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宮中的重陽晚宴雖早已散了,冉至卻并不在府中,他正站在一處牆根下,借着微微月光慢條斯理地把玩着手裏鑲了螺钿的小匣子,像是在等什麽人。
果不然,未及片刻,一道黑影便迅速翻過院牆。他身形不大,披着鬥篷,臉悉數被兜帽蓋着,令人難辨身份,只是恭敬地跪在冉至身後,“大人。”
冉至這才回過頭,臉上似笑非笑,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僵持,跪在地上的人卻絲毫不敢妄動。半晌過去,冉至終于開口問:“吟良,你跟着我多久了?”
被擋在兜帽下的眉頭輕輕一皺,連忙應聲回答:“自入錦衣衛兩年來,全靠大人賞識。”
“兩年了,不管是在南鎮還是在冉府,我以為被人抓到行蹤這種事不該是你會犯的錯。”冉至笑着挑挑眉毛。
吟良的頭越埋越低,“若按照往常,屬下自然會處理幹淨,只是夫人……是吟良無能,還請大人責罰。”
冉至沒有說話,只是朝他伸出手。吟良遲疑片刻,輕瞥着冉至臉上并未帶有絲毫愠意,才任着冉至将自己從地上拉起來。
“我知道,憑你的本事至少也該在錦衣衛中跟着聞苕做個千戶百戶,甚至和聞苕平起平坐。可我偏偏讓你縮在巴掌大的冉府裏裝個又啞又傻的女人,白受諸多家長裏短的麻煩,這事終究還是我欠你多些。所以我不想罰你,可如今事已至此,我若将你從冉府送走,那我們這一年多的心血就白費了。”冉至若有所思,“沒有誰比你看着冉苁和冉茗更讓我放心,吟良,你該知道,解決這件事比罰你更重要。”
“屬下不敢,若非少傅提攜,吟良至今仍是罪臣之子,更不可能再見到妹妹。只是吟良鬥膽,夫人是拿着條件來要挾的,查清原應國公世子符堇固的死因之前,應當不會出什麽問題。”吟良思索片刻,又接道,“還請大人寬宥夫人,她不會将這秘密洩露出去。”
冉至擡眼打量着眼前的人,“我沒聽錯吧?冷面冷心的衛吟良也會替別人求情?”
“在吟良看來,夫人本性良善,并不是什麽壞人。”
冉至笑了,許是被氣笑的,“你敢保證不出岔子?若是惹出事來,你拿腦袋謝罪?吟良,我沒見過你這麽不惜命的。”
衛吟良卻仍面不改色,“屬下不是不惜命,只是夫人的确待人和善,屬下願意相信。”
事情發展得有些出乎冉至意料,他輕輕勾起了嘴角。符念念自嫁給他後幾乎是沒有安穩過,她的小心思從沒有一天停止過撥轉,人前一套背後一套更是玩得爐火純青。從前的符念念的确是單純善良的,可現在的她早已經沾染了世俗的污穢,在冉至看來,絕對跟善良兩個字搭不上邊。
只是冉至并沒有深究,他沉聲道:“英國公府的事我讓聞苕去查,你只管好好盯着府裏,至于夫人,你不必再管。吟良,像今日這樣的事,要是再有下一次,你知道該怎麽辦。”
“是,吟良明白。”吟良立即拱手,“多謝大人。”
冉至派吟良看着二房和四房,無非是因為一早就察覺出了他們的用心。果不其然,這些日子冉苁帶頭,牽着冉茗搭了東廠的路子。眼下朝中內閣和東廠平分秋色,皆是為皇上效力,同仇敵忾的是想借太子東山再起的蘇暄。
冉至雖然在內閣占着舉足輕重的位子,但跟他的兩位叔叔關系卻實在算不上好。先前冉苁迎了冉至回府,也做主替冉至将他已故的生母擡了做大房的夫人,可是當年大房會被趕走,二房到底還是有推卸不了的責任,所以如今即便他們跟冉至示好,冉至也不過是面上親熱些,對幾位叔叔說到底還是不冷不淡的。
內閣這條線攀不上,他們也不願像三房似的本本分分度日,于是轉投東廠,非要在朝中揚名顯赫一番才算完,即便東廠和內閣素來算不上對盤。
再向前追溯起來,當年奉宮政變,蘇家落勢,作為表親的冉家不僅未有幫扶,甚至由二房主張誣告蘇家,踩着蘇家人的血向順貞帝表忠心,這才換來加官進爵和如今的榮華富貴。
眼下蘇暄回京,氣勢正盛,自然是對冉家人欲除之而後快,冉苁這才慌張起來,想尋條新的出路。
而他們也就此一步步踏進冉至搭好的陷阱。
吟良默了默,又有些猶豫地說:“還有一事,四爺時常駐足偷偷凝望夫人,怕是別有用心。”
冉至薄唇翕動,似乎是默念着冉茗的名字。
冉茗這個四叔的确一直是個花名在外的主,比起冉至的溫和,冉茗要開朗随意的多。身在翰林院居閑職的他自然有的是時間到處晃蕩,常常幾句話就能把姑娘們逗得花枝亂顫,而他自己也向來放蕩不羁,向來不理睬各種“批評”,所以在京中也是一號人物。
可冉至知道,冉茗不止像他表面上這樣看起來只是個纨绔子弟,他的這位四叔叔,心思比二房的冉苁缜密的多,若是真的算計起來,一點也不好對付。
如果冉茗真的對符念念別有用意,那至少不光是因為看中了符念念的色相。
冉至磕了磕網巾邊上的扁玉珠,略作思索道:“日後要拿捏四房不能沒有把柄,這事你多留意。”
吟良聞言随即拱手領命。
“一年,最多再一年時間。”冉至沉聲道,“我放你回南鎮,到時候官職,名望,什麽都不會少你,你若要和你妹妹相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吟良的眉梢輕輕一顫,緊接着又單膝跪地,“少傅的吩咐,吟良定和從前一般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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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鶴館被符念念接手之後很上道,符念念偶爾前去練琴施教,多數情況還是白茶在兩頭跑,但漪鶴館能重振,白茶自然是為符念念開心的,故而也樂得辛勞些。如今漪鶴館裏坐鎮的阿汐姑娘更是由符念念和老高親自教授,彈起琴來頗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意思,而符念念因為時常練習的緣故,技藝也很有長進。
這天本就是要去漪鶴館的日子,白茶早早就準備好了東西,将符念念喚起來。
符念念将桌上的紙疊了疊塞進袖子,她昨晚就憑着記憶把那天見過的玉佩畫了下來,如果找人問問,說不定會知道些什麽。符念念打算趁出門去找聞苕一趟,同為錦衣衛,他一定知道個中門道。何況他跟着冉至一直忠心耿耿,憑着符念念冉夫人的身份,聞苕必然會掂量着不亂說出去。
這樣考慮過之後,符念念便下定了決心。
白茶總覺得今天符念念有些心不在焉,果然從漪鶴館一出來,符念念就打發白茶先回府去,可白茶擔心她的安危,說什麽也不同意獨自回府,兩人只好商定讓白茶在漪鶴館等她片刻。符念念行到南鎮撫司門前着了人進門通傳,她心裏本來也沒幾分成算,本也不過是想試一試。
冉至剛剛在暗室中将身上文人雅士的直裰換成曳撒,聞苕就忙慌慌跑了過來,“有人通傳說夫人來了。”
“她?”冉至綁袖子的手一頓,“她來南鎮撫司幹什麽?”
“說是手上拿着什麽東西,八成不是來寒暄的,挺有膽子。”聞苕皺皺眉,“你的事你自己了結,反正我不管。”
“太子要離京,忙着找蘇暄過去。”冉至提起刀挂在身上,“我很急。”
聞苕眉梢一跳,“你真不管啊?你回你的北鎮,那夫人這我幫還是不幫?南鎮北鎮名義上還磕着呢,別害我裏外不是人啊。”
“一不小心讓狼崽子咬了手,你耗着讓她自己回去,別理就是了。”冉至理好衣裳,拿起擱在一邊的面具,不再多話,轉身順着地道走了。
聞苕聳聳肩,覺得冉至說得沒錯,兩口子只見的事,他覺得還是少摻和些為妙。
鎮撫司外張望了許久也不見聞苕出來,符念念正有些焦急,就被人捂着嘴一把拉進隔壁偏僻的巷子裏。她還未來及反應,就被人推進一輛身後路過的馬車。
“你放開我。”不是冤家不聚首,符念念一看到是蘇暄,便努力掙紮起來。
蘇暄一點也不客氣地從符念念手裏搶走了她的圖紙。
畫的是吟良的玉,符念念居然連這些都能夠記得住。吟良還替她說話,她轉頭來查吟良的底。面具下的嘴角輕輕一勾,蘇暄的視線重新打量回符念念身上。聞苕說的一點都沒錯,她膽子确實大,大到敢偷偷查錦衣衛的事。
符念念趁着蘇暄的注意力有些分散,猛地将手抽出來去拿自己的匕首。
蘇暄一點也沒有客氣,他把紙揉捏成團,反手抓住符念念的手腕,逼着她卸了力。皓腕被捏地微微發紅,恍若雪地上落下幾片梅花。
這次無論符念念怎麽掙紮,都擺脫不開蘇暄牽制住她的手,她正要張嘴大叫,就已經被蘇暄拿繩子捆了綁在車上。
“你最好別亂動,我打得是雙環結,越掙紮越緊。”蘇暄迅速撤了手,“也別逼我把你嘴塞上。”
熟悉的記憶又一瞬間湧入腦海,蘇暄在雪山上也是這樣粗暴地推開她,也是絲毫再不顧體面的抽出刀向她劈的。符念念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她怎麽也沒料到在聞苕的南鎮撫司外也會遇到蘇暄。
如果是因為自己偷偷查人激怒了蘇暄,可是蘇暄又怎麽知道自己今天會來找聞苕,又怎麽知道她找聞苕是為了查人?
“你到底想幹什麽?”話一出口,符念念才發覺自己是在發抖,她的力道太小,在蘇暄面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原來之前蘇暄只是沒對她較真而已。符念念想要讓自己鎮靜下來,無力的感覺布滿全身,就如同當初,除了在蘇暄的刀俎下等死,她什麽也做不了。
已經下車的蘇暄撩起簾子瞥着她,“你最好乖一點待着,否則我怕會忍不住捏死你。”
符念念隐隐聽到蘇暄告誡手下看好自己,而後似乎是離開了。符念念深吸了幾口氣,試着伸腳去夠被蘇暄扔開的匕首,可是她的匕首被蘇暄遠遠丢開,她折騰了半天,卻一點進展也沒有。可綁着她的繩結倒是真的像蘇暄說過的那樣,越來越緊。
她被勒地生疼,渾身都不可抑制地顫抖着,可她顧不上。
符念念只知道,她絕不能留在這等死。
作者有話要說:
掉馬,開撩
我果然還是不大會走感情流的文(捂臉)
後面應該可以順一點(肯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