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沒等郁小潭走出餐館的門,門外又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從道路盡頭駛來,緩緩停在他家餐館門前。

馬是上等的河曲馬,肌肉豐滿,骨量充實,連馬嚼子的帶子都鑲着銀邊,車身則通體由梨花木打造,窗欄上的雕紋精致秀雅,薄紗随風輕輕飄蕩。

來的必定是富貴人家。

郁小潭打量兩眼,遠遠地便喊道:“今日的份量已經售光,請改日早些再來吧。”

現在田地狹小,土豆産量有限,郁小潭不得不做饑餓營銷。

不過他心裏也一直惦記着此事,等田地增産,食材種類豐富後,定會真正把餐館紅紅火火地開辦起來。

但那披金戴銀的馬車充耳不聞,徑直來到餐館門前。

車門打開,小厮垂首而出在馬車門前跪下,車內人則毫不客氣,一腳踩在小厮背上。

那人很胖。

腿腳都粗壯,小厮被他狠狠一踩,只能死咬着牙關支撐,臉色白得像紙。

郁小潭看不慣,随手将小樹苗扛在肩上,遙遙喊道:“我說今日的靈食賣光了,不賣了,客官改日再來吧!”

馬車裏那人終于開口:“我不買靈食。”

他終于從馬上上走下,肥壯的身體仿佛一座小山,陰沉的目光落在郁小潭身上,打量片刻,粗聲粗氣道:“白駿達呢,讓他出來。”

郁小潭:“你是誰?”

“我是誰?”中年胖子冷哼一聲,揚聲道,“你喊那逆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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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問他,還認不認我這個爹?”

……

白駿達他爹?

郁小潭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

別的不說,白駿達那身形還真是跟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過看這人氣勢洶洶,一口一個逆子的架勢,郁小潭一時不知道該把白駿達喊出來,還是給小胖子傳消息讓他快從後門逃跑。

面對員工家屬,自然不能如面對黑心店家一般簡單粗暴。

郁小潭挂起微笑:“伯父找白駿達有什麽事?”

“他今天不在,要不您先進來坐坐,嘗嘗我們的招牌菜?”

——先把人穩住,其餘的等找到白駿達,問清楚再說。

可中年男子嘴角一扯,還沒等吐出半個字,郁小潭身後的木門突然“吱呀”一聲彈開,門中傳來白小胖子驚中帶恐的喊聲:“爹……爹,你怎麽來了?”

郁小潭:“……”

很好,整段垮掉。

白駿達似乎有些怕他爹,雙手在身上随便抹了一下,慌慌張張從屋裏跑出來。

過于匆忙,被門前石階絆了一跤,臺階上沒喝完的半碗稀釋土豆泥灑了滿襟,連滾帶爬站起來時,整個人像是剛在泥地裏打過滾的四喜丸子。

郁小潭:“……”

簡直沒眼看。

白駿達他爹顯然也這麽想。

看見大兒子一臉衰樣,白家老爺眸光起伏,臉色更沉了幾分。

“旁人說你在這破地方胡鬧,我還不信。”他沉聲道,“白駿達,我養你這麽大,白白胖胖的,想來沒有缺你吃,也沒有缺你穿。”

白駿達心道什麽白白胖胖的,你當養豬呢。

可面對着自家老爹,白駿達哪敢吐槽。

他縮着腦袋,鹌鹑般一動也不敢動,琢磨片刻後低聲讷讷:“爹,我也是想幹一番事業,不想總在家閑着……”

白家老爺咳嗽一聲:“想幹一番事業,那怎麽不随你弟一起上山修行啊?”

白駿達:“……”

白駿達都快對“弟弟”這個字眼産生條件反射了,他咬住嘴唇,心中一下子惱了起來,近乎無聲地嘟囔一句:“白修岳眼裏壓根沒咱們這個家,也沒我這個哥。”

白家老爺聽見了。

那一瞬間,郁小潭感覺對方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可不等他細看,白家老爺又擺出一副勃然大怒的表情,擡起手杖作勢要打白駿達,斥道:“胡說八道,你給我跪下!”

手杖白駿達可熟悉,挨揍的感覺白駿達更熟悉,這回是真的條件反射,見手杖揮來,白小胖子腳下一顫,撒腿就跑。

白家老爺氣勢洶洶地追。

兩人你追我趕,在并不寬闊的小院裏來了場巷戰,白家老爺使起手杖出人意料地靈活,戳刺劈砍樣樣不俗,白駿達更是身形矯健,宛如追風,顯然多年來這種場面沒少發生——看得郁小潭眼前發花,連連苦笑。

不行,不能讓這倆人這麽鬧下去。

他心裏剛冒出這個念頭,系統電子音便适時地在耳邊響起:

【臨時任務(1)母雞護崽:對待員工要像親人般溫暖,張開雙臂守護餐館的員工吧!】

【任務獎勵:積分x50】

張開雙臂是什麽鬼……

郁小潭在心底吐槽一聲,旋即一個箭步沖上前,張開雙臂擋在白家老爺與白駿達之間,揚聲喊道:“冷靜,先冷靜!”

白老爹的體力終歸是不如白駿達這個年輕人。

此刻他氣喘籲籲,拄着手杖停下來後便止不住地咳,氣勢卻絲毫不弱,兇巴巴的眼神直直瞪向白駿達。

白駿達躲在郁小潭手臂後面,不安地垂頭望地。

白小胖子心裏委屈得厲害,口中止不住地嘟嘟囔囔:“你就是偏心……”

“你說什麽,”白老爺吹胡瞪眼,“你再說一遍?”

“……你們就是偏心!”

站在郁小潭身後,白駿達仿佛有了底氣。

他頭雖垂得很低,嗓門卻越來越高:“從小你跟娘就看不起我,嫌我胖,嫌我笨,後來娘生了弟弟,你們就更不拿正眼看我了。”

白駿達越說越難受。

父親惱怒的目光像針紮一般,刺在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十數年來擠壓的舊怨,在一個月前弟弟的冷言冷語中無聲孵化,又被徹夜涼雨淋了個通透,此刻化作寒風,化作霜雪,在白小胖子心底掀起白茫茫一片風雨交加。

他鼻頭一酸,眼裏竟湧起了水光。

“我知道我沒出息,讀書比不過郁小潭,修行拼不過白修岳。”

——可自己為什麽一定要跟他們去比呢?

單純地做白駿達,一個簡簡單單,胸無大志的小胖子,愛吃吃愛喝喝,偶爾敗敗家,但也不犯什麽沒良心的大錯。

不好嗎?

“你們從來也不管我真正想要什麽。”

白駿達擡手抹了把眼,嗓音沙啞:“我現在就想待在這個餐館裏,當門房也好,種地也好,反正我願意,你們管不着。”

“你!”

白家老爺噎得說不出話來,老臉憋得通紅:“你這是要給別人當看門狗啊……”

這話實在難聽,聽得郁小潭心裏也堵上了。

雖然說白駿達與他鬧過矛盾,但幾天以來,他發現這小胖子心眼其實不壞,嘴上說是門房,其實也逐漸拿白駿達當朋友看待。

郁小潭剛想插話,說這頂多算倆人合夥創業,卻被白駿達搶先道:“那也好過在家裏當個透明人。”

白家老爺:“……”

“我就是這麽感覺,”白駿達仰起頭,“自從生了白修岳,我娘有多久沒來看我了,兩年,還是三年?”

白家老爺的手杖一下一下狠狠敲在地上。

杖尖尖銳,将泥地戳出一個個篩子似的深坑。

他深深地望了白駿達一眼,悶了半晌,最終揮袖道:“既然如此,你就滾出白家,我權當沒你這個兒子。”

此言一出,白駿達頓時僵住了。

小胖子難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老爹,嘴唇張合幾下:“你要趕我出家門?”

“就因為我給郁小潭的餐館幹活,丢了你的人?”

郁小潭也吓了一跳。

他忙伸手去扶白家老爺:“不至于,不至于。那什麽……伯父啊,你有所不知,我們這餐館現在看上去不起眼,潛力卻絕對是首屈一指的,日後定然會紅紅火火,絕對不給你丢人……”

說着,郁小潭給身後的白駿達瘋狂使眼色,讓他快去端一碗土豆出來,給老爺子嘗嘗。

可白駿達死死咬住牙關,像個頂天立地的“棒槌”立在原地,堅決不肯邁開一步。

白小胖子倔強地揚着脖頸。

“趕出家門”的那句話如一把利刃,狠狠捅穿了他本就藏着傷口的心,冷鐵鋒銳的刀尖涼得刺骨,寒意蔓延。

但是不能低頭,絕不低頭。

在這場無聲的戰役裏低頭,他就輸了。

見白駿達一副脖頸沖天死鴨子嘴硬的模樣,白家老爺也憤然揮袖,撥開郁小潭的手。

他丢下一句“讓開”,旋即竟是支着手杖,噠噠地徑直沖出了門。

一次也未回頭。

……

“……”

望着馬蹄飛揚,沙塵四散,馬車飛快地消失在路那頭,郁小潭心中哀嘆。

這又何苦?

他上輩子是個孤兒,總用羨慕的目光看別人家孩子被父親牽着手,說說笑笑走回家……這輩子總算有了爹,可沒過幾年他就上山修行,回鄉時爹已經沒了影子……

郁小潭聽着耳邊【任務失敗】的提示音,失落地轉過身,努力将心底酸澀苦味齊齊壓下。

一回頭,正對上白駿達微紅的雙眸。

他一眨不眨盯着馬車駛離的方向,背脊僵硬,微微發顫,也不知是憤怒,還是難過。

只是在郁小潭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時,白小胖子終于開了口,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

“郁小潭,我們一定要建成青州最厲害的餐館。”

讓所有修士以能吃到他們餐館的飯為榮!

讓他爹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是多麽錯誤!

“……”郁小潭深吸口氣,“好好好,咱們加油。”

他又拍了拍白駿達的肩膀,在側肩而過的瞬間,突破瞥見被暫時放在一旁的楓靈果樹苗。

心念電轉,郁小潭突然來了注意。

他輕咳一聲,胳膊肘捅捅白駿達肩膀:“喂,小白,你真想好好建設咱們餐館?”

白駿達狠狠點頭。

郁小潭露出欣慰的微笑,一把抓住白駿達的手:“小白,有你這樣曉得上進的好員工,是郁家餐館的榮幸啊。剛好,我打算擴增餐館的菜目,這裏有一株樹苗,你看……”

白駿達渾身上下打足了雞血,鬥志昂揚地一仰頭:“交給我!”

言罷,白小胖子一把扛起楓靈果樹苗,以一種扛火箭炮的姿态,雄赳赳氣昂昂殺向店後小土坡。

郁小潭在後面滿意地點頭。

希望辛苦勞作能讓白駿達轉移下火氣吧。

咳,他絕對不是想偷懶。

絕對不是。

……

将活計分派出去,郁小潭看天上日頭正好,決定回去繼續曬太陽。

心情不好的時候,更要通過放松來排解一下嘛。

可他剛踏上幾層臺階,便聽見餐館內傳來窸窸窣窣被褥摩擦的聲音,旋即是密密的咳嗽,一聲接一聲。

不是王伯那般蒼老的嗓音,而是清亮低醇,磁性十足的青年聲線。

郁小潭眼前一亮。

他忍痛割讓金髓丹,總算救回來的那個青年,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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