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屈支公主篇04
藥女：
回到王宮後，我仍然會做夢，夢到康國公主流淚、跪求的零星畫面。
我們原本是找不到她的，怪就怪響馬頭子沒管好手下的人。那天，幾個小喽啰搶劫了我們單獨行動的勇士，記仇的勇士記下了他們行進的方向，回來請示崔使君，想要叫人去收拾那幫馬賊。
那個時候，是我們在沙漠中的第十五天。水草繁盛的地方不好找，我們也恰好需要補充水糧，崔使君派了三個勇士先去蹲點，勇士回來報告，對方人數不多，我們的勇士對付他們綽綽有餘，崔使君這才領隊前去響馬部落。
雖然頗費了一番周折，但我們的勇士到底還是勝出了，崔使君笑眯眯地客客氣氣向他們借水、借宿，虎背熊腰的勇士在一旁虎視眈眈站着，響馬頭領不敢說不。
我和崔使君就是在這裏發現了康國公主。
此處據說與沙暴發生地距離遠且方位偏，在有經驗的勇士的規劃中，完全沒有來搜尋這裏的打算。誰知道幾個不長眼的馬賊趕來搶劫我們落單的勇士，活該被我們發現藏匿在此處的康國公主。
當時崔使君借住在首領房間，休息時發現一個暗門，于是悄悄叫我來看。昏暗擁擠的小房間裏，我們看到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坐在席上，旁邊放着沒吃完的粥和小菜。
我本以為這是響馬頭領金屋裏藏的女人，還打算調侃崔使君一句“你打敗了響馬首領，他的女人看來也歸你了。”
可是這個女人注定不一般。
當她看到我和崔使君身上的東土衣飾之後，竟然哆哆嗦嗦吐出“你們……”二字，雖然不标準，但的确是漢話沒錯。大漠深處賊窩裏的女人，會說漢話，當即引起了我與崔使君的警覺。
經過交流、确認特征、對比畫像之後，我們很懷疑她就是康國公主。我說：“我去叫康國使隊的那個人過來确認。”可是那個女人一聽這話，直接飛撲過來抱住我的腿，求我千萬不要叫人來确認。除此之外，她還不停否認，說自己不是康國公主，絕對不是！
我心裏基本确定她就是康國公主了，于是問她：“你不想得救嗎？”
她愁苦萬分的面容中，痛苦、不甘又絕望。她說：“我想得救啊。可是你們把我帶回去，我就會死的！我會死得很慘！還不如待在這賊窩裏！我聽說大唐的使者最是仁慈，心系蒼生，你們一定不會把我交給屈支國王和康國國王的，對不對！”
崔使君眼中閃着清冷的光：“公主，我們只是個辦事的，請不要為難我們。”
康國公主哭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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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使者：
據康國公主所說，她在沙暴後被擄到此處，被迫成為了首領和他兩個兄弟的老婆。她現在這個樣子，如果到了屈支，會丢盡康國的臉，讓康國失去國威，屈支國王也不會娶她。她只會被遣送回國，被處以康國對待失貞女的刑罰，最後失去生命。
那種刑罰，據說是要将她裹上麻布放進油缸裏浸泡，再将整個人拴在高高的木杆上，從腳開始點燃……
其實，我對她的處境能夠感同身受。我明白那個刑罰的殘忍，明白她的恐懼，也認為由于公主失貞便有辱國家威儀這種事完全是無稽之談……
可是，我若在這裏發了慈悲，不把她帶回去，将來東窗事發，又有誰會對我慈悲呢。
不僅是我，龍司藥、整個搜救隊，誰逃得過去？
所以我堅持要康國使隊的生還者過來指認，一旦确認是康國公主沒錯了，立刻整理隊伍、打道回府。
可是龍聖祐這蠢貨硬是要攔着我，說康國公主關在暗門裏誰都不知道，我們就假裝不知道、沒見過，或者見過、以為是首領的女人、沒說過話，都是可以的。
我一腦袋莫名其妙，問她：“你在想什麽？”
她竟然說：“康國公主很可憐，我們何不救她一命呢。”
我被她氣得一時間說不上話，火氣沖上頭頂，撞得我眼前一黑。
我說：“救她一命，你憑什麽救她一命？你覺得康國公主被抓來這裏的時候，沒有用自己的身份威脅過他們嗎？你覺得那幫賊匪不知道這人是公主嗎？現在屈支的勇士把他們關在栅欄邊，你自己去看看，他們可沒閑着，他們在聊天！你覺得賊匪們不會一個說漏嘴，說‘我們老大擄了個公主回來’嗎？勇士們要來确認，我們能攔着暗門，說‘沒有的事’嗎？你同情康國公主，想保護她，他們可不會！你對抗我一個人容易，可你對抗得了整個屈支嗎？那些屈支的勇士，有一個是你打得過的嗎？”
我說完之後，龍司藥并沒有繼續阻攔我。
她低下頭，眼角閃着淚光，小心翼翼對我說：“知道了，是我錯了。你別生氣，崔使君~”
說完，幾顆眼淚就撲通撲通掉下來。
我心上頓時柔軟，幾分憐意湧現出來。想安慰她，卻呆呆地開不了口，擡起袖子幫她擦擦淚。
大唐公主：
國王派了護隊、攜一批珍寶，護送康國使隊唯一的幸存者回國。并且與康國互派使臣協商數月，終于挽回了與康國之間瀕臨破碎的關系，定下了兩國的又一樁友好聯姻，預計明年春天就把屈支國的小公主送去，與康國再結良緣。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怕屈支公主想不開，特意去看她。可是她很平靜，看到我來了，挽着我說說笑笑，請我吃新摘的瓜果。還說：“康國路途遙遠。漢陽姐姐，我會想你的。”
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與宰相劉大人的女兒一起玩耍，每次到了她該回府的時間，她就會撇着嘴不滿地說：“啊？怎麽又要回去了？我還沒玩夠呢！晏晏，我會想你的。”
我總會笑着回她一句：“下次再一次玩嘛！嗯……有空我去找你好啦。”
“真的嗎？那說定了！晏晏，我在府上等你！”
記憶中劉淑慧青澀的面容與眼前屈支公主的臉龐重疊在一處，我鼻頭一酸，心上湧起陣陣難受。
我想，康國路途遙遠，我總不能說“下次我去看你啊”。我只好拼命回想從龍司藥那裏聽到的笑話，然後講給屈支公主聽。
讓她過得快樂一點，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