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趙珩用李玄度開的方子泡藥浴,同時李玄度配合銀針刺穴,替趙珩打開全身經絡。他渾身筋脈盡被邪氣所侵,雖尋常藥物不可醫治,但用巫族特殊行針走穴的法子,可以讓血氣通達。即便不能徹底克制邪氣,也可以阻止邪氣進一步蔓延。
行針走穴頗耗心神,一套針法走完,李玄度渾身已被汗浸透。他将用完的銀針泡在酒裏,嗓音低啞道:“可以了。”
行針過程中趙珩似是睡了一覺,醒來後感覺身上輕盈許多,扭頭看到泡着銀針的酒已變成黑色,不由吃了一驚。
“唔。”李玄度拿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語氣平和道:“排毒,是不是感覺舒服一些了。”
趙珩點了點頭:“你倒是有些本事。”
“沒那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兒。”李玄度搖晃着站起來:“出來吧,水有些冷了,仔細着涼。”
趙琰進來收拾洗澡水的時候不由驚呼:“大哥你今天身上怎麽這麽髒,這水滂臭!”
趙珩臉紅了一下,不自在的說:“排毒呢。”
趙琰不是很懂。
趙珩道:“勞阿琰再給玄度燒一鍋水。”
“大哥這是買回了個祖宗供着呢,我這親弟弟倒成了伺候人的奴隸了……”趙琰嘟囔兩句,撇了撇嘴,不忘兇李玄度:“你若醫不好我大哥,看我怎麽收拾你!”
一個小娃子兇起來就像炸毛的老母雞,看着雄赳赳氣昂昂,不過是表面功夫罷了。李玄度好笑道:“若我能醫好呢?”
趙琰一腳跨出門檻,聞言扭頭說道:“你若能醫好我大哥,我趙琰這輩子給你當牛做馬。”
他眼神執拗,異常認真。
李玄度看他走遠,忍不住回頭對趙珩說:“你們兄弟感情真好。”
趙珩溫和的笑了笑。
李玄度想,趙珩之所以能堅持到現在還沒有瘋魔,正是因為他可以得到家人無限的包容和關愛。但也因為這樣,他在夜半無人之時受到的折磨也更慘烈。
……
趙珩這麽多年都是一個人睡,自從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後,他極少與人親近。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他感覺連呼吸都有些尴尬,索性翻過身緊貼着牆壁睡。
李玄度不如趙珩那麽敏感,他有些累了,需要盡早休息保存體力。今夜那邪氣必會卷土重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夜半之時,濃烈的熟悉氣息開始在房間裏散開,趙珩蜷縮成一團,牙關緊扣,脖頸上暗紫色的氣流快速流轉,青筋跳動。
李玄度輕車熟路的封住趙珩身上幾處大穴,将手搭在趙珩手腕上探脈。這一夜不似昨晚那樣毫無準備,李玄度可以靜下心來仔細查探。
但趙珩的脈象太過紊亂,一時間他也摸不着邊際。只知道邪氣橫沖直撞時,那金光會自發護住主心脈。金光包裹之下,隐隐有一絲醇厚蒼老的氣蘊在,只可惜那氣蘊已無法成型,眼看着就要散去了。
每個人生來都有屬于自己的氣蘊,這氣蘊乃上天所賦,也謂天命。巫族秘術可溝通天地,自然也能看到人的氣蘊。鬥轉星移之術便是偷換氣蘊的秘術,此舉違逆天道,一直為巫族封禁。
懷有大氣蘊之人為主體,接受氣蘊之人為受體。只要明确主體,并拿到主體的生辰八字,然後在受體所處之地設下祭壇,燒以符咒。此後不管主體身在何處,只要祭壇不會破壞,氣蘊便源源不斷的被過渡給受體,直到主體氣蘊枯竭而死,屬于主體的天命便被成功換給受體。
當然,如果主體半途中死去,氣蘊便也終止。所以一般行此法之時,施法之人必會将主體留在身邊以保其性命。這些都是師傅曾告訴李玄度的。
如果趙珩是氣蘊的主體,那麽受體又是誰?就他了解趙珩這些年的用藥,趙家人似乎并不知道趙珩病症的根源所在。
邪氣再一次敗興而歸,褪去之後,房間複歸安寧。李玄度收回把脈的手,盤膝坐在趙珩身邊兀自琢磨着如何才能确定施法人的位置。不知不覺困意席卷而來,他頭一歪,窩在趙珩懷裏睡着了。
這一夜沒有被噩夢纏身,趙珩醒來時頗有些神清氣爽,這是這麽多年都不曾有過的安眠。當然,如果手臂沒有發麻或許他會睡的更好。
他揉了揉眉心,稍一偏頭就看到拿他手臂當枕頭的李玄度。他面色帶着病态的蒼白,閉着眼時面容靜谧安和,如一尊神像,讓見者敬畏。
趙珩動了動酸麻的手臂,李玄度似有所覺,把頭一縮,搭在趙珩胸腔上,雙臂一環,長腿一圈,整個人直接挂在趙珩瘦弱的身板上,壓的趙珩猛咳了兩聲。
李玄度被他胸腔震的有些耳鳴,頗有些嫌棄的推了推趙珩,長腿把趙珩身上的被子一勾,翻了個身抱着被子繼續睡。
趙珩:……
西北秋日的早上還是有些涼的,穿着單薄裏衣的趙珩沒脾氣的躺在炕上,雙眼盯着屋頂發呆。直到外頭有了響動,他方才穿好衣服起身出門。
“大哥醒啦!”趙琰打了盤水擱在石墩子上,道:“剛溫的水,大哥洗漱吧。今天變天了,大哥怎不多添件衣裳,看着涼呢。”
趙珩眯眼看着陰沉的天,一大團黑雲罩在頭頂,略顯壓抑。
“還真叫他說着了……”
“三兩銀子!都什麽時辰了還不起床!”趙琰回屋給趙珩拿衣裳,見李玄度大搖大擺的躺在炕上睡的恁香,這火氣噌的就上來了。
“快點兒起來,今天我爹回來,你這麽偷懶看他不打死你!”
“吵死了……”李玄度打了個哈欠,擡手摁了摁眉心,嘆道:“什麽時候能睡個好覺啊……”
芳唯早上去集市買了些菜肉,早餐比前兩日豐盛,李玄度一不小心把自己吃撐着了。
飯後他在院子裏溜食消遣,瞧着時辰差不多了,便讓趙琰幫他起火,準備燒鹿骨。
燒制蔔骨是巫的基礎,雖然只是平平常常的燒制,但依據每個人對火候掌握的不同,燒制出的蔔骨品相也有高低。李玄度是巫族公認的燒制蔔骨最精致的巫。他燒的蔔骨連每一處裂隙都有講究。以往每次燒制好蔔骨後,師弟們都會在他身邊連聲贊嘆,只可惜往昔不可追。
“乾坤空落落,歲月去堂堂……”李玄度一邊感慨,一邊用鈎子夾出蔔骨,他很滿意這次的燒制。
就在他将蔔骨撿出來的時候,聽到趙琮興奮的大叫:“爹爹回來啦!爹爹回來啦!”
李玄度從廚房探出身子看了眼,就見一個外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将趙琮抱起來掂了掂:“阿琮又結實了。”
趙琰不像趙琮那麽活潑,頗有些腼腆的站在一旁傻笑。
男人拍了拍趙琰的肩膀:“阿琰長高了,更像個男子漢了。”
趙琰挺了挺胸脯,笑的後槽牙都露出來了。
趙珩對父親尊敬但也談不上親近,反觀男人對趙珩的态度也很奇怪。他和孟氏一樣,眼中雖有關愛,但更多的是從骨子裏流淌出來的謙卑和恭謹。
李玄度打量着男人的骨相,茅塞頓開。這人也非趙珩生身父親。
父親不是父親,母親不是母親,身上又被種下巫族禁術,趙珩究竟是什麽身份……
李玄度正兀自琢磨着,突然一道影子逼近,遮住了本就不甚敞亮的天光。他擡頭去看,趙家男主人正居高臨下的盯着他,确切的說,是盯着他手裏的蔔骨。
趙平都眼中掀起驚濤駭浪,他一把掐住李玄度的脖子将人拎起來,李玄度身體虛,根本沒辦法和這體格健碩的男人對抗。他被摁在牆上,五髒六腑被撞的生疼,咳了一口鮮血出來。
廚房門敞着,趙琰看到這情景當即驚呼:“爹!”
他急急的扯着趙珩的衣擺:“大哥,爹,爹要殺了三兩銀子麽!”
趙珩眉目內斂,沉聲道:“爹在試探他。阿琰,帶着芳唯和阿琮回屋去。”
趙琰目露擔憂:“三兩銀子懶是懶了些,人倒不壞的。”
趙珩笑笑:“沒事兒的。”
李玄度被趙平都鉗制,無法掙脫,忍不住自嘲的笑道:“我這脖子很好掐?”
趙平都冷眼看着李玄度,咬牙道:“你是巫。”
李玄度瞳孔驟然一縮。
趙平都指着地上的蔔骨:“只有巫才會用這種東西!說,你是誰派來的,你要做什麽!”
“我,我是你兒子買回來的奴隸,并非故意接近。你既知道我是巫,想必也清楚趙珩的身體,你不想救他?”
趙平都手上力道不減,惡狠狠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我的身契在趙珩手裏,你們不相信我,随時都可以殺了我,不犯法。何況,趙珩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不是麽。”
趙平都一手掐着李玄度的脖子,一手向下抓住他手腕去探他心脈,不由驚奇:“你氣息潰散,完全不能凝聚,合該是已死之身。”
“巫族總有自保的法子的,不過你既能看得出,定也不是尋常人。”
“我們的事你還是少知道為好。”趙平都放開手,道:“阿珩要留着你,我不會動你。但若阿珩出事,你也別想活。”
李玄度撫着脖頸,絲毫不在意的說:“那我必定夜夜祝禱,祈願趙大公子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