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郎哥總算回來了,聽瑾哥兒說你們出了事兒,我和姐姐正擔心呢。”
林玉致曲指撓了撓鬓角,笑道:“有勞錦顏妹子挂念了。”
陳錦生眸色一黯,随即想起正事兒,忙道:“受傷的人呢?”
林玉致沒錯過他的表情,只是此時不是敘舊的時候,便引着陳錦生進了廂房。
陳錦生年方十五,幹幹淨淨一個小大夫,看着稚嫩,卻承襲家學,在外傷上是一把好手。
只不過附近村民嫌他年紀小,大多都不信任他。因着兩家走的近,林玉致對他了解的多,自是知道他的水平的。
“先前診病的大夫開的藥正對症,手法也不錯。只是這箭頭嵌入骨縫,位置刁鑽,不好取出。一不留神,便會失血過多而亡。這位大哥身體底子好,能保得一條性命至今。若是換了常人,只怕早就挺不過去了。”
“我先開個方子,等我準備好藥材,再将箭頭取出。不過我無法保證萬無一失,只能盡力而為。”
陳錦生說的是實情。裴紹傷的有多重,林玉致心裏有數。
她遞了銀子過去,道:“需要什麽藥材,不吝貴賤,盡都買了便是。盡人事,聽天命。咱們能做的都做了,若是救不回來,也是他命該如此。”
說起來,林玉致跟裴紹可沒有多深的交情。若非裴紹将她關進涼州大牢,她早就随镖隊回家了,也不至于折損人馬和銀錢。
但話又說回來,這人雖性子軸的厲害,卻是難得的赤膽忠心,又有一身好武藝。
尤其是那箭法,出神入化,更是難得。眼下國難當頭,這樣的人才,她倒不忍叫他就這麽去了。
陳錦生抿着唇接過銀子,道:“我這就去開藥。”
林玉致叫住了他,問道:“錦生,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兒了?”
陳錦生雖是個大夫,但到底年紀不大,往日也是個活潑性子。每每見了自己都笑眯眯的,就像老丈母娘看女婿似的,還一口一個大郎哥,叫的可甜了。
今日見面,就覺得錦生情緒不高,對自己也沒那麽熱絡了。
陳錦生眼神瞟了瞟,道:“沒,我家能有啥事兒,大郎哥多慮了。哦,姐姐做好飯了,我就回家吃飯去啦。過會兒叫瑾哥兒去我家取藥吧。”
林玉致叫了兩聲沒叫住人,心裏越發篤定陳家出事兒了。
她将目光落在林玉瑾身上,林玉瑾忙道:“阿兄,我去看看傅先生那兒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林玉致話還沒問出口,就叫這小子給跑了,不免氣悶。又轉頭去竈房找林玉嬌。
林玉嬌悶頭燒火,餘光瞥見林玉致,眼睛轉了轉,忙換上燦爛笑臉兒,甜甜的喊了聲:“阿兄,你去擺碗吧,飯這就好了。”
林玉致知道,這小妮子比瑾哥兒還滑頭,索性也不問他們了。
林玉嬌見她阿兄皺着眉出去了,心裏也是微微一嘆。外頭已經傳了不少風言風語了,阿兄平日雖極少與村裏人打交道,可這種事兒也是瞞不住的。
兩家住隔壁,陳錦顏和林玉致也算是青梅竹馬。林玉致生的英俊,陳錦顏貌美。二人往一起一湊,誰見了不說是一對兒璧人。
女兒家心思最是敏感。林玉嬌看的出來,錦顏姐一心都撲在她阿兄身上。而且錦顏姐性子好,人又溫和孝順,兩家都願意再進一步。
只她這阿兄,一直借故推脫。就連瑾哥兒也站在阿兄這邊,對錦顏姐雖友善,但卻有所保留。
林玉嬌便知她阿兄的心思必定不在錦顏姐身上。她雖然覺得可惜,但卻尊重阿兄的心意。
可如今錦顏姐出了那樣的事兒,若是阿兄知道,必會因愧疚而對她負起責任。
林玉嬌心疼錦顏姐的境遇,心裏也清楚,這事兒無論如何,他們林家都要給陳家一個說法的。但她也清楚,依錦顏姐的品性,斷不會借此逼迫于阿兄。搞不好到最後,姐弟兩人會離開秀水村避開阿兄。
不管怎樣,總歸是兩難全。
竈膛裏的火光将林玉嬌的俏臉映的通紅。她抿了抿唇,心裏打定主意,尋個時機與阿兄說一說此事,也免得從旁人那裏聽那些添油加醋的難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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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致端着飯碗,眼睛在傅辭和林玉瑾身上來回打轉。也不知這兩人是怎麽說的,這才認識多大會兒,二人的關系竟這般熟稔了。
往日阿瑾總是喜歡黏着她,今日乍然受到冷落,林玉致竟生出幾分吃味來。
“咳,食不言,寝不語。”
三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林玉致。
阿兄一向不講究,往常飯桌上就數她話多,怎麽今日倒講起規矩來了?
林玉嬌疑惑不解。
林玉瑾一雙大眼睛掄了一圈,在林玉致和傅辭身上來回游移,試圖從兩人身上揪出些不尋常來。
傅辭暗暗敬佩,林兄果然有兄長風範,将弟妹教養的如此出色。目光不由得落在林玉致身上,帶着一絲欽慕的笑容,春風和煦。
林玉瑾見他先生如此這般關注阿兄,若有所思。片刻功夫,露出一絲了然的笑容。
在自己屋中炕桌上吃飯的林父,聽着原本熱鬧的外頭忽然噤了聲,不禁疑惑,下意識的連吧唧嘴的聲音都控制住了……
飯後,林玉致本想去隔壁看看錦顏,順便将裴紹的藥拿回來,卻被林玉瑾搶了個先。
林玉嬌又說廂房裏要挪一下家具,喊住林玉致,叫她來幫忙。
林家父子四人,每人各占一間房,還餘一間廂房和一間雜物房。
以往請的先生都是本地人,在此處皆有田産,不在林家留宿。而傅辭孤家寡人一個,身上又無盤纏,只能宿在林家。
雖說是替林玉致做工還保費,但好歹人家是先生,總不好怠慢了,自是不能讓他睡廂房的。林玉瑾立馬提出要跟先生換房間,被林玉致攔下。将自己的房間讓出來,搬到廂房去住了。
傅辭推脫不掉,便也依了她。
正好裴紹還在她房間,眼下也不用挪動了,暫且委托傅辭幫忙照顧。
等忙活完,天都黑了。累了一身的汗,林玉致也沒了探望的念頭,洗了個澡便回屋睡去了。
連續幾日都在趕路,剛一沾枕頭,就呼呼睡過去了。
林玉嬌見她阿兄實在累極,便也沒去擾她。只是那事兒擱在心裏,終究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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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淨的小屋裏,一個柔弱女子倚着牆坐在床沿兒上,頭垂的很低。
“诶呦,我說錦顏啊,方老太爺雖說年歲大了些,可家底殷實。老太爺說了,人家不嫌棄你那點子事兒,還說了,續弦也按照正妻之禮來辦,那聘禮單子那麽長,我當了這麽多年媒婆,就沒見過比方老太爺還厚道的人。光是那聘禮都能讓你們一家子好吃好喝過一輩子了,你還挑什麽啊。”
“還有,你看你家錦生眼瞅着一年比一年大了,你做姐姐的,總得給錦生攢銀子娶媳婦兒吧……”
一個塗着滿臉劣質胭脂的婆子說的唾沫橫飛,那柔弱女子眼眶通紅,強忍着才沒在媒婆面前哭出來。
就在她狠狠心想要答應的時候,一道憤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花媒婆,我姐姐才不給那糟老頭子續弦去,他愛找誰找誰,你再敢來我家,我一掃帚拍死你!”
陳錦生揮舞着大掃帚進了屋,二話不說直接往那胖媒婆身上招呼。
“你個喪良心的婆子,想拿我姐姐換銀子,門兒都沒有。老子就是打一輩子光棍兒,也絕不拿姐姐賣身的銀子娶媳婦兒!滾!”
“哎呦,天殺的呦,好心當成驢肝肺。呸!你們姐弟就沒個好人樣兒,陳錦顏,別以為自己長個俏模樣,就當自己是官兒小姐。也不去聽聽村裏人都是怎麽傳的,你個殘花敗柳,有人肯娶你就燒香拜佛去吧,還跟我這兒裝什麽貞潔烈女,還不是跟人家做下那等龌龊事兒,又被人給甩了……啊——”
花媒婆殺豬一般的慘叫驚飛了樹上栖息的鳥雀。
陳錦顏姐弟二人楞楞的看着林玉致僅用一只手就将那胖媒婆甩出老遠,只聽轟的一聲,胖媒婆摔在地上,險些給砸出一個坑來。
“老子睡個覺,盡聽你這賊婆子瞎嚷嚷,日後再敢來這院子一步,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拍死你!”
花媒婆本想趁機訛這小子一把,可瞧見眼前這人兇神惡煞的模樣,不是林玉致是誰!這人慣是好勇鬥狠的,早前有人欺負了她兄弟,二話不說,直接将人打斷了腿。秀水村裏誰提起林玉致來,不是兩腿發抖。
花媒婆抖了幾抖,見是這小閻王,哪還敢生什麽心思,趕緊拍拍屁股一溜煙兒跑了。
陳錦顏再見林玉致,心中欣喜之餘,更是無限心傷,原本就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跟不要錢似的唰唰唰的往下掉。
林玉致剛要上前詢問,卻見陳錦顏猛的将院門關上,差點兒将林玉致給拍飛了。
林玉致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小心翼翼的敲着們,說道:“錦顏妹子,是我啊,怎的不開門?這趟出門帶了些小玩兒意,正打算送給你呢,你且開門與我說說話。”
陳錦顏背靠着門,任由眼淚噼裏啪啦往下掉,卻強忍着不吭聲。
她本想早早帶着錦生離開的,可聽說大郎哥這趟走镖似是出了岔子,遲了好些天未歸。她心中惦念,想着等大郎哥平安歸來,她悄悄看上一眼,只要人好好的,她也就放心了。
如今人也見着了,雖是瘦了一圈,卻更加挺拔英俊了。
陳錦顏從小的夢想就是嫁給大郎哥做媳婦兒,如今叫她怎生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