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七月回到正院,烏氏正在門口焦急張望,七月一走近,不由分說伸手拉住她往屋裏走:“你怎地這麽慢,你阿瑪找你,仔細耽誤了正事。”

馬爾漢的随從上前請安:“七小姐,德主子要見七小姐,老爺差奴才回來接七小姐進宮。老爺說,讓七小姐不要擔心,只需記得規矩,好生回話,不要丢了兆佳氏的臉面。”

七月愣住,馬爾漢說這幾天選秀就會有結果,她進宮肯定與親事有關。

烏氏在緊張地指揮身邊嬷嬷丫鬟們:“快去拿衣衫首飾來,頭發也要梳過,還有脂粉,我的頭油,頭發得梳齊整.....”

随從到外面去等候,七月看着屋內的忙碌與緊張,她像是個旁觀者,完全置身事外,任由烏氏給她梳洗換裝。

七月的衣衫顏色向來鮮豔,各種深深淺淺的粉,紅,明亮的藍。

她喜歡素淨,烏氏卻說年輕姑娘,不許穿得老氣橫秋。七月的所有衣衫,全部由烏氏決定顏色樣式。

雪露與烏氏的丫鬟一起回院子,捧着七月的衣衫首飾匣子到了正院。

七月坐在妝奁前,看向打開的首飾匣子,裏面多了幾副金耳釘與金镯子。

七月垂下眼皮,沒有去看立在一旁的雪露。

烏氏看向鏡子,選了副最大的金耳釘給七月戴上。

七月有些時日沒戴飾品,耳洞已經快長滿,烏氏皺着眉,用力将耳釘戳了過去。七月疼得頭一偏,烏氏用力按住她的頭:“別動,仔細頭發又散了。”

頭頂挽着的發髻,上面抹了頭油,油光水滑,在銅鏡裏閃閃發亮。

烏氏拿着胭脂往七月臉上撲,粉飛散開,飛進了眼中。

為了不給兆佳氏丢臉,七月不能有任何的不滿反抗,閉上了眼睛。

一通折騰之後,烏氏總算滿意,說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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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睜開眼睛,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粉紅色常袍,外面套着鑲嵌寶藍裹邊的同色褂子。臉頰上兩團粉紅胭脂,嘴唇上朱紅口脂,她難得微笑。

裏面的人,看上去像是夢游娃娃。

“雪露,雪露呢?”烏氏轉身找雪露。

雪露立刻竄上前,福了福身說道:“夫人,奴婢在。”

烏氏退後一步,從上到下打量着雪露,眉頭微皺,最後勉強說道:“就這樣吧,你記得要伺候好七小姐,在宮裏不能亂東張西望亂走動,若是違了規矩,仔細着你的腦袋。”

雪露能跟着進宮長見識,早就興奮不已,這時飛快看了眼七月,臉上堆滿笑,規規矩矩應道:“夫人放心,奴婢定會尊着夫人的吩咐,伺候好七小姐,不會丢了府裏的臉面。”

七月眼眸微垂,淡淡地道:“換個人吧。”

烏氏怔住,雪露笑僵在臉上,咬了咬嘴唇,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聲淚俱下說道:“七小姐,奴婢打小伺候您,不知何時得罪了七小姐,奴婢不敢求七小姐的諒解。只現在馬上要進宮,可不能讓德主子等,您讓夫人現趕着,哪來得及另尋人伺候您。七小姐,若是您對奴婢不滿,等出宮之後,您再罰奴婢也不遲,何苦在眼下的節骨眼上為難夫人。”

烏氏眉頭皺得更緊,七月指向旁邊烏氏的丫鬟藍煙:“她跟我去吧。”

藍煙平時話不多,做事穩妥可靠,七月有次見到她,在偷偷喂府裏一只斷了腿的野貓,神色溫柔憐惜。

烏氏頭疼得很,七月在她面前向來聽話,她說什麽就聽什麽,乖巧懂事得很。

如今七月突然來這一出,烏氏沒功夫問個清楚明白。

再看雪露,她哭得雙眼通紅,哪能讓她這副面孔進宮去,當即下了決斷:“藍煙,你跟着伺候七月進宮。”

藍煙被七月突然點名,一時也呆住了,這時回過神,恭敬地應了是。

七月朝藍煙颔首點頭,沒去管跪着哭的雪露,目不斜視走了出去。

烏氏親自将七月送到了二門外,拉着她低聲說道:“這次進宮去,估計是你的親事有了着落,能得娘娘親自相看,你阿瑪又是朝廷重臣,對方門第肯定不低。你可不要出了岔子,把大好的機會都丢了,多跟着你六姐姐學,記得拉扯你的弟弟。”

六月嫁給了大學士伊阿桑的三子伊都立,伊都立舉人出身,時常指點關柱的功課,六月也不時差丫鬟給關柱送各種衣衫補品。

烏氏反複叮囑:“要記得你阿瑪的話,不要忘了規矩。在主子面前,一定要懂事知禮,若是問了你弟弟,你可知道怎麽回答?”

七月靜靜看向烏氏。

烏氏着急起來:“哎喲,你弟弟當然是孝順又聰明,讀書好騎射萬般好。不過在主子面前要謙虛些,總不能越過了阿哥們去。你得答,關柱斷不能與十三爺十四爺比,尚能拿得出手。你可記得了?”

七月眼中譏諷閃過,一言不發上了車。

烏氏氣急,想要追上去,嬷嬷忙勸阻了她:“夫人,時辰不早了。”烏氏只得悻悻作罷。

藍煙規矩,只敢蜷縮着坐在角落的小杌子上,七月指了指身邊,說道:“坐這裏來吧。”

藍煙頓了下,大大方方道了謝,依言坐在了七月的身邊。

七月沒再說話,她向來喜歡安靜,雪露太吵,太貪心,太得寸進尺。

她以前不說,一是因為懶得理會,二是雪露是烏氏親自給她選的丫鬟。

雪露在烏氏面前向來表現得很好,如果她告狀,烏氏只會認為她無理取鬧。

烏氏給她的,不管是人,或者是東西,怎會有任何不好。

七月也沒有想過,以後要把藍煙留在身邊。因為她深知明明不喜歡,卻被強迫接受的苦。

藍煙留在烏氏身邊,比留在她這個邊緣人物身邊要有前途。

七月一路沉默,藍煙只關心問了冷暖,便安靜坐在一旁。

七月很喜歡藍煙的聰慧,随即又感到淡淡的遺憾。

就算雪露被趕走,烏氏會另選一個她覺得好的丫鬟,派到七月身邊伺候。

馬車在神武門停下,德妃宮裏的奴才等在那裏,将七月帶進了永和宮。

德妃端坐在東梢間的花梨木炕上,七月垂着頭目不斜視,上前規規矩矩磕頭請安。

德妃笑着說道:“起吧,過來這裏坐,上次選秀都沒能好生看過你。”

嬷嬷在德妃下首擺了張圓杌子,七月應是,上前側身坐了一半,微微仰頭,垂下眼睑由着德妃打量。

德妃端詳了七月一陣,笑着說道:“倒是個生得好的,平時你額涅進宮,也沒有領你進來讓大家瞧瞧。也是,都是做額涅的,我能明白你額涅的愛女心切,女兒這般如花似玉,哪舍得帶出來,得藏在身邊好好疼。”

七月藏在衣袖裏面的手,緊緊拽成了一團,她兩世都未聽過如此直白的誇贊,實在不知該如何作答。

德妃把七月的緊張都瞧在了眼裏,不過,大臣家的夫人小姐,進宮見到她,沒幾人能不緊張。

她并未在意,溫和地說道:“倒是個害羞的。平時在家中都做些什麽呀?”

平時七月在兆佳府上,幾乎足不出戶,關在屋裏寫字畫畫。

烏氏不止一次告訴她,姑娘家只需認得幾個字,當不了争眼瞎就行。又不用考女秀才,多學茶飯針線,管家理事,伺候公婆夫君方是正事。

七月回答道:“回娘娘,奴才在家中跟着額涅學習管家理事,閑暇時做些針線活。”

德妃點點頭,說道:“這樣好,姑娘家要學會持家,嫁人以後,方能伺候好夫君。”

七月手拽得更緊,德妃總算說到了正事,她屏聲靜氣,等着下半輩子命運的安排。

哪知,德妃并沒有繼續說下去,轉開了話題,閑話起了天氣衣衫料子。

七月只恭敬聆聽,偶爾附和德妃一句。說了一陣子話,德妃賞賜了七月一只鑲嵌着紅寶石的金手镯,便讓嬷嬷把她送了出去。

七月走出永和宮,天空還在飄着秋雨,陰沉沉的天,宮闕重重,朱紅的湧道,似乎長得看不到盡頭。

風呼嘯着卷起雨絲撲在臉上,七月暈沉沉的腦子,總算清醒了些。

也不知她答得可妥當,有沒有丢了兆佳氏的臉。

七月呆住,旋即自嘲一笑。她首先關注的不是親事,而是把兆佳氏的臉面放在了最前面,看來烏氏的反複強調,成效顯著。

藍煙并未能進屋一起見德妃,只在奴才歇息的耳房等候。

七月向來喜怒不形于色,藍煙暗中打量七月的神色,也不知見到德妃的結果。

藍煙思索着,守着規矩并未多問,悄然把油紙傘朝七月頭頂移過去了些,擋住了前面飄來的風雨。

甬道前面,傳來一陣腳步聲,七月擡頭看去,一前一後的身影出現在甬道口。

走在前面的年輕男人,身形高瘦,穿着寬松的圓領深青常袍,手上握着把烏木柄黑綢傘,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神儀明秀,朗目疏眉。

他靜靜伫立片刻,然後邁步走上前,姿态閑适,帶着說不出的灑脫恣意。

七月不認得他,知道能在宮裏随意行走的,非富即貴,遠遠朝他福了福身,規規矩矩退避一旁。

那人走到她面前站定,颔首還了禮,聲音溫潤,含笑說道:“七小姐,在下胤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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