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哄着戚宴好歹阖眼休息會兒, 師樂也跟着閉上眼,連着開了幾個小時的車,一晚上情緒波動也大, 她沒熬住。

她是被車外的說話聲音吵醒的,睜開眼時天都還沒亮全,一看時間才六點不到,她睡了不到兩個小時。

戚宴已經不在車上了,他們家裏人影綽綽, 看樣子又忙了起來。

師樂打開手機, 戚宴給她發了消息。

“姐姐醒來就過來吃東西吧。”

倒是沒讓她走,師樂略微挑了下眉。

擡眼看過去, 只能看到戚宴穿着孝衣在跟一個穿着道服的老人說些什麽,應該是過來做法的法師。

昨晚他說明天媽媽要出殡, 所以今天所有的親朋好友都會過來吊唁,會比之前更忙。

師樂看了會兒, 發動了車。

戚宴餘光一直都在注意着那頭的車, 見車突然動了, 拐了個彎開走,他愣了下。

随即不受控制地往外面走了幾步。

一旁的戚舅舅忙喊住他:“小宴你去哪?”

戚宴突然反應過來, 他捏了捏手,無言拿出手機, 置頂有個未讀消息。

“晚上見。”

戚宴看着已經不見了蹤影的車,指尖顫了顫。

師樂到鄉裏找了個招待所,知道今天的戚宴肯定會有很多事要做,她也沒去麻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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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了個澡, 給師珒說了自己在外面幾天, 師樂睡了一覺。

這一覺卻是沒怎麽睡好, 醒來時頭有些昏沉,在招待所裏玩了一天手機,直到晚上她才開着車,又回了餘坪。

今晚在戚宴家裏的人比昨天還多,就算是深夜也不見走,或許是第二天戚媽媽要出殡,大家都想送最後一程。

戚宴要顧着大家,自然不可能再到車上跟她休息說話了。

師樂想了下,穿上外套下了車。

這次她沒遮掩,有過去時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虎子正在跟小夥伴燒紙錢,一看到她,紙全都掉進了火盆裏。

他立刻站了起來,跪得太久跑來的時候有些踉跄:“樂樂老師!”

師樂扶住他,蹲下來把他抱住:“乖孩子。”

周圍有些人認出了師樂,一臉驚訝:“這不是A大的老師嘛!這咋來了呀?!快來坐快來坐!”

因為虎子粘在師樂身邊,所以大家都認為她是聽說了虎子家裏的事,這時候特意過來的。

劉水陽他們這會兒也不在,倒是他媽媽在,不過昨天她沒看到師樂,也以為她是今天才來的。

衆人紛紛道:“老師你太有心了。”

師樂抱着虎子笑了下:“我去給阿姨上柱香。”

她不是很會應付人情往來,尤其是長輩,這個理由也沒有挑剔的。

所以虎子拉着師樂離開,大家也不會說什麽。

儀式早就過去了,這會兒都是守夜在聊天的人,也沒什麽人在這裏上香。

所以師樂幹脆跟虎子一起跪在了靈前,不停燒紙,跟他說話。

戚宴早就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可是他此時作為孝子跪在靈堂裏,在法師面前頂着經書,不能起來。

只是回頭看了師樂一眼,師樂沖他微微點了下頭,

兩人在這嘈雜喧鬧中對視。

“樂樂老師,你怎麽會來,你為什麽不跟我說啊。”虎子貼着師樂跪着,為了不打擾法師和哥哥,小聲跟她說話。

師樂也收回視線,彎下腰小聲說:“因為虎子太忙了,老師不好意思麻煩你呀。”

虎子悶聲說:“我不忙的,只有我哥,我什麽都做不了。”

“誰說的。”師樂揉了揉他的頭,摟住他的肩膀,将他攬在自己懷裏,“虎子這不是做得很好嗎?”

“是個懂事的小大人了。”

虎子吸吸鼻子,擡頭看着她,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把頭埋在師樂懷裏,不敢哭得太大聲,整個人都在發抖:“我不是大人,我哥就不哭,可我忍不住。”

“誰說哭的就不是大人了。”師樂柔聲說,“如果是老師,老師也會哭。”

“虎子哭是因為虎子很愛媽媽。”

虎子:“可是我沒有媽媽了。”

師樂一怔,想起昨晚戚宴抱着她時,也說過這樣的話,她擡起頭,戚宴一直看着這邊,對上目光後,他又轉了回去。

師樂想着,昨晚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也啞,他哭了沒呢。

“有的。”師樂回神說,“你媽媽會一直看着你,只是換種方式,看着你長大,只要你永遠愛她,她就會永遠看着你。”

虎子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老師在安慰自己,在她懷裏抹了把眼睛,又跪直了:“我要多給媽媽燒點錢,她不能委屈。”

天真又善良。

師樂嗯了聲,跟他一起燒紙錢。

到了後半夜,虎子直接倒在旁邊多餘的的幹草墊上睡着了,頭靠在她的腿上。

師樂想了下,換了個姿勢,将他的頭輕輕擡起來,抱在懷裏,自己靠在草墊上,用羽絨服虛虛蓋着他,讓他睡。

戚宴結束了儀式過來看到,輕輕蹙了下眉,他聲音比昨天更沙啞,是沒休息好,也是這幾天說了太多話太多的原因。

“姐姐,把他放在一邊睡就行,我找件衣服來。”

“別折騰了。”他家每個房間的門都是打開的,師樂也看到基本上每張床上都橫七豎八躺了人,也沒位置給虎子。

她沒動:“就這樣吧。”

外面人少了些,但也還有守夜的人。

戚宴也就順勢跪在了旁邊,一邊燒紙一邊陪着她。

期間也不是沒有其他人過來說話,戚宴會幫她一一解釋,但師樂說的是普通話,交流起來始終有些困難,長輩們唠了幾句嗑,就散開走了。

最後只留下了兩個人和一個熟睡的虎子。

師樂放輕聲音問:“什麽時候出殡?”

“四點。”

沒多久了,一整夜都得坐在這裏,不過今天師樂卻沒聽到戚宴說要她去休息的話,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戚宴注意到她的視線,轉過頭來問:“怎麽了?”

師樂問:“今天怎麽不趕我走了?”

戚宴動作微頓,随即探着身子去拿了新的一柱香,将原來燒盡的換掉。

師樂聽到他沙啞的聲音說:“因為今天想要姐姐陪陪我。”

師樂一直覺得,戚宴把她放在了一個保護套裏,設置了一個安全區域,他從來不會越界,也從來不會讓她覺得被冒犯或者為難。

他總是把優先考慮權放在她的身上,他身上好像沒有自私這個詞。

這是她第一次,從他嘴裏聽到這種話,單純的為了他自己,只想讓她陪着他。

師樂喜歡他這種坦誠。

她笑了下:“好。”

外面的人看着裏面這一幕,小聲議論:“這老師心好啊,你看,知道虎子家這情況,都走了還回來陪着虎子家守夜呢,抱着虎子也就坐在地上,一點架子都沒有的。”

“她心善啊,你知道我家康子和水陽他們吧?”趙康他媽媽也在,她笑着說,“多虧了這老師讓他們回頭,不然真的讓我們頭疼。”

師樂并不知道外面的長輩們怎麽說她,她一直坐在這裏有些幹,但懷裏還有虎子也不好動,于是道:“小宴給我倒杯水吧。”

戚宴點了下頭,很快起來,給她去倒了杯溫水過來。

師樂騰出一只手來,仰頭将杯子裏的水喝了幹淨。

她穿衣服比較講究自己的風格,就算是冬天,也沒穿什麽高領的衣服,外面套上羽絨服,裏面是件圓領的毛衣。

仰頭時細白的脖頸露出來,漂亮到不行。

回去幾個月,她好像養白了些。

戚宴移開視線,垂着眸,等她喝完就把杯子接了過來:“還想喝嗎?”

其實他完全可以把虎子抱走,只是這會兒卻很貪戀這一刻的溫馨。

師樂搖頭:“不喝了。”

看着水杯,她突然想起什麽,問:“暑假那會兒,虎子跟我說了一件事。”

戚宴把杯子放到一邊,轉過頭來:“嗯?”

師樂低笑一聲:“他說,你們家原來不喝山泉水的。”

戚宴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有些無措地看着她。

師樂看着這個變化,笑意更大:“謝謝小宴,我很喜歡。”

戚宴抿了抿嘴,然後去拿起紙繼續燒:“姐姐喜歡就好。”

雖是深夜,這裏卻是燈火通明,師樂看着他有些發紅的耳朵,輕輕松了口氣。

他心裏挂着事兒,她想要他放松些,不要那麽緊繃着,人都是會把自己悶壞的。

四點出殡,但不到四點的時候,已經陸續有人來了,戚宴也開始去準備出殡需要的東西。

師樂懷裏的虎子睡得也不安穩,聽到動靜就醒了,他揉着眼睛忙着起身去幫忙。

師樂也就退到了一邊,這裏的習俗出殡時跟着去的都是長輩和孝子,都是親人,挺多人都穿着白色的孝衣。

師樂不好出面,再者她跟過去也不合适。

她默默回到了車上,打開車窗,聽着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和親戚們的哭聲,看着戚宴和虎子并肩走在在人群最前面,手裏拿着戚媽媽的遺照,浩浩蕩蕩地離開了他們家。

“阿姨,一路走好。”

戚宴知道師樂不會跟他們一起上山,在她悄悄往車那邊走以後他就知道了,但她沒有道別,車也沒動。

戚宴想她不會走,這個人跟他說過,她從不聽電話裏的道別。

所以當他從山上下來,沒看到那輛車時,他懵了。

他在原地站了會兒,喉間有些幹澀,拿出手機,上面也沒有任何消息。

她突然出現,又突然離開,沒有任何預兆。

戚宴感到一陣無力,多天的疲憊好像一瞬間湧了上來,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站着做什麽?”

聽到這個聲音,戚宴猛然回頭,看到師樂從後面走出來。

她撐了把傘,看起來像是新的,卻不像她的風格,映着俗氣的花,應該是在哪臨時買的。

今天依舊在下雨,雖然是毛毛雨,但她的傘上的雨水卻順着往下滴,應該是在外面很久了。

戚宴張了張嘴,差點發不出聲音:“姐姐。”

“嗯?”師樂看着他快被雨水打濕的頭發,把傘撐到他頭上,“怎麽不回去?”

戚宴微微吸了口氣:“你去哪了?”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語氣有些快,卻又有些委屈,師樂一時有些愣住:“我…”

戚宴:“我找不到你。”

師樂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明白了,她笑:“以為我走了?”

戚宴沒說話。

師樂知道這是默認,她沒看到過戚宴這種無助的樣子,心裏有些軟:“沒帶衣服過來換,去買了把傘,然後跟着你們去了一趟山上。”

戚宴沒看到她,他愣住。

師樂說:“站在遠處看的。”

戚宴垂眼,這才看到她米色的鞋子上全是泥,他心裏像是被壓了一塊大石頭,壓得他窒息。

然後聽到面前的人說:“不過我是該走了。”

戚宴忽的擡頭。

師樂把傘遞給他,輕聲說:“我在等你回來,給你告別。”

戚宴沒接,他眨了下眼睛,沒有了常見的溫潤,也沒有從容,臉上更沒有得體的笑意,只是沉默地站着,看着她。

他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經營自己的表情,去管理自己的情緒了。

“我們少一個正式的道別。”他不接,師樂就把傘壓低了些,擋住了外面的人看過來的視線,“童琳跟我說,我走的那天你來找過我。”

“我也是前兩天才知道。”師樂看着他的眼睛,輕笑,“所以我還怪了幾個月,覺得你是個沒良心的。”

戚宴啞聲說:“我确實是個沒良心的。”

這句話師樂沒應,她微微嘆了口氣,道:“小宴,姐姐知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需要承擔的東西,你也是。”

“但是我也希望你能開心,你明白嗎?”

她這兩天着實有些狼狽,沒有休息好,臉色不怎麽好,昨天熬了夜,頭發也有些亂,身上的衣服也髒了,卻依舊美得那麽奪目。

戚宴無聲地看着她,像是定住了,也沒什麽動作。

“姐姐喜歡你做自己的樣子。”師樂從兜裏拿了一顆剛才去買傘時買的糖,遞給他,“如果你難過了,還是可以告訴我,又不是超人,哪能那麽撐着自己。”

“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前途光明。”

師樂說完,就看着面前的一直沉默的戚宴。

她一只手撐傘,還得一只手給他糖,他卻一動不動,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衣服:“傻了?”

良久,她聽到戚宴嘆了口氣,然後擡手把她手裏的糖給拿了過去,他冰涼的指尖在她的指尖輕輕撫過。

然後他把糖放進了兜裏,擡起手來,把她抱住了。

他低聲說:“謝謝。”

這個擁抱很短暫,那瞬間他卻把她抱得跟緊。

一瞬後,戚宴把她放開,還要說什麽,師樂便聽到一聲響亮的:“樂樂老師!”

她眉眼微動,然後傘下虎子跑了過來:“樂樂老師,我以為你走了,走吧我們去吃飯!”

師樂把傘遞給戚宴,戚宴這次接了過去。

師樂彎下腰,笑着說:“老師不吃了,要回家了。”

虎子肉眼可見地喪了下來,紅着眼睛:“樂樂老師你不多在我們家待一會兒嗎?”

師樂說:“老師還有事,如果虎子想老師了,可以給老師打電話。”

她說着,也從兜裏拿出了一顆糖,遞了過去。

戚宴微頓,看着那顆糖,眸色沉了下。

虎子沒想那麽多,他把糖三兩下剝開吃掉,想要留下師樂,但也知道這會兒不能任性,家裏還有好多事。

只好蔫着點了下頭:“那好吧,我會想你的。”

“嗯我也會想你的。”師樂說,“希望你天天開心,平平安安。”

戚宴:“……”

師樂走前也給戚舅舅打了個招呼,以至于她上車時,是一群人送她上的車。

戚舅舅揮手:“老師有空常來玩!”

師樂點了下頭,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戚宴身上,笑了下:“那我走了。”

戚宴點了下頭:“路上小心。”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兩人也說不了什麽話,師樂早就把車掉了頭,這會兒停在另外一邊,直接開着就走了。

從後視鏡裏看到後面的人慢慢散開,只有戚宴站在原地,她把車停下來,把手從窗戶裏伸出去,朝後面揮了揮手。

然後開着車消失在了戚宴的視野中。

戚舅舅在後面喊:“小宴,快過來吃了飯把東西都收拾一下還回去了。”

戚宴應了聲。

虎子別扯戚宴的衣角,有些埋怨道:“哥,你怎麽都不留留樂樂老師。”

戚宴彎了下唇,沒說話。

回到家,他把傘小心收了起來,坐到舅舅身邊吃飯。

戚舅舅還想着師樂,念着:“這個老師人很不錯,當初我還說她嬌氣,這會兒還挺不好意思的。”

戚宴給虎子盛飯,聞言笑了下。

戚舅舅最近這段時間,就沒見自己外甥笑過,這會兒看到了就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好好的,還有舅舅呢。”

戚宴點頭:“嗯。”

“不過那個老師,她是A大的,那她家是哪裏的?說過來就過來了。”

戚宴:“北城。”

桌上安靜了一瞬,戚舅舅差點沒拿穩筷子:“你是說她從北城來的?!這麽遠!”

“不遠。”戚宴平靜地拿起筷子。

“這還不遠!這裏到北城,那得幾千公裏,坐火車都要坐幾十個小時,還得轉車……”

舅舅聽着就覺得心驚,不停跟同桌的人描述餘坪到北城的距離。

戚宴無聲吃飯,吃完飯他站在院子裏,拿出了師樂給他的那顆糖,看了半晌後放進嘴裏,看着不遠處師樂離開的方向,視線落在連綿的青山上。

心想,不遠。

不過六千裏,他跨得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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