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傅辭走後,林玉致在原地站了好半天。直到李銀蛋兒找過來,她才随他回營地去。
只是奔波了一天一夜,此時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了。
因傅辭的那段話,也因眼前的局勢。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當年感情用事的小丫頭了。在實力,利益,權勢面前,感情這東西,太脆弱了。
但她總是不受控制的去相信傅辭。雖然她知道,這是一個很危險的舉動。
她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出了營帳,倚在城牆上,看着濃霧缭繞下氤氲的月光。
深秋的夜裏,涼風習習。被風這麽一吹,混亂的思緒也開始漸漸捋順。
不管傅辭是誰,依現在的情況來看,她都只能選擇相信他。
楊鳳席要靈州,她也要。
翌日清晨,張澍召來林玉致,向她問計。
林玉致道:“望軍亭的地勢張大人是了解的,我們能用最少的損失拖到現在已是萬幸。剩下的,就只有依靠望軍亭的防禦工事做最後的防守了。”
她說的是實情。
張澍沉默了。他早就該認清現實的,不能因為先前取得的兩次小戰績就忽略了望軍亭的形勢。畢竟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想過能活着守到第三天。
今天是第二天,按照軍令,他們要守到明日傍晚,才算完成任務。
他拍了拍已經修繕完畢卻依舊不算堅固的城牆,重重的嘆了口氣。
尤猛受傷後,變得更加暴戾。斥候一早就被派出去打探敵情,得知望軍亭果真只有兩千軍後,尤猛更加憤怒。不顧傷勢,下達軍令:“全軍準備,即刻整軍出發,攻下望軍亭。”
南楚軍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即便無險可守,依舊想盡一切辦法,沿途設下障礙,拖住一刻,他們便賺了一刻。
及至北秦軍出現在望軍亭東側十幾裏的地方時,已是未時。就算連續挫了北秦軍銳氣,至此刻,他們仍有一萬餘衆。
相差五倍的兵力。
駐守在望軍亭城牆上的南楚軍,個個神情肅然。遙遙望向前方,北秦軍仿佛從天際滾落的大團烏雲,壓的這破敗的小城搖搖欲墜。
殘垣斷壁上那些飽經風霜的刀痕,似乎還在訴說着過往在這裏曾經歷過的慘烈。
林玉致向周貴下達命令:“見機行事,保存實力,退守洪關。”
當然,這命令是偷偷下的。周貴沒有問為什麽便應了下來。
自他們抵達望軍亭開始,彭遠便一直率手下軍士修建防禦工事。終于在此時收到了成效。
北秦軍兩輪攻勢過後,城牆依舊□□。只是城中箭矢已經用光了,下一次北秦再進攻,他們就只能生生扛着了。
死亡的氣息萦繞在每一個南楚軍的心頭。他們背靠着城牆,聽着城牆外一聲聲沉悶的撞擊聲,每一次的撞擊都在告訴他們,死亡,又近了一步。
終于在翌日破曉之際,望軍亭破了。
厮殺聲響徹遍野。
張澍沖在前頭,與尤猛厮殺在一起,大批的北秦軍踏平了殘破的城門,揮舞着長刀沖進了城中,像是要一雪前恥。
林玉致且戰且退,周貴等人也跟着她往望軍亭西側退去。
藺世榮殺的眼紅,見林玉致動作,只當她又想到了什麽拖延敵軍的計策,當即朝她吼道:“想做什麽就去做,出了事兒我頂着!”
林玉致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就在這一個瞬間,她似乎看到了她的父親。他皺着眉頭看着自己,那雙往日裏或沉靜,或飛揚,或溫柔的眸子裏,此刻盛滿了失望。
似乎在說:臨陣脫逃,棄戰友不顧,不配為我林家軍。
不配為我林家軍!
她的父親是一個驕傲的将軍。光明磊落,受人敬仰。即便被誣入獄,即便押赴刑場。他的脊背依舊挺的筆直。
因為他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無愧于國,亦無愧于民。是傲骨铮铮的真男兒。
她給他丢臉了。
就算日後她讓林家軍重新崛起,父親也不會承認。因為這一天,這一刻,會是烙印在她身上的污點,烙印在林家軍中的屈辱,永遠都沖刷不掉。
尤猛的長/槍穿透了張澍的胸膛,殷紅的鮮血濺在他青色的北秦軍服上,也灼燒了林玉致陰暗的心。
她沒有絲毫猶豫的提起長刀,沖進了混戰的隊伍中,瘋狂的砍殺,直到沖到了尤猛面前。
尤猛認得她。
他興奮的提槍,直朝林玉致刺了過去。
尤猛的槍使的威猛,其人又一身蠻力。但昨夜裴紹射傷了他,又經适才與張澍一戰,無論招式還是力氣,都落了下乘。
而林玉致卻心無旁骛,全身心的對付他,刀刀直奔要害之處。
這人明顯比昨夜不同,出手淩厲狠辣,刀刀致命。尤猛已然生了退意,奈何林玉致纏鬥的緊,絲毫不給他停手的機會。
周貴恐她出事,與張順趙石方等人護在她身邊,但見北秦兵偷襲,提刀便砍。
李銀蛋兒尤為賣力,邊砍邊道:“大白菜就是成了精,也逃不過我李銀蛋兒的柴刀!”
————
傅辭一整日都在心焦。
他很确定林兄的目的在靈州,她不會讓自己陷于險境。望軍亭絕對守不到傍晚,或許現在那邊就已經開始了血戰。但林兄卻遲遲沒有出現。
難道是望軍亭生了變故?
薛績也開始有些急躁起來。楊大人下令守望軍亭三日,可是他也看到了,那麽個小破城,一旦北秦軍來襲,一日都難撐過。
眼見着午時已過,傅辭決定不等了。
“薛績,幫我個忙。”
“你說。”
“綁了楊鳳席。”
“你再說……”
“我說綁了楊鳳席!”
薛績好像第一次見到這文弱書生發飙,竟鬼使神差的問都沒問原因,就跟着他沖進了楊鳳席的營帳。
楊鳳席正準備進駐靈州事宜,卻在這時被薛績掀翻了守營帳的幾個老兵,直接沖進帳內,長刀直抵在他脖子上,只稍稍動一動手腕,必定腦袋搬家。
“你們要造反不成!”
楊鳳席是知道這厮厲害的,不免有些害怕了起來。
傅辭道:“我看想造反的人是你吧,楊希。”
楊鳳席臉色猛地一沉。
“你在說什麽,還不快放了本大人。”
傅辭并不理會,只道:“你以為殺了孟忠就算大仇得報了麽?并不是,只有沉冤昭雪,讓世人知道你曾蒙受的冤屈,讓惡人受到審判,為那些枉死的人正名,讓他們光明正大的享受後世人的敬仰。這才算是真正的報仇。”
楊鳳席擡眸怒視:“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楊大人能不能有命到靈州去報仇,還得看我要不要放過你。”
“你要做什麽?”
“很簡單,發兵援救望軍亭。”
“你瘋了!”
“我沒瘋,我只要林玉致,活着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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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張澍戰死,彭遠戰死,張順戰死,趙石方戰死……
就在南楚軍撐不住,全線潰敗的時候,林玉致長刀一翻,已經卷了刃的刀生生的砍斷了尤猛的脖子。
主将一死,軍心潰散,北秦軍當即亂了陣腳。副将緊急收攏殘兵,大吼:“南楚軍撐不住了,務必沖過望軍亭!”
就在這時,從西側沖出一支兵馬來,打頭的正是柴亮知。北秦軍見南楚竟有援軍,本就潰散的軍心再一次受到沖擊。副将眼看形勢不利,當機立斷率軍撤退。
林玉致看了看天色,未時末。
“我們守住了。”
十幾個南楚軍,渾身浴血。
藺世榮眼看着最後一點青色沒入霧氣之中,才雙膝一軟,一頭栽倒在地。
“藺大人!”
藺世榮多處受刀傷,最為致命的是腹部的一刀。鮮血已經染透了戰袍,他能撐到現在,全是靠着一口氣。
他看着林玉致,費力的牽起嘴角:“回來了就好。”
林玉致面帶愧色,她始終不明白,她與藺世榮并無多少交情。但從一開始,他就對她十足的信任。她心存疑惑,也問了出來。
藺世榮笑了笑,說道:“因為你的能力,會讓人不由自主的願意相信。也是因為你的能力,在最後的關頭,你沒有逃。玉致啊,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希望你能對得起這份能力,承擔起作為軍人的職責。”
“要記得,你首先是一個軍人,其次才是一個人啊。”
林玉致紅了眼眶:“藺大人,玉致記下了。”
藺世榮笑着點點頭:“放手去拼吧,出了事兒,我頂着……”
“大人!”
藺世榮雙目緊緊閉着,臉上是一片死寂的蒼白。
藺世榮,戰死。
柴亮知的臉色十分不好,不知是被望軍亭的氣氛所感,還是因為傅辭提着刀搭在楊鳳席的脖子上,逼着自己出了城。
“此處不是久留之地,速速清點兵馬回城。”
守望軍亭的軍士們沒有動。
他們的曲長戰死了,隊率戰死了。如今只剩下林玉致一個有軍階的隊率。大家并不聽柴亮知的指揮,心照不宣的站在林玉致的身後,等待着她的命令。
“周貴!”
“在!”
“清點人數!”
“是!”
守城軍聽到命令,迅速列隊,等待檢閱。
“報!望軍亭守軍兩千人,守望軍亭三日,至此餘十三人,其中傷十三人!”
林玉致深吸了口氣:“歸隊,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