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陽春時節,仙門大開。
始于草長莺飛之際,終于桃花夭夭之時,未來數月,栖霞界大大小小的宗門将會對外招攬弟子,無論貧富、貴賤,只要有一身修行的好資質,便可一夜間魚躍龍門,邁入高高在上的修士行列。
因此每年三月,又被民間戲稱為“龍門月”。
此刻日頭偏西,洛水鎮閑緣茶館裏坐得滿滿當當。
新進門的人連口水都顧不上喝,便沖角落裏先來的人嚷嚷:“聽說了沒,趙家三子得了仙人撫頂啦!”
角落裏的人身形清瘦,雪白鬥笠遮了面容,聞言默默端着茶杯,一聲不吭。
杯中漣漪輕晃。
他不接話,東邊倒有人耳尖,嘲道:“那算什麽?前些年白家的娃娃剛生下來,還抱在他娘懷裏吃奶哩,就有一群仙長找上門來搶着要收徒,一個個争得面紅耳赤的,場面那叫一個壯觀。”
“再壯觀,能比得上當年郁家小兒子登天門?”
此言一出,茶館裏鮮少地靜默了一瞬。
閑談的幾人對視片刻,苦笑着搖了搖頭。
比不得,比不得。
雖然已經過去十餘年,但他們依舊清晰地記得那一天。
青山震顫,天空崩裂,萬丈光輝當頭揮灑,一道高聳入雲的金色臺階從太陽下方蔓延而至,落在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面前,邀他拾階,登天。
“那可是生而知之……”有人輕聲感慨。
剛生下來就睜了雙眼,一雙黑眸像是灑滿碎鑽,唇紅齒白的,比誰家的新生兒都漂亮,不哭不鬧,逢人便笑,撞見仙長還拉着人家雲袖不放,咿咿呀呀往人懷裏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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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更是聰慧異常,三兩歲便會讀書寫字,嘴裏時不時蹦出些深奧的大道理,什麽“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餘下九十分看運氣”,什麽“小兒不努力,少壯徒傷悲”,這份宿慧最終觸動了玄仙門,無視那孩子的資質,破例收了他做門中弟子。
“你們不懂,”旁邊有人興致勃勃道,“修士管這叫天生異象,有大氣運的人都這樣,将來必成大器。”
衆人紛紛點頭。
見到這般場景,角落裏戴鬥笠那人五指悄然攥緊,幾乎把瓷杯捏碎。
他的手形很好看,修長又漂亮,青瓷映襯下,一截細腕白皙得仿若霜雪。
似是終于坐不下去了,他擡手喚道:“小二,結賬。”
嗓音是少年人獨有的朗潤音色,清清淺淺的,如珠落玉盤。
小二屁颠屁颠跑過來,滿臉堆笑:“客官,誠惠白銀十兩。”
“這麽貴?”
“就這價,我們用銀月草的根莖炒茶,髓靈蘭的果實做菜,那都是仙家靈物,尋常店裏吃不到的。”
“可你們的銀月草和髓靈果是假的。”
“!!!”店小二雙眸圓瞪,“客官,你話不能亂說!我們這茶館是慕寒仙長做保,難道他身為一個築基修士,會騙你這幾個小錢?”
“……區區一個築基。”戴鬥笠的少年輕聲。
嗓音雖輕,話中輕描淡寫的意味卻強,帶點滿不在乎的孤傲,似乎築基在他眼中,不過蝼蟻。
店小二聽清了。
他倒吸一口冷氣,擡手直指少年鼻梁:“好啊,我看你不是來吃茶的,是來搗亂的!你等着,慕寒仙長此刻就在店裏,我把他請出來與你對峙!”
手擡得過猛,掀開了少年面上白紗。
茶館裏的人頓時感覺眼前恍了一下——鬥笠下露出一截尖削精致的下颚,脖頸白淨得好似一抹光,明澈漂亮的黑眸一晃而過,眼底仿佛灑着碎鑽。
吃茶的人也驚了。
洛水鎮哪來這麽好看的人,莫非也是修士?
兩個修士對峙……
真刺激!
吃茶群衆頓時來了興致,也不聊什麽“龍門月”了,齊刷刷地端坐小板凳開始看熱鬧。
鬥笠少年站起來了。
鬥笠少年從座位後走出來了。
他擡手正正鬥笠,姿态如行雲流水,一身白衣不染纖塵,墨發在微風中輕輕飄揚,僅是站着,便讓人想起絕峰之巅,高處不勝寒的仙人。
這一身自然流露的高人氣質震住了吃瓜群衆們,有人癡癡仰着頭,唇邊挂兩三片茶渣,口中呢喃:“仙、仙長……”
仙長真年輕。
仙長真好看。
走路的樣子好看,擡手的樣子好看,彎腰的樣子都那麽出塵脫俗……诶?
片刻之後,店小二從後堂低頭哈腰地請出了一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周身靈光萦繞,面色陰沉:“你說那個搗亂的人在哪兒?”
店小二忙指向角落:“在那兒……人呢?”
滿堂靜默。
吃瓜群衆目光微妙,神色複雜:“……人走了。”
“剛走的。”
“走的後門。”
“溜得賊快。”
……
晚霞漫天,頭戴鬥笠的郁小潭在狹窄的小巷裏飛奔。
跑出兩條街,他才微喘着停下來,心有餘悸地朝後瞄了眼,确認沒有人跟上來,登時長出一口氣。
“好家夥,”少年懊惱,“他店裏還真藏着個築基啊?”
停頓片刻,他又低低地呸了一口:“都築基修士了,還坑老百姓的錢,臭不要臉。”
不過深思片刻,郁小潭無奈地發現,他竟沒法制裁那家黑店。
慕寒仙長周身靈光萦繞,在百姓眼中是極厲害的表現。
郁小潭雖見多識廣,明白那其實是依靠藥力突破,根基不穩,再難後進的征兆,但是……
他打不過。
他連這樣一個已至中年,只能靠嗑藥築基的廢柴也打不過。
人家好歹築了基,他郁小潭卻是廢柴中的廢柴,修行十載毫無寸進,多少靈藥磕下去都沒能突破天人之障,在山上蹉跎十幾年,最終被趕出了宗門。
登天門時有多風光,灰溜溜離開時就多狼狽。
世間百姓有所不知,年年三月他們翹首以盼的“龍門月”,其實也是各大宗門逐出棄徒的日子,那些資質低劣、不堪大用的弟子會在這一天被遣散回家,此生再與修行無緣。
可民間只聞新人笑。
哪聞舊人哭?
可憐兮兮的“舊人”郁小潭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轉了幾圈,直到暮色西移,終于磨磨蹭蹭朝小鎮西北的方向走去。
剛來到這個修仙世界時,他的家就在那裏。
也不錯了,郁小潭努力安慰自己,上輩子他是孤兒,孑然一身,兩手空空,這個世界的家裏好歹有個餐館,有個莊園,算是繼承萬貫家財啦。
而且郁小潭知道自己是穿進了一本玄幻小說,對于小說中的重大事件還殘留着些許印象,知道哪裏該避開,哪些人不能惹。
想起這個,少年心裏就湧起一絲苦意。
初穿越時,他心高氣傲,自以為是穿書流大男主,躊躇滿志要搞一番大事。可現在十年過去,糟糕的資質将郁小潭的修仙路卡得死死的,歲月這把殺豬刀将他高傲的心氣一點點磨了骨,去了神,空留一個自欺欺人的軀殼,只能哄哄一群沒見識的凡人。
算了,都算了。
修行不成,就回家安安穩穩做個富家翁吧。
一生富足,平安喜樂。
倒也不錯。
順着小路繞過幾道彎,郁小潭記得自家莊園就在前方。
可片刻後,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一座破敗的木屋——
狹小簡陋,屋頂茅草在狂風肆虐下撲簌簌地顫。
旁邊樹一根木杆,挂張滿是窟窿的破布,其上一個“店”字在凄風苦雨中無助飄零,似一株無根浮萍。
郁小潭故作灑脫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我莊園呢?
那麽大、那麽大一個莊園呢?
……
莊園沒了。
餐館沒了。
萬貫家財沒了。
如雲仆從也沒了。
唯一留下的老伯顫巍巍地将郁小潭迎進門,開口便止不住地咳:“少、少爺,你可算回來了,咳、咳咳……一路下山,累了吧?少爺餓麽,家裏還有半斤土豆,我去給少爺炖、炖、炖……”
“诶別!”
郁小潭忙将人扶住,苦笑道:“別頓頓頓了,我自己來吧。”
眼前的老人一身骨質疏松的模樣,走幾步感覺都要散架,郁小潭可不敢把人來回使喚。
只不過做飯之前,郁小潭還是想問清家裏的情況:“王伯,我爹呢?”
“去了雲州,再沒回來。”
老伯低低地咳,面色灰白:“前幾年還有信傳來,後來漸、漸漸連音信也無了,我倒是想去找找看,可這一身老骨頭不經用喲……”
好家夥。
郁小潭絕望地想,雲州,那可是原文主角所在的地盤,血雨腥風的很,在雲州下落不明,不就等于屍骨無存麽。
“咱們郁家怎麽破敗成這樣了?”
老伯遲疑片刻,嘆了口氣:“是……是我的錯。我經營不善,莊園入不敷出,又被世道逼迫,不、不得不賣掉一些。”
“世道逼迫?”郁小潭敏銳地捕捉關鍵詞。
“這幾年白家勢大,看上了咱們家莊園……”
明白了。
郁小潭心裏發苦,剛才黑心茶館裏也有人提起,說白家生了個資質卓越的小兒子,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雞犬生/□□圈占地盤,胳膊擰不過大腿,他懂。
“少爺別怕,我總、總還為少爺保住了一點。”
老伯拄着拐腳步蹒跚,半米距離挪了好半天,在桌下一番翻找,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少爺你看,這是地契。”
郁小潭有些驚喜:“我看看,什麽地契?”
老伯擡手指了指:“這家小餐館的地契。”
郁小潭:“……”
他順着老伯的手指朝上瞄了一眼,恰望見木梁殘敗,窗沿逼仄,屋頂破了幾處窟窿,晚霞如燒,委屈求全地從小窟窿裏散落萬丈光輝。
郁小潭幹巴巴道:“老伯,不、不如咱們先看看那半斤土豆?”
……
牆角散落着兩三個灰撲撲的土豆,每個不過拳頭大,勉強夠一個成年男子半頓飯的量。
加上老伯手裏皺巴巴的紙,以及郁小潭懷中半兩碎銀,這就是他們的全部身家。
蹲在牆角,酸澀和苦悶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将郁小潭淹沒。
少年探手抓向土豆,苦中作樂地想,至少土豆中澱粉含量充足,比其他食物更頂飽?
就在他的指尖觸到土豆的剎那——
【滴,檢測到自有餐館一棟,食材少許,滿足最低啓動條件,系統綁定成功】
【宿主您好,全能經營系統很榮幸為您服務。】
【讓我們攜手并進,打造栖霞界最盛名的餐館!】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啦!各位小可愛們六一快樂,永葆童心!
這次是經營種田流,爽文+美食,感情流當然也不會落下,存稿不少,安心入坑,信我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