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看慣了生離死別

被拉斐爾叫醒的時候,鐘偐的臉頰已經被淚水漬得有些刺痛……灼燒一般的難以忍受。

呆呆地從床上坐起來,眼前似乎還是那兩個人的身影——相對而立,然而卻是陰陽兩隔……

似是相望,卻已經是隔了一道牆,一道生與死之間的無法逾越的牆……

于是都只剩下滿目的哀傷,兩份截然不同的痛苦——

——你是永遠永遠地離開我了,用這種冰冷的方式,丢下我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們是真的不可能再相見了——

我知道無論我如何在你耳邊呼喚你的名字,再也不會有任何回應。

從此便只能從折角了的相片中回憶你的樣子。

從此哪怕是在夢境裏,我都無法觸及你。

……

你只留給我一捧灰燼。

——我能看見你失神的樣子,能聽見你哭泣的聲音,可是你卻不知道我其實就在這裏——

一直都那樣陪在你身邊,被你的一颦一笑,牽扯着心……

你也不知你喃喃自語的每一句,我都記在心裏,我都在寂靜的夜晚一遍一遍重複我的回答給你聽。

——我知道這樣的話我就會出現在你的夢境裏——你的每一個哭着醒來的夢裏。

那樣近,近到我甚至以為我能夠觸碰到你——可是等到我情不自禁伸出手,才發現我們早就被隔開了……

永遠永遠地隔開了。

……

所謂

——生離,死別……

……

“為什麽要給我看這些?”木讷地看着前方,鐘偐泛酸的眼睛瞪得很大,拼命抑制着淚水。

拉斐爾很體貼地遞過來濕毛巾,“我只是認為你會懂。”

潦草地擦了把臉——卧槽居然還是溫水,看不出拉斐爾這小子有這麽體貼啊……

臉上燒灼的痛有些淡去了,鐘偐仰起臉不解地看着拉斐爾,“我要懂什麽?”

“我曾經一度以為他們之所以不想走,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有多美好……”拉斐爾大半個身子擠上了床,在鐘偐身側坐着,“後來我才明白了一點——我不是人類,沒有人類的那些情感,所以才會不懂他們的留戀。”

拉斐爾的目光漸漸黯淡了些,眉頭很罕見地輕皺了起來——

“我曾經厭惡人類——他們自私貪婪任性驕傲冷漠粗鄙懦弱虛僞……可是上帝卻那樣青睐人類——他居然讓人類擁有了那些很珍貴的東西……”

“我恨這些不公平,或者說我分明是在嫉妒——我嫉妒人類是那樣特殊的存在,明明卑微卻被寵愛着。”

“錯!并不是上帝給了人類那些所謂珍貴的東西,”看着拉斐爾忽然嚴肅下去了,鐘偐忍不住打斷了,“而是正因為人類有這些複雜甚至卑微的情感,才得到了上帝的青睐。”

拉斐爾微怔了一下,側過頭看着鐘偐——一種微妙的俯視的角度,讓人有些不爽。

“好了好了,換個輕松點的話題,”拉斐爾的整個身子都快傾到自己身上了——這種奇怪的體位鐘偐不禁有些緊張,“你讓我看這些,就不怕我懂了之後,會心生憐憫阻止你帶走駱青钰?”

意識到鐘偐閃躲的傾向了,拉斐爾緩緩支起身子,嘆了口氣,“我是希望你懂了之後,會知道怎麽幫我勸駱青钰離開這裏。”

“可是拜你所賜,我現在不僅一點頭緒都沒有還煩到了極點。”鐘偐自己也不知道這些失落感究竟來源于什麽——是感慨幫不了拉斐爾?還是在惋惜駱青钰的死去?……又或者是根本下不了手去棒打鴛鴦……

……

——一段到死也得不到回應的戀情——這就是駱青钰的悲哀吧……社會太殘忍,現實太殘忍,命運太殘忍……

不能愛,不能共度此生,不能永遠,甚至都不被允許就這樣看着對方老去……

愛錯了人,生錯了時間,站錯了角色,于是就只能痛。

——永無輪回的痛……

眼前忽的又是駱青钰——歇斯底裏的吼叫,扯着哥哥的衣角痛哭,笑着去說違心的話,垂危之際雙唇的開阖,還有遙不可及的凝視……

……

一幕幕緩慢掃過,鐘偐只覺得眼眶又是一熱——

回過神來卻發現拉斐爾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鐘偐正要開口說話,拉斐爾卻伸了手過來——

略涼的指尖滑過鐘偐燥熱的臉頰——

拉斐爾食指沾掉了鐘偐眼睑的淚,又盯着手指上那滴晶瑩看了良久……

……然後放到唇上舔掉了……

“拉斐爾!你在幹什麽!”被這一無厘頭的舉動弄得都忘了自己是要說啥了,鐘偐哭笑不得。

拉斐爾卻是眯着眼,似在細品淚水的味道,神奇的表情就仿佛眼淚是某種難以名狀的東西,“居然是鹹的……有點苦。”

……好吧其實鐘偐有學生物是知道眼淚的成分——

所以這一幕多少有點受不了,啼笑皆非了良久,總算是估摸出來這囧事發生的原因——“拉斐爾……你從沒流過淚?”

拉斐爾不說話,繼續盯着鐘偐的眼睛看似乎是要研究點什麽……

被視奸得有些不自在,鐘偐扶了下額頭,“別看了……是要是喜歡大不了去移植個淚腺。”

“淚腺是什麽?眼淚流出來的地方麽?”看來拉斐爾多半把鐘偐的話當真的了,大有要去移植個淚腺的趨勢……

鐘偐只感覺扶着額的手一抖,差點沒劃傷額頭,“這……以後再跟你解釋清楚,現在都不重要,先想想駱青钰的事怎麽解決吧。”

拉斐爾臉上忽然浮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容——

“沒什麽好解決的,就算我不動手,修澤卡也不會放着不管的。”

“等等……你說什麽?!修澤卡……”怎麽居然忘了還有那麽個冤大頭!這個城市不只有拉斐爾一個死神在值班啊,萬一真被修澤卡抓走了,就不是這麽好說話了……

诶?!……等等鐘偐你這是真的想放任駱青钰游蕩在世間然後靈魂惡化掉麽……這樣只會把他害的更慘吧……萬一真是最壞的結果就連駱先生可能也……

可是,真要就這樣強制送走,也未免太過殘忍了……

……死神的事情都好複雜啊啊啊啊!……果然自己還真是完全幫不上忙啊……

“你可以幫到他的,”擁有高級讀心術的拉斐爾似乎很滿意于鐘偐的緊張,“只要駱青钰自己願意割舍掉這一切。”

“你說得容易,他哪能那麽容易放得下啊……”白了一眼拉斐爾——畢竟對方是深愛着的人,是說過要永遠在一起無論生死的人。

……這怎麽可能割舍?

“你說駱青桐怎麽看他的?”拉斐爾冷不防問住了鐘偐,“他明明知道駱青钰是愛着自己的吧……”

忽的想起自己問駱先生有沒有怪事發生的時候對方有些僵硬地一愣……鐘偐猛地想起自己方才要和拉斐爾說卻被某個動作弄得咽回去的話了……

“駱青钰這樣堅定地想留下來肯定有駱先生的原因在裏面……”鐘偐很容易就被拉斐爾點撥了,也很自然地落入了對方的圈套——滿腔的熱忱都融入了進去,“讓他戀戀不舍的,一定不是那個知道自己已死所以就心灰意冷節哀順變了的哥哥……”

自己和拉斐爾對着駱青钰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麽久了,對方也不是什麽死纏爛打糾纏不休的人,如果駱青桐只是對弟弟有簡單的兄弟之情的話,駱青钰斷然不會這麽堅持下去了……

明明知道這樣的後果,明明知道這樣下去對兩個人都不好,卻還是要這樣一意孤行——

一定是有着什麽讓他特別放不下的地方——

駱青钰一定是察覺到了什麽……才這樣不願意走的……

……

“我要去駱先生家。”鐘偐很肯定地看着拉斐爾,眼神無比堅定……

如果不是身後窗外的夜色背景襯托,應該會更有說服力——

“先睡你的覺吧。”一把摁下鐘偐的頭,拉斐爾斜斜地靠着床頭,眸子裏有一抹血紅……

“……就這樣去駱先生家,駱先生一定會表現得很正常……而且根本不能好好觀察啊……對了!偷窺!”鐘偐半個腦袋歪在被子裏,很困擾地皺着眉,“拉斐爾,你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像駱青钰一樣讓他看不見麽?”

拉斐爾低低地笑了一下,什麽也沒說。

“你這麽笑到底是什麽意思……”鐘偐眉皺得更緊了。

拉斐爾這次板着臉,摸了摸鐘偐的頭,“沒什麽意思,好了,睡了,明天一早帶你去……”

“那麽也就是說你可以做到了?”狐疑地盯——

“睡覺,乖。”拉斐爾額角已經淡淡地浮現出黑線了。

嘟哝着往被子裏鑽,“你又不睡覺逼我睡覺幹嘛?”

“……”

……

……

“你說駱青钰會不會今天晚上就被修澤卡……”

“睡!”

“好啦……睡就睡生什麽氣嘛……你們死神真小氣。”

“……”

……

“你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青筋暴起……

讓你笑我,看我不煩死你……

總算搬回一局來了,鐘偐心裏暗笑着——然而眼角被拉斐爾拂過的地方隐隐有些灼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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