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嚴霆剛回府,便聽說了這件事情。

他先去了一趟榮安堂,老夫人将具體情況與他說了。他也沒說什麽,出了榮安堂後,便轉道去了紫玉軒。

好不容易從那破屋子裏挪出來,回到這千好萬好的紫玉軒。嚴倩離開後,裴姨娘便使着下人給她擡水沐浴。洗了花瓣浴,又用上好的白玉蘭香胰子将渾身上下搓了個遍,裴姨娘便躺進松軟的被褥中沉沉入睡。

好夢正酣,一陣寒意讓她從睡夢中驚醒。睜眼一看,便看到嚴霆那雙深邃而又蘊含着銳利的眼眸。

“表哥——”

嚴霆冷哼一聲,站直起身,裴姨娘趕忙抱着被子坐了起來。

“你有了?”

裴姨娘含羞的一垂首,又微微一側玉頸,露出形狀較好的鎖骨。她輕嗯了一聲,擡起眼去看嚴霆。

“表哥,你開心嗎?玉瑾有了。”完全将那種小女兒含羞帶怯,又滿懷期待的嬌态表現了出來。

嚴霆的神情有些晦暗莫名,盯得裴姨娘心中直發毛。

她半折着玉頸,垂首輕聲啜泣,“表哥,我錯了,玉瑾真的知道錯了。玉瑾眼皮子太淺,但絕不是貪那東西,玉瑾只是嫉妒,嫉妒夫人,嫉妒你送了她那麽多東西,才會使了芳草兩個去偷拿了出來……”

沈奕瑤所丢的首飾,除了那支步搖,還有些零碎的玩意兒都是嚴霆這些年送給沈奕瑤的東西。

嚴霆細心體貼,待沈奕瑤極好,隔三差五便會找來些花樣別致的首飾送給她。當日東西查抄出來,嚴霆一看便明白了,但當時并沒有說什麽。相反沈奕瑤,可能是嚴霆送她的小東西實在太多,居然反應不太明顯,有些東西可能連她自己都記不得是從哪裏來的。

每一個自視甚高的男人都不會拒絕眼前這樣的女人,柔弱、溫軟、楚楚可憐,想自己所想,愛自己所愛,完全依賴着自己,又足夠愛自己,可以膨脹男人那種莫名的自信心。

包括嚴霆。

“既然有了身子,就好好将養着。同樣錯誤,我不希望你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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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完,嚴霆便離開了。

良久,裴姨娘擡起滿是淚水的臉,笑了。

***

嚴嫣一直讓人盯着裴姨娘,卻什麽異常都沒看出來。

裴姨娘很安分,除了在紫玉軒養胎以外,便來回在榮安堂與錦瑟院之間。即使外面總是雨雪不斷,也停止不了她似乎真心悔過的腳步。

每日先去錦瑟院給沈奕瑤請安,然後一并去老夫人那裏。之後回來侍候沈奕瑤用膳,陪她說話。老夫人說了幾次讓她安心養胎,她總是置之不理。

常大夫又過來給她把過脈,說過了頭三個月,胎便坐穩了,多多活動也是好的,老夫人便再不阻止,只當她想獲得沈奕瑤的原諒。

這個樣子的裴姨娘其實并不讓人陌生,她對沈奕瑤一直是這麽恭恭敬敬,做好一個為妾的本分。

十多年如一日。

就算之後,因管着中饋日日很忙,也總是抽時間到沈奕瑤身邊服侍她用膳小憩,甚至捏肩捶腿也總是做的。

要不是那日實在證據确鑿,沈奕瑤是絕對不會相信素來老實安分的裴姨娘會做出這種事的。

可事實是她确實做了。

沈奕瑤心裏終究有了疙瘩,待裴姨娘也不像以往那般親近。裴姨娘日日來,她也只是眉眼淡淡,幾番勸說讓她回去,裴姨娘總是哭着說夫人不原諒她,然後沈奕瑤便也不再勸了。

吳姨娘來錦瑟院的次數也多了起來,總是和裴姨娘一起陪沈奕瑤說話。

這下雪天,外面天寒地凍,有人陪着說話,日子也好打發。

這種情形讓嚴嫣覺得心裏很不舒服,說不出來的那種不舒服,有一種無力感,卻又不知道這種無力感從哪裏來。

裴姨娘很老實,老實得讓人無處可挑,态度也很恭敬,恭敬到有些卑微。什麽也沒有做,甚至言語上也挑不出毛病,讓人根本抓不住任何手腳。

有兩次,嚴嫣甚至故意找茬。裴姨娘不哭不鬧,只是默默垂下頭。頭一回,沈奕瑤只當作沒看到,再有一回,還是沒說什麽,只是眼中隐有不滿。

其實經過這麽多事,嚴嫣已經懂了那不滿中的含義。這種不滿不是譴責她不應該去針對裴姨娘,只是覺得這樣的行為不是一個大家閨秀應有的行為。

只可惜母女兩人終究有了隔閡,即使嚴嫣現在明白了,她也只當做不知。就好比她從來不能認同沈奕瑤的行為一樣,沈奕瑤也認同不了她的。宛如夏蟲不可語冰,泾渭分明,南轅北轍。

對于這樣的裴姨娘,嚴嫣感覺自己有滿腔的力道,卻無處着力,就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鄒媽媽給她出主意,讓她借着外面雪天路滑讓裴姨娘呆在自己院子,不要随意出門。

裴姨娘果然就不出門了。

……

一晃就到了年挨根兒,威遠侯府阖府上下開始清掃出塵,有掉漆的地方補了紅漆,該換的窗紙也都換了。打春聯貼窗花,處處張燈結彩,甚是熱鬧。

府裏的主子們也都開始裁制新衣,下人們也分發了布料和棉花,緊着自己做一身。一年到頭,總是要穿新迎接春節的。

梅香和燕兒的針線好,便緊着三姑娘和四少爺的新衣做起來。沈奕瑤也讓翠巧端了一盤子珠花、耳墜、手串兒過來,俱是像嚴嫣這個年紀的女孩兒适合帶的首飾,讓嚴嫣先挑了。這是府裏的慣例,逢年過節給姑娘們添置首飾,總是嚴嫣先挑了,才輪得上嚴倩幾個。

一并而來的還有兩身衣裳,一套女孩兒一套男童的。裏外上下都有,針腳細密,繡工精湛,翠巧說這是夫人這陣子做出來的,做了許久。其實不用翠巧說,嚴嫣便知道,她娘針線活好,往年沒少給她和阿陌做過衣裳,那針腳繡工一看便知是她娘的手藝。

其實,除過那些不願意回憶的,沈奕瑤還是挺痛愛自己兩個孩子的。

以往嚴嫣總覺得,她和她娘不親,是因為裴姨娘的挑唆,芳翠芳草那些人做鬼。如今這些人不在了,也沒人敢暗裏使壞,卻依舊親不起來。

嚴嫣此時才明白,有些事情發生了便是發生了,不會因為船過水無痕,便能當做沒事。

這兩身衣裳被嚴嫣嚴陌兩人的丫鬟各自收回了屋,下午姐弟兩人再碰面時,神情中隐隐有些怔忪。

嚴嫣知道那是什麽,那身衣裳太合身了,其實這些日子,不光她長高了,阿陌也是。

“我記得你以前挺黏她的,不用為了顧忌我的想法去冷着她。她又不傻,早看了出來。”

沈奕瑤有多緊張嚴陌,沒人比嚴嫣知道。可自從嚴陌搬來凝香閣,母子兩個便生疏不少,少了幾分親近,多了一些距離。

正在描紅的嚴陌一愣,小聲說道:“我總是要長大的,過了要黏着娘的年紀。”

***

大年三十那日,威遠候府的規矩是上午祭祖拜祠堂,中午用團年飯,到了晚上天擦黑的時候吃年夜飯,然後一起守歲。

每當這個時候,就是榮安堂最熱鬧的時候。

老夫人一身绛紫色繡仙鶴祥雲紋團花褙子,頭戴黑貂皮卧兔兒,耳朵挂着蓮子米大小的碧玉耳珰,笑眯眯的看着下面一衆小輩兒們,端得是和藹慈祥。

下首處大人小孩兒都穿得喜氣洋洋,臉上均帶着笑。在這種時候,沒有人會故意找不痛快。

年夜宴還是擺在花廳那處,照例是擺了兩桌,大人們一桌,小孩兒們一桌。反正都是一家人,又是大過年,便也沒有分個什麽男女有別。

嚴郅好酒,又素來喜歡這種場合,整個桌上就只聽到他一人的勸酒聲。三爺嚴瞿素來沉默,今兒也多喝了幾杯,便是嚴霆也與嚴郅喝了幾杯。嚴郅飲了酒,言語便狂放了些,又是談古論今,又是議論時政。

只可惜他也就領了一個閑職,一些所知也就是與那些狐朋狗友相交時聽來,那些人與他身份不相伯仲,消息都是野路子,真假還不得而知,又哪能做得準數。

不過嚴霆和嚴瞿素來知道他的性格,也就聽聽,從來不過耳。

說着說着,嚴郅提到嚴霆差事上的事兒了,一時間桌上的氣氛有些凝滞。

先不提那調令之事,嚴霆也有另辟蹊徑去兵部詢問過自己日後差事的安排。只可惜兵部那裏一直沒給準話,大體的意思就是回去等安排。

‘回去等安排’這話,就看你怎麽理解了,可能差事不日便會頒下,也可能天長地久的等候。

在大熙,不光有文官候缺,像他們這些靠萌蔭的勳貴之後也有候缺的。沒有得用的關系,陛下那裏也博不到眼緣,便只能排隊幹等着。

嚴霆知道自己這種情況不正常,先不提他曾在平沙關任過鎮守一路的參将一職,就是僅憑威遠侯府這塊兒開國功勳的牌子,也不會讓他輪不到職。

可事實就是,人家讓他回去等安排。

那官員話說得也光堂,侯爺身份高貴,功勳赫赫,可如今實在沒有符合您身份地位的缺,總不能讓您去京大營做個小旗吧。後面這一句是嚴霆自己腦補的,別說兵部那邊沒安排下來,就算安排下來他也不會去,那絕對是羞辱,他嚴霆也不用再在京城走動。

說來說去,就是有人暗裏卡着他!

這該死的鎮國公!

當然,這一切都是暗裏的機鋒,表面上是不能拿出來說的。

嚴霆只要還想保持表面和諧,內部的矛盾內部解決,便不能表面上撕擄開來。

其實換一種思路理解也可以,左不過是女婿惹了老丈人,老丈人如今懶得搭理他罷了。至于被老丈人暗裏卡了,老人家氣性總是大的,哄哄便好了。

如今嚴霆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老夫人嗔怒道:“吃酒還堵不上你嘴,這大過年的提什麽差事,忙了一年到頭,這會兒還不歇歇。”

嚴郅嘿嘿賠笑,事情便過去了,桌面上又是一片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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