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九月一入秋,日長明顯就短了。
這會兒還沒過五點,天邊就跟打了顏料盤似的,晚霞暈染了一片。
“嘶——你覺得我能請七天病假不?”趙辛年拉着衛晏然校服袖,半瘸半拐地往家方向走。
剛剛在教室的那一趔趄,她直接踩了個空,幸好阿彪哥眼疾手快用他那只“鐵砂掌”推了桌子過來,她才不至于摔得太慘,但腿上還是不可避免地磕碰了幾處。
衛晏然看了她一眼,知道某人又動起了不想上課的歪腦筋,于是很幹脆地回道:“不能。”
“那三天呢?”
衛晏然搖頭。
趙辛年不死心地拽拽他袖口,開始軟磨硬泡——之前因為請過太多次假,現在只要一和老爸老媽提請假要求,都會被直接駁回,除非有衛晏然配合。
衛晏然之前确實配合過她幾次,但這次他不打算再順着趙辛年這些從來不花在正事上的小心思,于是問:“你早上怎麽答應的?”
怎麽答應的?
趙辛年同學語塞了。
兩人靜默着穿進一條小巷,樓道裏傳出了飯菜香,趙辛年趕在衛晏然談學習前,先轉了話題,“你今天怎麽來文科樓找我了?”
衛晏然:“你手機呢?”
“哦,沒電了……你發我消息了?”
“嗯,爺爺回來了,讓你晚上過去吃飯。”
“爺爺回來了啊!”趙辛年一聽,心情立馬雀躍了起來,仰頭看着衛晏然,“你說爺爺這次會帶什麽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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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老爺子一直很疼趙辛年,每次出門旅游都不忘給她帶吃的。趙辛年雖然從小到大沒離開過花溪,但托爺爺口福,她已經把大半個中國的地方特産都給嘗了個遍。
衛晏然對吃的興致缺缺,只搖頭說:“不知道。”
但趙辛年興致頗高,她歪着頭期待:“雲南,我想想……”
就這樣,趙辛年想了一路的美食,終于捱到家門口。
衛晏然往口袋裏掏鑰匙,趙辛年則按耐不住喜悅勁兒,在門口直接鬼喊起來。
“爺爺——”
“爺爺——”
下一秒她的臉頰就被捏住了。
衛晏然居高臨下說:“整棟樓都聽到了。”
趙辛年被他捏得痛死了,馬上示弱,“哦,那我不喊了。”
衛晏然放開了手。
趁衛晏然開門時,趙辛年立馬也伸手去捏,可惜衛晏然就算微垂着頭,也比她高出許多,趙辛年沒能得逞。
“哎喲,回來了呀,”衛老爺子拿着鍋鏟就從廚房過來了,見倆孩子站門口,忙樂呵呵地招呼道,“快進來吧,爺爺帶了好多好吃的呢。”
趙辛年一聽到吃的,也沒心思捏人了,朝衛晏然皺了下鼻子,就開開心心跟着老爺子後面“爺爺長,爺爺短”了。
西街這片是老城區,單元樓的裝修都比較簡單粗糙,但也有例外。
比如衛晏然家。
衛晏然家是這片難得的精裝房,屋子敞亮,客廳邊上列了一櫃子書和工藝品,桌子椅子茶幾之類的都是配的紅木,每次趙辛年進來,都有種進了校長辦公室的錯覺。
盡管她并不清楚校長辦公室具體長啥樣,但就是這股撲面而來的書香氣,總能讓她不由自主地規矩起來。
當然了,這規矩最多也就維持三秒,一見到吃的趙某人馬上破功。
“哇,鮮花餅!”
趙辛年在爺爺塞的一堆吃的面前,一眼相中了她愛吃的糕點,撕開包裝,就蹲茶幾旁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衛晏然進屋後,徑直去書房拿了跌打藥出來,往趙辛年後面的沙發坐下。
“把這個塗了。”他把藥瓶遞過去。
趙辛年這會兒剛往嘴裏塞完一個鮮花餅,白色粉渣掉了一身,衛晏然把藥瓶放下,擡手對她指了指衣服,趙辛年低頭意思着揀掉了幾片粉渣。
“小然啊,你媽媽不是說要讓你在那邊住段時間麽?怎麽提前回來了?”衛老爺子把雞湯端上桌,突然想起這個事就問了一句。
衛晏然爸媽一直在國外搞科研工作,前段時間剛回來,正好碰上衛晏然在宿江比賽,就說結束後要接他回原來那個家住一段時間。
衛晏然給趙辛年抽了紙巾,臉上沒什麽波瀾地回道:“有事就先回來了。”
趙辛年此刻鼓着個腮幫子,努力嚼啊嚼,總算把餅吞下去了,她接過衛晏然遞的紙巾,擦了擦嘴,繼而低下頭一點一點揀着身上的粉渣。
“你爸媽回來了?”趙辛年小心瞄了一眼衛晏然。
“嗯。”衛晏然半彎着腰,手肘搭在膝蓋上,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藥瓶。
趙辛年記得衛晏然剛來花溪的第一年,少爺脾氣簡直大得很,一會兒看不習慣這個一會兒不喜歡那個,動不動就鬧着要回宿江,爺爺那時候就哄着他,據說家裏這裝修還都是按照宿江那個家的樣式改造的。
“那你怎麽不開心?”趙辛年問。
衛晏然晃着藥瓶的手微微一頓,偏過頭看她。
“我看你都恍神了。”趙辛年如實說。
“你想多了,”衛晏然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把藥瓶丢給她,“趕緊塗,馬上吃飯了。”
衛晏然走開後,趙辛年把校服褲挽上去,一看,果然精彩紛呈,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她難得有些後怕地想,不會老了得風濕吧。畢竟老爸就經常在那念叨,說他那只風濕腿就是小時候不注意,摔跟頭摔的……
不過也就後怕了一小會兒,就聽見爺爺喊吃飯了,趙辛年應了一聲,然後胡亂拿藥在腿上搓了兩下。
飯桌上,衛老爺子大概因為衛晏然爸媽回來了,就忍不住提起了衛晏然剛來花溪時的事情。
“你那時候小,一到這邊就鬧脾氣,飯也不吃,”老爺子笑眯眯地回憶着,“後來還是我把年年叫過來陪你一起,你才肯吃的。”
聽到這,衛晏然和趙辛年相互看了一眼。
要說這事吧,其實衛老爺子沒有了解全面。
衛晏然當時确實一到飯點就生悶氣,吃個飯不哄上幾小時根本下不了桌,但也不是沒有原因——
那時候老爺子廚藝實在不怎麽樣,做出來的菜不是太鹹就是太淡,而他本人還都嘗不出來,只覺得是小孩子換環境不适應,才挑食生氣。
老爺子很發愁,某天就突發奇想把趙辛年找了來。
趙辛年自小就是個神奇物種,菜甭管好吃難吃,到她嘴裏都能給你吃得香香的。
衛晏然坐她對面,瞪着眼前這位莫名其妙仿佛失去味覺一般的小飯友,更加神煩了,加上不吃完飯爺爺不讓下桌,脾氣也就發得愈發大了。
小飯友趙辛年挺細心,看出了這位省城小少爺的煩惱,趁衛老爺子去廚房時,偷偷壓低聲音問他,要不要我幫你?
衛晏然看着她,擰着眉,也不說話——因為趙辛年先前問過“男孩女孩”這樣的蠢問題,他基本懶得搭理她。
趙辛年腦筋比較簡單,看他不講話就當他默認了,往廚房瞄一眼,然後眼疾手快地用勺子往衛晏然的碗裏挖走了一大塊,塞嘴裏吃了。
“……”
衛晏然嘆為觀止。
但也因為這樣,兩人算是邁出了友誼的第一步。
“以前看你倆就那麽點高,現在都長大了。”老人家一提往事就特別有感觸,十年對于他這樣的年紀來說,幾乎就是彈指一揮間,他看了看趙辛年又提道,“明年高考完小然就回宿江了,年年現在也要努力,到時候也過去,還跟小然一起。”
趙辛年算是衛老爺子真正從小看着長大。在衛晏然還沒過來前,老爺子一個人在花溪待着孤單,就把趙辛年當成親孫女對待,趙辛年也一直“爺爺,爺爺”地叫他。
老爺子希望趙辛年能考去宿江,其實也是一種私心。
衛晏然自小性格慢熱,不愛同人溝通交流,這麽多年下來,他也只有在和趙辛年一起時,話才會多一些。老爺子看得出來倆孩子感情很好,覺得這是一種緣分,也自然希望兩人能一起去宿江。
“好的爺爺,我一定會努力的。”趙辛年照常笑嘻嘻地做着保證。
但保證完,她又隐隐覺得好像有什麽話被自己忽略了,不過暫且沒空去細究,因為一桌的美食足夠讓她分心了。
“這板鴨真好吃,”趙辛年一邊誇着一邊迅速夾了一塊放衛晏然碗裏,“你快吃吧。”
衛晏然不喜歡吃油膩的東西,擡頭瞥了板鴨一眼,打算夾回去。
“這個不油,”趙辛年馬上說,“也不辣,是吧爺爺。”
“對對,”老爺子會意,趕緊附和,“小然,你快嘗一口,說不定嘗了就喜歡吃了。”
衛晏然對待食物的态度基本秉持着“這個不想吃,那個不想吃”的原則,所以平時吃飯,大家都是變着法子哄他多吃,已經成常态了。
老爺子和趙辛年面帶笑容地在一旁看着,衛晏然最後還是給了面子,把板鴨吃了。
晚飯過後,衛晏然和趙辛年回了房間。
把手機充上電,趙辛年看到老爸轉的錢,就給衛晏然順手轉了過去。
“幹嘛?”衛晏然看了眼屏幕上彈出的消息。
“還錢呀。”趙辛年坐轉椅上慢慢轉着他們兩人一般不會分得很清楚,基本就是你請我一頓,我到時候還你一頓,價格不議,盡管每次都是趙辛年得了便宜。但因為昨天在花老板那欠的數額有點大,而且有了錢之後趙辛年就經常管不住自己,所以覺得還是先還給衛晏然比較保險。
衛晏然也沒說什麽,往桌前坐下,今天趙辛年沒有作業,他打算給她講一下昨晚的數學題。
趙辛年也難得沒有讨價還價,老老實實把卷子拿出來鋪在桌上,衛晏然用筆在上面勾了幾道題型相較簡單的先開始講。
數學對于趙辛年來說就是一本難懂的天書,她聽着聽着就忍不住開起了小差。
她想到了爺爺剛剛在飯桌上說的話。
“明年高考完小然就回宿江了……”
盡管知道衛晏然大學一定會去宿江念,但一直以來,趙辛年都沒怎麽放心上,總覺得衛晏然就是去那邊讀個書而已,放假了還會回來。
但現在細究了一下爺爺這句話,趙辛年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回去了可能就不會回來了。
想到這一點,趙辛年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把這題做一遍。”衛晏然講完題目,把卷子推過去。
趙辛年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拿起筆悶悶地做起來。
她想到衛晏然以前就不喜歡待在花溪,而現在他爸媽也回來了,他自然沒了要留在這裏的理由。
大概爺爺也提前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叫她一起考宿江。
可是考宿江……真的好難啊,趙辛年忍不住嘆了口氣。
“有那麽難嗎?”衛晏然忽然出了個聲。
趙辛年一愣,側過頭,“嗯?”
“這裏,”衛晏然指了指她卷子,問:“題目很難嗎?”
趙辛年聽着,重新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愣神,硬是把題幹上的公式抄了三遍。
“不是很難,”趙辛年拿筆塗掉公式,“就是這道題看着比較新穎。”
“我剛講過。”衛晏然沒什麽表情地說。
“哦……那我再領悟領悟。”
趙辛年和以往一樣打着哈哈,衛晏然沒接話,在一旁“山雨欲來”地看了她一會兒,才問,“你是不是不想寫?”
語氣聽着有些沉悶,趙辛年擡起頭,見衛晏然臉色不佳,趕緊搖頭,“沒有。”
衛晏然不再講話了,房間裏充斥着暴風雨前的寧靜。
“要不……你再給我講一遍?”趙辛年對他小聲試探道,“我剛是沒進入狀态,真的,今天數學課我還認真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