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不得不說,寂瑤與洛廣之間,除了最初,其餘簡直就是我所看過的相戀之中的模範。而所謂模範,就是一切進行的順利而順其自然,沒有什麽太大的意外,只是所謂的日久生情,或者其實本來該是一見鐘情,不過多了那麽一點點小曲折而已。

因前面都是些安然前進的步調,我看得委實犯困,便稍稍忍不住将時間向前推進了一點。雖說是細水長流,但看久了果然還是會令人……沒有耐心。

一路的快進其實都屬平穩喜悅的曲調,我一邊漫無目的的找着,一邊想着這簡直就是折騰人,陡然聽到一個偏高的音調,頓時停下,便見到仍是漫山紅楓,然後是紅楓葉舞下被緊緊抱着的少女,一臉無措的表情。

那個抱着她的少年還是見慣了的白衣,因為角度的原因,表情被少女的身體擋住,令我并不能很清晰的看見,唯有聽見他的聲音從少女的耳邊傳出,一字一句,熱切而清晰:“瑤兒,做我的妃,随我入宮。”

這又是什麽狀況?我慌忙按着方才的調子計算了下時間,奉黎三年,應當是洛廣被立為太子的那一年。而如果我之前做的功課沒錯的話,第二年華安帝崩,洛廣登基為帝,同年迎民間女子寂氏為妃,一是冠絕後宮,榮寵無限。

寂瑤聞言更是一臉震驚,忙掙開他的懷抱,瞪大了眼:“你說……你說什麽?”

“你……你是皇子?你之前告訴我你只是一名琴師……你、你……”語無倫次的說着些什麽,想是因太過驚訝,無法很好的組織語言。而從她的話語裏可以看出,在這之前她并不知道洛廣的真實身份。

洛廣點頭:“是,之前因身份原因無法與你明說,但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瑤兒,我的名字是洛廣。我無法給你一個完整的我,但是我會一直愛你。”

君王之愛,雨露均沾,澤被蒼生。他的婚姻是連他自己都無法操縱的,這已算是一個君王給出的最高的承諾。

然而寂瑤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一副無法相信的模樣。只慢慢将他推得遠了些,道:“抱歉……我……請容我考慮一下。”

洛廣俊美的臉上露出了受傷的神情,其實仔細想想,他前半生過得順遂,并不曾遇過太令他為難之事,而寂瑤許是第一個,從第一次見面,到他欲納她為妃,直到最後她的死,她似乎都是在給他順遂的人生上添挫折。可偏偏能叫洛廣對她死心塌地,至少在她活着的時候有這麽做。此時她的猶豫,無疑給他一道傷,可他還是願意尊重她的選擇:“好,我等你。”

随後他贈她一個紫金爐,輕輕道:“這個,本就想在今日你同意後給你的……只是無論是什麽結果,它都是只屬于你的東西。什麽時候給你反倒無所謂了。”

寂瑤愣愣的接過來,下意識的抱在懷裏:“嗯。”這個東西伴了她一生,一直到死,都被她放在心上。

也許這麽說不太對,可我一直覺得要用死者來束縛活人,這種方式本來就有問題,而最經典的問題則是一個寡婦是不是該為亡夫守身。而這個問題因為男人當權,所以至今沒有解決方式。

這一段我只是草草略過,畢竟這最後的結果大家都曉得,寂瑤到底還是入了宮,而我這次來到記憶,要尋找的是寂瑤的執念,這一段經典愛情并不是我想看的東西。我一路輪轉時間,去找令寂瑤不能放棄的東西。這并不是難事,因為音律扣心,我能很快的從韻律的變化感知出她的想法和心緒,而一路峰回路轉,都是靜谧安然,因洛廣對她,多數都是我當時在她記憶幻境中看到的場景,香霧缭繞,琴聲淙淙。而洛廣正如記載中那樣,棄後宮專寵她一人。這于寂瑤而言已是無法替代的重要回憶,卻不是令她最終都不能輪回的東西。

音律到了最後,便是寂瑤的死亡。那一杯鸩酒,盈盈的琥珀光澤。那一日洛廣沒能趕回來,寂瑤只在洛廣外出的方向叩首三拜,然後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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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這是寂瑤最後吐出的兩個字,水一般的眼眸仍在望向天邊,卻終于還是黯淡下來,一絲光彩都無。

四周頓時又恢複成了一片虛無的黑暗。

看到這裏,我知道寂瑤終究是死了,而這一段記憶與我而言并沒有太大的價值,因為緣起到緣滅,我還是不知道令寂瑤這樣執着要徘徊人世的到底是什麽。按說以心扣韻,當是沒有差錯才是。可是我卻不能察覺寂瑤的心思,這還是我出入記憶幾次以來第一次遇到,難道說是因為風承安不在的原因?

正當我打算放棄,重新再從記憶初始來一遍時,已然暗下的景幕裏出現一抹光亮,劃破黑暗,顯得格外清晰。

而這光亮,竟還是一個聲音。

“瑤兒——!!!”

撕心裂肺的慘叫,我自問看過如此多的記憶,卻從未聽過比這更凄厲的聲音。仿佛失去生命裏最重要的一部分,竟連死魂的記憶都能驚動!

我震驚的回頭去看,之間被那聲音撕開的光芒裏露出的是洛廣的臉。全身顫抖的抱着已然死去多時的女子,臉上的肌肉都在抖動,痛的不能自已,在這之前,他一生都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腰間的冷翠凝開始急劇發熱,素來冰涼有時甚至滲人的通靈寶玉此刻的溫度卻是我隔着衣裳都受不了的灼燙。我一邊忍不住用手将它扯開一點,一邊目不轉睛的看着這一變化。這實在是太驚人了,風承安竟然錯過了這個,實在是太虧了!

當初風承安與我說過,人死之後三個時辰魂魄凝聚離體飛往地府,若是執念太深便會被束縛,束縛時限自然也是視執念的深度定奪,比如寒淩霄被束縛百年,又比如白素數十年不得解脫,可她們的記憶都停留在死去的那一刻。而寂瑤死後記憶仍有所保留,真是聞所未聞。

我想我找到那段我想知道的記憶了。

按着祖制,因過而死的妃嫔無法進入妃陵,能伴随帝王長眠地宮的自然只有皇後一人。當然也不排除有些特別固執的皇帝要與最愛的妃子死同穴,比如漢武帝和李夫人。可這位洛廣顯然不是,他沒能救下她,也沒有這個膽量為她違背祖制,最後能為她做的,便是抛下所有随從,抱着她的屍身,一張古琴,孤身一人來到香葉山冷潭處,他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那時正是嚴冬,是一個适合生離死別的季節。

他親自替她整理了散亂的髻發,像是還活着那樣替她描眉,理好衣裳,将她的身體扶坐在一棵楓樹下,然後将懷裏的紫金爐取出來,加上她喜歡的遠山黛,等到香氣溢出之時,他的手已然按上琴弦,一曲一曲,彈他所有會的曲子,于現實不過須臾,記憶中卻已是整整一個日夜。我看到他的手指磨出血泡,然後又鮮血淋漓的模樣,已覺觸目驚心。而寂瑤的魂魄在一旁看到,又該是何等的撼動,可想而知。

終于他彈盡所有曲子,已是疲憊不堪的模樣,可更顯疲憊的是他的眼神,看到寂瑤身上時,竟是與死人無異的目光。

——簡直就像當年的寒淩霄。

他俯身将她抱起,仔仔細細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從眉眼到手腳,仔細的像是時間都靜止。

“瑤兒。”他顫抖的吻落在她冰冷的唇角,同時落下的,還有一滴淚。

洛廣将她葬在那個冷潭裏。潭水冰冷,卻并不結冰。他看着她一寸一寸被冷水吞沒,一直到無法看見。而此時景幕再度暗了下來,并且不曾再亮過。

這才是這段記憶真正的終點。

我坐在原地很久才想起該驅散香氣令自己從寂瑤的記憶中回到現世,擡了擡手卻又不忍起來。其實寂瑤洛廣均是癡心人,這一段我無法批判誰對誰錯,只是一個癡心太過,累得對方死都不能安息,如果他能做到一直如此,那麽多年之後這便是一個美談。可他終究沒能堅持癡心下去,所以這就是一個悲劇。更悲劇的是,寂瑤已死,死者時間停滞,她的心緒永遠停留在死去的那個她最為震撼的瞬間。而我卻要做這個将她的白日夢粉碎的人,真是令人無法可想。

我長長的嘆了口氣,雖然難辦,但是卻不能不辦。畢竟再難辦,她也要面對現實,總不能死了一直如此,這真是比看她心碎更令我不忍。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真心拉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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