目睹寧妩渾身傷痕累累的慘狀,令他如今徹底情緒失控,再也顧及不了他人情緒,只顧自己發洩。
他神色恍惚地說,“她以前老是跟我說你欺負她,她家裏的人欺負她,她身邊的人欺負她,我覺得她嬌氣,吃不得苦,還訓斥她不懂事,跟別人處不好,她嘴巴笨,挨了我得罵也沒辦法反駁,就只是哭,哭到我不忍心訓她為止……後來我漸漸知道,她的确不好,缺點很多,大家不喜歡她是理所當然,你不喜歡她是理所當然——”
“可我疼她。”他語氣鄭重地說,“可我最疼愛她。你們當她爛泥巴一樣不屑一顧,随時随地都可以踩兩腳,可我曾經恨不能将心都捧給了她……”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林安娜哽咽着拼命搖頭。
他壓根聽不進去她的狡辯,“她比不上你,沒一點比得上你,讀書成績沒你好,說話沒你體貼周到,做事沒你細致入微,還心眼小嘴巴兇,你瞧不起她,從小就瞧不起,但你不該害她,安娜,你不該害她的命。”
“我沒有,我什麽都沒有做,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林安娜渾身涼透,那種噩夢纏身的感覺又來了,時隔多年,那種令她毛骨悚然的絕望感覺又來了——她鬥不過那個野種,鬥不過那個賤人,小時候是,從前是,如今哪怕她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已經将那個賤人收拾得不成人形,卻依然難以擺脫那個賤人帶給她的陰霾。
她此刻百口莫辯,唯一的願望,就是急救室的燈一輩子不要熄滅,好讓那個賤人孤苦伶仃地死在手術臺上,一了百了。
可是下一刻,她的願望就被現實狠狠碾碎。
急救室的燈滅了。
歷時五個多小時的搶救,不省人事的寧妩被推了出來,轉送進重症監護室,醫生說她身體機能正常,等麻藥藥效過去之後,沒兩個小時應該就會醒來。
林安娜當即渾身一軟,踉跄着摔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錦炎,你相信我。”她不抱希望地哽咽。
亂了,所有的一切都亂了,徹底失控了。
周錦炎盯着她的目光冷如蛇蠍,“你別急着伸冤。那六名歹徒正在警局接受審問,即便警察沒有辦法,我有的是手段讓他們說出幕後黑手。”
“不過更簡單一點的方法……等她醒來開口,真相就不言而喻了。”話音落地,他重重掀開她的手,起身朝着重症監護室的門口而去。
“這不公平!”
林安娜驚慌失措地追上來,絕望地大吼,“這不公平!她會冤枉我的,那個賤人會陷害冤枉我的!她早就巴不得害死我,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害死我!”
“這裏是醫院,你是公衆人物,留着點臉——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周錦炎沒再搭理她。
林安娜萬念俱灰,腳步一點點僵硬地挪動,半天才轉過身。
她失魂落魄地沿着走廊離開,眸中怨毒濃烈到快承載不住。
戴上口罩帽子,确定沒有狗仔尾随,她出了醫院側門前往停車場的時候,終于忍無可忍,側身避開了監控站在一根石柱後面,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對着手機低聲咒罵:“你的人是怎麽辦事的!我只說找幾個人陪她‘玩玩’,并且拍下全程發給媒體,讓她一輩子沒臉見人,我沒叫你們将她毆打致死!”
電話那頭的人支支吾吾了兩聲,卻迅速切斷了電話,只留下手機詭異的嘟嘟聲。
她繼續又撥打了幾次,對方已經關機。
林安娜莫名開始感到不安。
她眼神緊張地環顧了一下四周,背脊涼透。
……
“妊妊?”看到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停車場的女孩兒,林安娜本就心虛,握着手機的掌心一下子變得燒燙,“你、你怎麽不在醫院陪你哥哥?”
“有什麽好陪的。”
周妊妊應該是才到,沒聽到她剛才講電話。
小公主一改剛才在兄長面前傷心欲絕的模樣,扁扁嘴巴惡毒地說,“我巴不得那個賤人快死,她害了我哥那麽多年還不夠,如今我哥都要成家了,又跑回來興風作浪,還守着她幹什麽。”
林安娜遲疑地看着小公主。
“嫂子。”周妊妊叫了她一聲,上前一步委屈地握着她的手,懂事道,“你放心,不管那個賤人使出怎樣的手段,我都只認你是我的嫂子——我哥他腦子糊塗,被那個狐貍精迷得找不着北,你一定不會怪他的對不對?”
這驚喜來得太突然。
看着平日裏蠻橫跋扈的小公主這般可憐兮兮,林安娜油然而生出一種“受寵若驚”感覺,小聲回答說,“妊妊,我對你哥哥的心意,這麽多年你也看得到,只是他現在一心聽那個賤人的話,她要是有心誣陷我,我簡直百口莫辯……”
“她誣陷也沒用。”
周妊妊不屑地說,“一個被那麽多低賤男人玩兒過的女人,而且還指不定她毀容沒有,我哥怎麽可能還會要她?他現在只不過是看她可憐,又命懸一線,所以心裏愧疚,暫時放不下她而已——我哥不會那麽蠢,放棄你而去撿支破鞋。”
林安娜穩了穩神,覺得周妊妊說得在理。
哪怕是再疼愛,憑周錦炎的性格,也必然容忍不了這樣一個女人,即便只是做情婦,他也忍不下。
她在心中暗罵自己慌了思路,主要是剛才在醫院被男人決絕冷冽的話語吓住了,現在仔細想來,笑到最後的贏家其實是自己,那個賤人只不過是短暫獲得了同情票,卻改變不了出局的命運。
“嫂子,別管這些糟心的事兒了。”周妊妊唇角彎彎,親昵地挽着她的手,笑眯眯說,“明天就是你跟我哥的訂婚宴,你千萬不能愁苦着臉,我可給你準備了一份特大的驚喜呢!”
她笑得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萬一你哥他反悔怎麽辦?”
“他敢。”周妊妊拍胸脯保證,“他要是敢為了個破爛貨讓你受委屈,我就跟他斷絕兄妹關系!”
林安娜知道,周錦炎向來疼愛這個親妹,她的話,對他而言,想來分量吃重。
“真是謝謝你了,妊妊。”她愈發吃了定心丸,被小姑娘挽着手拉上了車,說去看看婚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