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雲深不知處(二)

品槐茶樓與玉庭湘閣只隔窄窄一條街,雲寄只待臉上的印子消得差不多,便差人從玉庭湘閣找了幾個小倌來。玉庭湘閣是帝都最負盛名的青lou,不似其他店糜腐,倒是有很多才貌雙全的清倌。雲寄耐着性子與他們調笑,歌歌舞舞,一直捱到夜深了,臉上的印子消褪得半分也無,思量着這品槐閣樓上的風月事也該傳回王府了,這才終于遣退衆人,趕回王府去。

天已黑透,北堂王府早就落了鎖,雲寄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難逃,索性也沒有叫人開門,自己和雲七搭着手翻了牆進院。他刻意沒有收着動靜,果然剛一落地,就聽一聲斷喝,當下就被值崗的侍衛發現了。

“什麽人!”

“是我。”雲寄淡淡道。

“雲公子?”那侍衛有些愣了,按理說雲寄在王府也算是半個主子,他的事是絕不該管的,可偏偏近幾日雲寄府上失了寵,一時間,還真不知如何處置是好。

“我晚歸誤了宵禁,自會去王爺那裏說清楚。沒你的事,你下去吧。”雲寄不欲為難他,只說了這一句,便轉身向自己院裏走。王府裏熄了燈,只有歸雲院方向燈火通亮。雲寄心下嘆口氣,這北堂王的霸道,即使他對你全無真心,卻還是容不下你招惹別人一點。

雲寄自己進了歸雲院,見下人跪了一地,個個顫抖瑟縮,忍不住想道:北堂王真是好大威風。再向裏走去,卻見卧房房門洞開,北堂朝神色威重,坐在主位,邊上竟然還侍立着幾乎依偎在他身上的秋雨來。

雲寄還沒走近,遠遠的就看見秋雨來一臉媚色,忍不住又想:難怪當日季華鳶沒忍住脾氣。這人媚寵的神态,果然讓人想一巴掌抽過去。

雲寄只身走近,衣衫單薄,在滿院燈火下,看起來倒是有些招人疼。北堂朝看着那人依然一臉的平靜,沉聲問:“終于舍得回來了?”

雲寄走進屋裏,直接跪在地上,垂頭道:“雲兒回來晚了。”

“玉庭湘閣的倌兒,可還有趣?歌歌舞舞,雲公子還滿意嗎?”

雲寄看着眼前的地板,老老實實回道:“庸脂俗粉,矯揉造作,有幾分才,也是差強人意,沒什麽趣味。”

北堂朝怒哼一聲,道:“雨來就是玉庭湘閣獻來的,你恨本王偏寵雨來,直言便是,又何必如此擠兌!”

雲寄擡起頭,卻不看一臉怒色的北堂朝,只是眼觀鼻鼻觀心,開口答道:“說起來,秋雨來也是雲兒為王爺挑進來的人,雲兒早知他會承寵,何來嫉恨一說。”

北堂朝聞言大怒,蹭地一聲站起身來,大步走到雲寄前,死死地捏緊了那人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你是說,你想讓本王寵誰,本王就得寵誰,你可以輕易玩弄本王于股掌之中是嗎!”

“雲兒不敢。”雲寄淡漠的眼睛對上北堂朝的震怒,毫無懼色:“雲兒若真能操控得了王爺,秋雨來早就不在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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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朝輕笑一聲,道:“留也是你說,趕也是你說。你是真把自己當成這王府的主人了!”

雲寄唇角劃過一絲自嘲的笑,輕聲道:“雲兒真的不敢。雲兒心裏是最明白的,王爺自兩年前回帝都以後,最恨被人拿捏。雲兒本是靠着王爺的愛重在帝都度日,又怎敢撥了王爺的逆鱗。”

“你心裏如此清楚,倒是和本王解釋解釋,你今日的一番作為!”

雲寄在他手中輕輕垂下眼睛,低低道:“雲兒确實知道王爺的底線,只是有時候這心裏明白,卻還是抵不過那份不甘。雲兒今日任性放肆,王爺要罰,雲兒受着就是了。”

北堂朝聞言一愣,似是沒想到雲寄這般坦率,松了手。

“王爺,”秋雨來看着北堂朝臉色有些松動,挪着步子走過來,拉着北堂朝肘彎,柔聲勸道:“雲哥哥縱然大錯,也是愛王爺的緣故。王爺寬宏大量,不如饒過雲哥哥一次。”

雲寄目光輕掃過秋雨來,見那人雖是語聲溫柔綿膩,卻在北堂朝背後對自己使眼色,目光森寒,便配合着怒瞪着他,語帶不屑道:“你一個青lou送進來的賤骨頭,王爺要發落我,用不着你來求情!”

北堂朝看着眼前向來淡漠的人少有的語出刻薄,倒是覺得心頭火拱得不那麽厲害了。

雲寄跟他兩年,他最初信他敬他,可是在現在的節骨眼,卻也不得不防着他。北堂朝此番見雲寄本是淡漠溫順之人,卻為了秋雨來之事公然與自己叫板,氣歸氣,心下的防備,倒是松緩了些。

雲寄跪在地上,脊背挺直,雖是垂着頭,頸子也是硬挺的。北堂朝看着眼前人清高不屈的姿态,心下突然嘆道:東門人都道秋雨來像季華鳶,卻是連翟墨都沒發現,真正像極了季華鳶的人,是雲寄啊!雲寄平日裏溫順寬和,不似季華鳶愛挑釁,可骨子裏那分清高孤傲,可真是一模一樣的!

雲寄頂了秋雨來這一句,等了一會也不見北堂朝說話,擡眼看去,卻見北堂朝雖然盯着自己,卻分明是出了神,不由得苦笑,心道:這一劫逃過了,卻不是因為王爺對他心中有情,還是因為他有心算計,學了那季華鳶!

北堂朝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慢慢回了神,看着地上的雲寄一臉苦澀,只道他依舊在為秋雨來傷神。剛才将眼前人與季華鳶一聯系,心中的氣竟是半分也無了。

若是換了季華鳶為他吃味,這般挑釁,只怕他心中還要覺得開心。

北堂朝這般想着,不由得嘆口氣,沉聲道:“這兩日事忙,本王不欲與你計較,你起來吧。”

雲寄沒有動,只是盯着自己的鼻尖,道:“王爺竟不罰嗎?”

北堂朝轉身走回椅子前坐下,道:“你進府兩年,本王素來敬你寵你,又有哪一次,真的罰你了。”

雲寄這才起了身,淡淡道:“雲兒謝王爺偏愛。”

北堂朝看着眼前人看不出情緒的眼睛,只道:“此番不罰你,但你也要知道,本王承諾給你的,自會給你。但是,你自己想當然以為自己會有的,還是別費那番心思了。”

雲寄又跪下,叩頭回道:“自兩年前,北堂王便再不願做只屬于哪一個人的北堂王。雲兒明白。”

北堂朝見他明事理,也不再多說,只道:“最近帝都有些亂,這半月,你就別再出府了。”

“是。雲兒就在這歸雲院裏,等着王爺哪日想起,再來喝茶。”

北堂朝不再說話,只是用鼻嗯了一聲,起身,繞過地上的雲寄,離開了屋子。

“雲公子……”秋雨來只等着北堂朝一離開,臉上的柔媚便消失殆盡,連忙去扶雲寄起來,道:“剛才真是驚險。雲公子好演技,竟将這北堂王拿捏得半點不差!”

雲寄的目光淡淡地掃過眼前人,不着痕跡地掙開了他的手,眼睛又看向北堂朝離去的方向,冷冷道:“北堂王深不可測,但你只需記住,季華鳶是死穴。日後你伺候他,若是不小心犯了錯,盡全力去學季華鳶,像多像少,總有一線生機。”

秋雨來又聽雲寄提到季華鳶,面上有些愠惱,說道:“雖然我一心只在殿下身上,但還是難免不甘心!他季華鳶有什麽好,值得北堂朝這般魂不守舍!”

雲寄輕輕一笑,低頭藏起眼中的苦澀:“季華鳶縱然千般不好,又奈何,王爺萬般愛他!”

且說這邊北堂王府波瀾疊起,而那邊季華鳶的日子卻是清閑得發慌。

季華鳶算是終于明白了晏存繼為什麽整日泡在品槐茶樓:這有時候,哪怕你心裏再着急要做什麽,沒找到法子前,卻也只能幹坐着發呆!

今天已經是他自打那日出走後的第四天,季華鳶心下算計着,暗影雲天的影衛們估計已經熬過一門考核了,不知道摘掉多少人。他若是再在外面閑晃,回去後,說不定就直接進了末輪了!

可惜縱然心下焦急,卻也萬般無奈。出門容易進門難,若是現在卸了喬裝站在大街上,不消一會就會有東門的暗探将他捉回去,押到北堂朝面前,這倒是方便了。只可惜,他季華鳶的面子,要往哪兒擱!季華鳶心下掙紮,一邊輕輕撥弄着手中的茶蓋,心道,早知道此般情形,還不如當初不耍那一番臉色,陰差陽錯和晏存繼混在一起,沒撈着什麽好處、惹來殺身之禍不說,只怕這晏存繼,也是對他留了意了!

晏存繼是危險人物,季華鳶明白。那一番看似真心的話,也只是這人一時興起,甚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絕對當不得真,季華鳶更明白。

季華鳶心中冷笑,随手拿起桌邊的白珊瑚簪子在手裏把玩着,心道:好一個處處留情、城府深厚的西亭王儲!他季華鳶若是真看不清那人的陰險狠毒、扮豬吃虎,就當真是草包一個了!

這邊季華鳶正暗自思量,目光随意在街上一掃,卻看見一人身影在街頭慌張閃過,只一晃便閃進巷裏去。季華鳶心中咯噔一聲,騰地一下站起來,竟是将桌上的茶打翻了也渾然不知。

謝司浥!

他絕不會看錯!

“這位公子,您的茶打了……”隔壁茶桌上的人小聲提醒道。季華鳶低頭看去,果見茶水順着微微有些傾斜的桌面淌下來,已是澆濕了自己的鞋。跑堂小夥遠遠的瞧見了,連忙抖下肩上的抹布跑來幫季華鳶清理桌面。

“多謝。”季華鳶随口謝道,緩緩坐回去,心中像是打破了一塊冰,碴拉拉地顫着。

兩年前北堂朝重傷回帝都,季華鳶雖知道謝司浥亦是受人利用,不忍責怪,卻也再不肯與他來往。他拜別謝司浥後便孤身前往壺心觀求師,一直到現在,早已失了謝司浥音訊。

而剛才那一閃而過的身影,如同當頭一棒,直敲得季華鳶難以呼吸。

晏存繼沒有騙他,謝司浥一定有問題。

季華鳶緩緩捏緊了拳,心道:這兩年前的一場局,他與北堂朝都是受人擺布,雲裏霧裏。現在,終于要随着這西亭王儲和謝司浥的到來,揭開謎底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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