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意[V]
清月入戶,溫梓童吹熄了床頭燈燭,平躺下時手裏仍攥着那方帕子。只是手勁兒又不敢使大,虛虛握着,生怕壓出褶子。
月色穿過绮窗,當屋灑下一小片清輝,将那窗棂的影子投得老長。她看着看着,突然覺得若是不讓李玄愆知道是她送的,那就好安排了。
其實她繡這帕子本也不是為了表明心跡。饒是心中早已百轉千回,可此時遠不到成熟時機,對李玄愆而言她還只是個生人,好感需得慢慢培養,不能上來就吓到了他。
她送他帕子,只是單純想為他做一點兒什麽,哪怕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李玄愆收了,她便會覺得自己于他也并非毫無用處。起碼他用着她親手繡的帕子。
想到這裏,溫梓童就釋然了許多。
李玄愆不知是誰送的也沒什麽不好,她再面對他時便不會忐忑。
想通此節,她便沉沉睡去。手裏那帕子好似有安撫人心的功效,溫梓童這一覺睡得格外酣甜。
翌日天色微明,賢妃便起來侍奉聖上盥洗更衣。
待聖上去上朝了,她才收起強裝出的精力神兒,蘭花手背虛掩着口,打了個哈欠。随後一臉倦怠的繞回屏風後,打算去睡個回籠覺。
兩名貼身女官伺候娘娘重新寬衣就寝,其中一個叫秀珠的邊為娘娘褪着袖子,邊出言關心道:“娘娘可是昨夜又沒睡好?”
賢妃輕嘆了口氣。近來為給親兒子選妃的事勞心耗力,賢妃白日篩選畫像身家,夜裏伺候好皇上自己卻久久不能成眠,心中總憂思着這些事。
寬好衣她靠在雕花床背上,雙眼空洞又疲憊:“待哪日尋到一位中意的六皇子妃,本宮才能好好歇上一宿。”
本朝自民間到皇室,皆奉行先成家後立業的章法。她的桓兒明年便要及冠,必須及早選定下一門親事。若封爵時仍妃位懸虛,那便要落了笑話。
其實她未雨綢缪,早年前就曾做過安排,只可惜那姑娘福薄,焚香拜佛時被香火灼了臉,便入不得宮了。一時間這事兒變得棘手起來。
加之近來皇上身體不如去歲,該是到了思量立太子的時候。所以賢妃便更急着将兒子親事定下,好全身心的投入到更大的競逐中去。
聽娘娘這樣說,秀珠眼中掠過一道精光,掩下後佯作随口提起:“娘娘還不知,昨夜太極殿降了吉相。”
果然這話引起賢妃一絲獵奇,暼過一個眼神:“哦?是何吉相?”
秀珠便将昨夜太極殿紅光萬丈的事娓娓道來。
賢妃果真提起了精氣神兒,脊背離了軟靠板直的坐着,心中想起當年先皇後初次入宮時,便是當晚天降吉相,聖光萬道。太後招來欽天監,對着星象一通占蔔後,直言:“有鳳來儀。”
便因着這樁事,太後就選定了先皇後。
賢妃微微擰眉,心下也犯起疑窦:果真有天命之說?某些人真的自打娘胎出來就屬鳳命?這樣的化,若能選立這樣的女子為桓兒的皇子妃,豈不是能助他攀上至尊之位……
這種事,寧可信其有!反正選誰都得選,指不定那早前選好的姑娘突然被香火灼臉,便是天意!
“昨日都有什麽人入了宮?”賢妃一本正經的急急追詢。
秀珠先是裝傻,故意說了幾位幾位大臣。賢妃蹙額打斷:“誰問你前朝那些老匹夫!本宮問的是女子,未出閣的女子!”
秀珠眼珠子一轉,便笑道:“奴婢聽說昨日過午,連尚書的千金入了宮。”
“連今瑤?”賢妃挑眉,這姑娘她倒是記得。那日先是聽聞她與溫家幾位姑娘大打出手,之後午宴又見她與溫家四姑娘一同獻舞,故而印象頗深。
秀珠忙點頭确認:“是。”
賢妃接下來又問連今瑤入宮作何。秀珠雖不敢扯謊亦或瞞報被罰去惎悔齋謄寫經書之事,卻避重就輕,周全偏幫了幾句,算是沒令連今瑤形象太過狼狽。
秀珠常年伺候在賢妃身側,六皇子便時常喚她問問母妃日常。故而待她算不薄,常給些金銀賞賜。
前陣子得知母妃為自己挑選皇子妃,李桓吩咐秀珠尋機在娘娘面前提提連家姑娘的好,潛移默化的加深些印象。
其實除了六皇子,連家也托人給秀珠示過幾番好,尤其是昨日連今瑤被罰入宮,連尚書更是托人塞了不少好處給秀珠。盼着她能在賢妃面前美言幾句,以沖抵連今瑤的過錯。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何況是兩頭得好的事,秀珠更是不敢怠慢。今日得了機會便好一通旁敲側引。
只是想起上回別宮的不快,以及這回落了把柄被罰,賢妃對連今瑤實在掀不起什麽好印象。不過想到她頭回入宮便天降吉相之事,又覺表皮上的印象也不那麽重要了。
賢妃正想傳連今瑤過來再瞧瞧,可尚未啓口,就聽一直緘默在旁的蘭心也開了口:“娘娘,其實昨日進宮的不止連家姑娘,還有溫家姑娘呢!”
一聽這話,賢妃又迷惑了,問了問溫家姑娘又入宮作何,蘭心一一回答。一旁的秀珠卻是氣的紅了眼,頻頻給蘭心甩眼刀子。
經蘭心一說,賢妃自然又按下傳召連今瑤的心思,從長計議起來。
兩名女官伺候娘娘歇寝,雙雙退至屏風外,然後對着剜眼刀子。
蘭心雖沒拿誰的好處,但卻看不慣秀珠在宮人中一手遮天,故而此次看出秀珠的心計,就偏要壞壞她的好事不行!
兩個女官的交鋒,吹熄了連今瑤剛剛重燃的一絲機會。此時的連今瑤正哈欠連天的伏于案前,抄着經書。
并非她起的早,而是徹夜未睡。
她着急出去,于是不眠不休,熬燈點蠟的謄寫。
昨日此時她還神采奕奕的随母親去郊外上香,如今卻神郁氣悴的似個病秧子,熬得眼下一團烏青。只是寫了這整整一夜,也不過才抄完最薄的一卷。
看看不遠處的書山,她拿着手中這卷比照了下,更加玉慘花愁。那裏随便一個卷軸都是手中這卷的兩倍之上。
半日加一夜才能抄完一小卷,那全本抄完也要一百多日!然而她不可能焚膏繼晷,夜夜不眠。
照這樣,也不知何日才能重獲自由身……
就在連今瑤因前路迷惘而愁悶時,溫梓童也正坐在秋千架上,掰着手指算日子。秋千有一下沒一下的蕩着,她在心裏仔細籌劃。
下月便到浴佛節了,屆時皇上會指派一位皇子代表皇家,去隆雲寺觀禮。
溫梓童記得上輩子自打李玄愆及冠,這類庶務便皆交由他操辦。李玄愆難得出宮一回,浴佛節便是個送帕子的好時機!
只是隆雲寺作為皇家寺院,位處皇城內,也非閑雜人等可随意出入。不過溫梓童還是很快想到一個可以混進去的法子。
那日一早,會有花車載着佛像繞皇城一周,分香湯、緣豆與百姓,以佑國泰民安。而為花車護行的,除了寺中僧人,還有一百名善男信女。
這些善男信女皆是信徒自願,但凡身家清白的未婚男女均可報名。且由衙門的人負責招募,稍予賄賂,她想混進去并不難。
正想到此處,溫梓童軒軒甚得的笑着,就聽見椒紅的聲音隔窗傳來:“姑娘,該回屋服藥了。”
這話一落,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當真,溫梓童就覺有一股子澀苦的藥味兒透窗飄來……璍
她吸了吸鼻子,悻悻的嗔椒紅一眼。旋即又勾了勾手指,不懷好意的笑道:“你先過來,我有個差事要交待你去辦~”
正翹首在绮窗向外望的椒紅,聞聲不禁心下一凜,隐約覺得又會是樁像前兩日那樣的差事。
不過她也只能乖乖過去,聽命行事……
随着夏日漸長,姑娘們的裌衣羅袖也日漸單薄起來。有了念想,日子便似流水般一日一日過得極快,轉眼就到了浴佛節這日。
今日不僅溫梓童起的早,溫家其它人也都早起食齋焚香。
幾位老爺雖無公差在身,手頭卻多少都有些庶務應酬,陪老夫人用完齋便出府辦事。各房夫人則令小厮備好車馬,帶着自家姑娘去郊外寺廟。一來焚香禮拜,二來也去山間踏踏青。
老夫人腿腳不甚靈便,是以不喜去人多之處,只在自家佛堂裏上了兩柱香,為一家老小祈過平安,便又回自己院裏歇着。
待所有人各歸其位,溫梓童也帶着椒紅和素容兩個丫鬟,乘着馬車出了府。
适才二嬸母三嬸母都問過她,是否願随她們同行。不過那語氣聽過便知是客套,溫梓童自然婉拒。
路上椒紅為她重新梳攏了發髻,又換了外衫。今日是要去伴佛護行,打扮得太過招展自是不好。
待到了地方,溫梓童帶着兩個丫鬟下馬車,與早已恭候在此的其它信女們彙合時,衣着妝飾絲毫不顯突兀。
當花車緩緩自永成門駛出時,看熱鬧的百姓已将皇城門外圍得水洩不通!
花車前有衙門的人執着水火棍開道,很快便在人海中隔離出一條通暢的道路。花車緩慢行駛,一路暢行無阻。列為四隊的善男信女們緊随在花車之後,男的手裏抱着玉壺,女的胳膊上挎着小竹籃。
籃子裏裝的是煮好的緣豆,不時抛灑一把在人們頭上,大家熱情迎接。搶到豆子的當即便投入口中,将這福氣及時收好。
玉壺裏盛的則是香湯,不時有百姓伸長了胳膊遞過一只碗來,他們便将香湯倒一點進那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