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齊哥

1998年夏

這個盛夏,廣袤的松嫩平原承載了太多的雨水,高溫高濕環境下愈發瘋長的樹木帶來滿眼油亮的綠色。

陰着天的午後空氣裏依然潮氣很重,彎曲林蔭土路上雨天泥濘時留下的車轍裏存着的積水倒映出幾個騎車快速掠過的少年身影,自行車鏈條和車身颠簸的聲音伴随着說笑。

“後面的快點,別再一會兒下雨了,那就甭想騎了,只能推着車子回去。”騎在最前面的那個男生蹬幾下車子後回頭喊道。

他話音剛落,後面一男生車後座夾着的行李袋子在車子駛過一個土包後嘩的一聲掙脫車身滾落在了地上,不偏不倚的側翻停在了旁邊小水坑裏。

“草……”那男生雙腳支地停下車子,簡單對他的心情做了個總結後下車去撿行李袋。

原本和他并肩騎的那男生也停了下來,沖着前面的那兩個比他們低一年級的高一男生揮手:“要不你們先走,我等等他。”

正是放暑假往家裏奔的時候,果真一句客氣話還是暴露了本真,那兩個同樣騎車馱着行李的小子馬上走了人。

邸嘯把行李袋從小水泡裏拽過來,他邊甩打粘上的髒泥邊斜眼看一旁支着車子側頭看他的男生:“你也不搭把手,留下來幹屁啊?”

齊致辰輕笑着頭一甩:“速度快點兒,這雨快來了,要是真給咱倆拍在路上那就慘了。”要是下過雨的土路就是寸步難行了。

當倆人整理好啓程繼續往村裏趕的時候,天就開始飄雨了,頂着雨剛進村子東頭就看到幾個小孩在大路上瘋鬧,齊致辰放慢了車速用眼睛四處找着,果然看到一個小身影在看到他後飛跑着過來:“小舅小舅!馱我!”

“馱個屁,沒看我馱着行李呢麽,沒地方馱你。”齊致辰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繼續蹬着車子與邸嘯并肩前進着。

小男孩六七歲的樣子,盡管被拒絕了,也嘻嘻哈哈的抛棄一起玩的小夥伴跟在齊致辰車子後面跑。沒跟出多遠就卡倒了,小小的身子跌在地上撲了一前襟泥土。估計是摔疼了,小表情糾結着是要哭。

邸嘯哼笑道:“你這是親舅麽你。”

齊致辰停下車子,回頭看着還趴在地上的小孩:“李明達你給我起來,要麽跟我回家,要麽接着玩去。你敢哭我踹你。”

小孩一聽,爬了起來,然後傻兮兮小髒手抹了抹眼睛追上來,從齊致辰撐直了的胳膊下鑽進去,很靈活的一蹦坐在了二八自行車前面的橫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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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致辰穩了穩車子繼續騎:“別亂動,再亂動給你扔下去。”

“哦!哦!”小明達握着車把中間大喊着,“開車咯開車咯!”

車上又增加了一個好動小重物後越發難騎了,齊致辰最後是冒着小雨推着車子回去的。

到了村中間小賣店門口他把車子一扔,把行李袋一扛,拖着李明達就進了屋。

“媽!我回來了!”

“媽!我回來了!”

這小爺倆同時喊出了這句話。

裏屋的齊敏芝聽到後扶着大肚子笑着走出來:“小辰回來了。”

看到李明達出溜着跑到媽媽身邊亂蹭,齊致辰伸手把孩子拎到一邊:“別老亂碰你媽,小心點她的肚子。”

齊敏芝笑着摸摸兒子的頭:“渴了吧,去拿冰棍吃,給你小舅也拿。”

小明達聽了媽媽的話很歡快的跑向了不遠處的掀蓋式冰櫃。

齊致辰就近原則把齊敏芝扶到旁邊椅子上:“姐,媽呢?”

“在後院做飯呢。”

“天這麽熱你又行動不便,我姐夫哪去了,怎麽不在家看店呢?”

齊敏芝幫着弟弟拍打襯衫邊已經幹涸了的泥點子:“你姐夫去共庭進貨了,應該快回來了。”

齊致辰接過李明達遞過來的冰棍粗暴打開包裝袋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對他姐說:“那你進屋,我幫你看一會兒店。”

“不用,你把行李搬進去吧,收拾收拾快吃飯了。”

齊致辰叼着冰棍彎腰把行李袋抱起來往裏面走,後邊跟着個小尾巴。

左拐右拐回了房間後他把行李袋往床邊一扔,拿出嘴裏的冰棍坐在床邊吃。他邊吃邊看跟他一起進來的李明達:“別坐我床上吃,你要是敢把冰棍水弄在我床單上看我不削你……”

小孩子吃冰棍習慣舔來舔去的,果然齊致辰還沒等說完話一大滴融化了的冰棍砸落在了幹淨的床單邊緣。

很快的屋裏就響起了哀嚎的聲音,小小身影嗖的一下單手捂着屁股跑出了房間,一路跑到前屋賣店:“媽!我小舅踢我!”

齊致辰把小不點的告狀聽的清楚,他咬着冰棍擡腳将房間門關上,用嗓子眼哼道:“小兔崽子。”

屋裏瞬間安靜下來,窗外雨越下越大,他從寫字桌抽屜裏拿出随身聽放進一本磁帶按開開關就躺在床上聽起了音樂。

當張雨生的一首口是心非正好聽完,當吃完的冰棍杆被他準确扔進門口紙箱後門外就傳來了他媽喊他吃飯的聲音。

向來他們家吃晚飯人都是不全的,因為要有人看着前屋的小賣店。

齊致辰并沒有在飯桌邊坐下,而是盛了米飯夾了些菜就端着碗去前屋把他懷着八個月身孕的姐換去吃飯。

坐在櫃臺後邊他起身打開了那個被放在牆角平臺上的小黑白電視。這個時間段都是新聞,他被換臺時偶爾出現的滿屏幕黑白雪花弄得有點心煩意亂。

“我要看動畫片!”李明達捧着飯碗嘴角挂着飯粒從櫃臺裏擠進來仰着頭看着電視,“給我播大風車!”

齊致辰長腿一橫攔住小外甥去路:“我看你像大風車,好好吃飯去。”

李明達哼唧着把碗筷往玻璃櫃臺面上一放:“吃完了。”

“吃完也不許看。”齊致辰盯着不太穩定的電視屏幕,新聞正對長江流域抗洪防汛情況做播報。

看的太出神,他并不知道小不點是什麽時候不見的,再回神就看到了門口進來的披着雨衣的李樹全。

“姐夫回來了,去吃飯吧,等會兒我跟你一起卸貨。”

李樹全一瘸一瘸的把懷裏捧着的大西瓜放在了櫃臺上:“你姐說要吃西瓜,我挑來挑去覺得都不會甜,年頭不好,大澇之年瓜果哪有甜的。”

齊致辰邊往嘴裏扒飯邊搭話:“姐夫,南面好像洪水挺嚴重,咱們這面怎麽樣了。”

“你還不知道呢?大壩外的水已經快到壩底了。”李樹全邊說邊往裏屋走。

齊致辰停止了咀嚼,他一直知道今年夏天雨水超量,在學校也聽說不少鄰近江湖河流的小地方都面臨洪水壓境的情況,這麽一聽心都停跳了一下。他們呈塘是典型的坐落在松花江嫩江支流交彙處,這要是水還不斷上漲的話那不就也懸了麽。

晚飯後一直下着的雨停了,天氣捉摸不定的又美了夕陽。齊致辰進進出出屋裏屋外跟着李樹全從三輪車上往下卸貨。

他姐夫腿腳不好,所以基本每次周末趕上他在家,他都幫着卸貨。運動過後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倚在櫃臺邊喝着冰水和兩個同村的長輩聊天的時候,李明達推門大喊着跑進來:“大兵來了!大兵來了!”

齊致辰開始以為是小屁孩玩什麽破追逐游戲,沒想到,還真是來了兵。

确切的說是解放軍,從村子東面進來直接進了呈塘小學的寬敞校園。

這一支穿着迷彩服解放軍的到來仿佛一股綠旋風很快卷來大部分呈塘的老百姓都來圍觀。

齊致辰跟邸嘯擠在人堆裏擁擠着,擠來擠去也看不全面,最後他們索性爬上了學校的牆。

聽旁邊的長輩說,他們附近區域三個地點,共庭,普關,呈塘,總共調過來一個團将近兩千人,來他們呈塘的目前是先行的一個營,約摸着五百人的樣子。由于前來路上一直在下雨,是集體從共庭跑步急行過來的,從那陰濕的墨綠色迷彩軍裝也看得出來。

齊致辰蹲在牆頭上越過村裏老少的腦袋看過去,洋洋灑灑一大片的解放軍在呈塘小學操場,頗為壯觀。夕陽把場景色彩渲染的很美,讓他不知為什麽就想起了那首:“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的歌,他眯着眼感慨:“我去,真夠可以啊。”

邸嘯點頭:“夠可以。”

“小齊哥!”

倆人正說着話時,突然聽到後方有人大喊。聽到那熟悉聲音讓齊致辰一激靈。全呈塘這麽叫他的倒是不少,但後面拖着肉麻尾音的卻只有一個。

“卧槽,是何璐!”他立馬站起身從牆上跳了下去彎腰低頭躲在牆邊,“別讓她看見我!”

邸嘯無奈:“她已經看見你了,要不能喊麽。”

齊致辰沒猶豫,他手一甩側身從人堆裏往出擠:“靠,那還不快走!走走走!”

“別走啊,”邸嘯邊往出走邊跳起來回頭張望,“再看會兒熱鬧多好啊,看大兵。”

“好個屁,看到她我就沒興致了。”

他們幾大步蹭出人群竄上主路,差點沒讓路邊幾個小女孩用皮筋絆倒了。

邸嘯在後面跟着跑:“急什麽,慢點。咱們去哪?”

“回我家何璐肯定跟去,”齊致辰頭也沒回,“去你家。”

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女孩緊追不舍,奈何人多她擠不出來,最後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兩個高瘦身影一前一後的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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