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五香面+自首
韓沐詫異道:“葉掌櫃, 她來這裏做什麽?”
顧希言的表情并無太多意外,沉聲道:“讓她進來吧。”
顧希言平日辦公在應天府衙左路的思補堂。葉蕪注視堂前那黑底金字匾額良久,深深吸了口氣,終是擡腳走了進去。
“葉掌櫃。”坐在正中書案旁的顧希言擡起頭, 沉聲問:“你今日是為沈掌櫃來的吧?”
葉蕪伏地叩首, 聲音亦有些發顫:“顧府丞, 韓治中, 我今日來府衙, 是因為自己的事, 與沈妹妹無關。”
韓沐驚異之下連忙起身扶起葉蕪:“葉掌櫃, 你這是做什麽, 有什麽話起來好好說。”
葉蕪此時的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我還是跪着吧,我是來自首的。不敢欺瞞二位老爺,張侍郎是被我毒殺的。”
此言一出, 衆人皆驚, 韓沐失聲道:“葉掌櫃,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殺人是要償命的,縱使你擔心沈掌櫃, 也不能把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啊。”
顧希言示意韓沐噤聲, 沉聲問道:“葉掌櫃, 你可知道你這話,要承擔什麽後果?”
“我知道。”葉蕪的目光坦然:“殺人者死,我做了違反律法之事,便由我償命就是了。”
“那麽。”顧希言随即問道:“葉掌櫃又是如何殺害張侍郎的呢?”
葉蕪冷聲道:“我和張侍郎有私仇,一早就開始謀劃要他性命。張侍郎是明月茶坊的常客,平日最愛喝顧渚紫筍。我便在他的茶飲中加入提純的曼陀羅花汁。此花的氣味與茶香相似,混入茶飲中極不易察覺。若少量服用, 有平喘止咳之效,可若長期大量服用,人便會産生不安、激動、妄言的症狀,最終心力衰竭而亡。張侍郎去世前一個月,幾乎每隔一天便會來明月茶坊飲茶,日子一長毒性便積攢在體內,他去世前又飲了不少酒,毒發身亡也在情理之中。”
葉蕪此言并無漏洞。既然曼陀羅花汁有平喘止咳之效,張侍郎又素有咳喘之疾,他喜愛光顧明月茶坊的原因也就很明白了。韓沐有些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深吸了口氣問:“空口無憑,你可有什麽證據?”
葉蕪沉聲道:“若處心積慮去謀害一個人,自然會留下線索,我在明月茶坊有一間靜室,床榻旁的櫃子裏藏着一個小瓷瓶,裏面就是提純的曼陀羅花汁,韓治中若不信,派人一查便知。”
顧希言向一旁的江文仲使了個眼色,江文仲會意,當即帶了兩名衙役去了明月茶坊。
韓沐臉色一黯:“葉掌櫃,你與張侍郎有何私仇,定要置他與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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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蕪淡淡一笑道:“張侍郎為人貪婪好色,在任時慣會搜刮民脂民膏,強搶民女之事亦時有發生,偏偏這樣的人仕途順遂,能夠一路直上青雲,最後竟然平安致仕。真是老天不開眼,我實在看不過,所以便毒殺了他。”
葉蕪這理由未免太匪夷所思,韓沐剛要再說些什麽,卻見顧希言已是沉下臉來:“葉掌櫃,張侍郎搜刮民脂民膏,強搶民女之事,官府自會派人查證。但殺人是重罪,你真的只是因為上述原因毒殺了張侍郎嗎?可知律法無情,他日公堂之上,容不得你戲言。”
葉蕪臉上只有剎那的遲疑,忽又大笑道:“顧府丞,您這一番話可真有意思。據我所知,因張侍郎一案遲遲不能了結,應天府上下為了找替死鬼應該很是頭疼吧。如今我主動出來認罪,你們怎麽又猶豫了?張侍郎每次來明月茶坊都對我出言調戲,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他那張臉我看着就惡心。我就想着,這種人趕緊死了就好了。偏偏我又急不得,為了不露出馬腳,我只好每次在他的茶飲中加入适量的曼陀羅花汁,還真是等的着急啊。”
葉蕪的笑容漸漸變得猙獰:“最後真是老天長眼,我苦苦等了兩個月,張侍郎最終支撐不住見了閻王,那一刻我別提多開心了。多行不義必自斃,他終于遭到了報應。”
看着葉蕪那樣的笑容,韓沐心下不由一顫,平複下來方問道:“可是你沒料到,此事也連累了沈掌櫃,是嗎?”
葉蕪怔了一下,笑容也漸漸褪去:“此事确實不在我預料之中。我千算萬算,沒沒算到張侍郎最後一餐是在醉仙樓用的。我毒殺了張侍郎一點也不後悔。可是我後悔連累了沈妹妹。她少時父母雙亡,歷經磨難才一步步走到今天。醉仙樓是她的心血,那樣要強的一個人,不到萬不得已,又怎麽會讓醉仙樓停業?我明明知道此事與她無關,卻因為害怕暴露自己殺人的事實,遲遲不能出面為她作證。韓治中還屢次稱贊我是重情重義之人,我真是慚愧無地。”
顧希言亦有所動容,他深深看了葉蕪一眼,終是提高了聲音對一旁的衙役道:“葉掌櫃已經自首,先把她押入大牢。”
“慢着。”韓沐眼圈微紅,阻止道:“伯約,事尚未明,豈可草率從事?”
這時江文仲已經帶人從明月茶坊回來,走入思補堂,悄悄向顧希言耳語了幾句。
顧希言內心嘆息一聲,冰冷的目光掃過韓沐:“韓治中,江推官已經從明月茶坊搜出葉掌櫃殺害張侍郎的證物,律法無情,不容徇私。”
韓沐與顧希言是老相識了,如何不知道他目光中的警示之意,終是頹然坐下。葉蕪很快被一衆衙役帶走。
因為應天府衙的公廚實在難吃,每日午時初,顧希言和韓沐照例要一起外出覓食。可今天韓沐看上去像是沒什麽食欲,也不主動張羅出去了。
顧希言難得主動問道:“季安,你餓不餓,一起出去吃飯吧。”
韓沐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我不餓,去公廚随便對付一口就好。”
“這樣啊。”顧希言笑笑道:“我還打算去劉記面館請你吃五香面呢,那算了。”
韓沐的眼睛登時亮了:“五香面?怎麽不早說,我随你去就是了。”
五香面是劉記面館的獨創。滾水下筍、香簟、蝦焯熟,留下鮮汁佐以醬、醋,連同花椒末、芝麻屑一起和入面中,然後碾成極薄的面餅,再切成極細的面條。下入滾水中煮熟将面條撈出,再澆上煮筍、香簟、蝦的原湯,稍微加一點鹽調味,最後撒上一點蔥花,便可以大快朵頤了。
剛剛出鍋的五香面熱騰騰的,香味撲鼻而來,這樣一碗面擺在面前,韓沐的心情也沒那麽沮喪了。
他迫不及待夾起一筷面條仔細咀嚼,口感特別筋道,筍、香簟、蝦的鮮味全都融在了面條裏,還帶着花椒的麻爽和芝麻的濃香,實在讓人停不下筷子。
那一廂顧希言才吃了半碗面,韓沐一碗面就已經下肚,他忍不住問韓沐:“這家的五香面就這麽合你口味?”
韓沐慢條斯理地喝完最後一口面湯,這才擦擦額頭上的汗笑道:“我們南省人吃面,油鹽醬醋等調料皆下于面湯中,湯有味而面無味。而劉記面鋪的五香面,是把調料都和在面裏,面條五味俱全,面湯卻很清澈,必當如此方是吃面,而不是喝湯。所以我獨愛這一家的面條。”
顧希言笑了:“英英若聽到你今日的見解,當引以為同道了。她曾做過八珍面,做法比五香面稍複雜些,是将雞、魚、蝦三物曬幹與鮮筍、香簟、芝麻、花椒四物一起切成細末,再加上豬骨湯一起和入面中,所以稱作八珍。”
韓沐笑道:“配料不同,道理都是一樣的,這八珍面的味道肯定差不了。”又問道:“伯約與沈掌櫃是故交吧?”
顧希言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無意間說出了沈瓊英的小名,叫韓沐瞧出了端倪,不過他此刻倒是坦然:“是,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
韓沐覺察到,顧希言此時的眼神異常柔和,與平日的清冷大不相同,他了然一笑道:“沈掌櫃、葉掌櫃都是很好的人,世間少有女子像她們這樣了。”
顧希言臉一紅,很快又恢複如常,他轉移話題道:“上午在府衙人多說話不便。我覺得葉掌櫃雖已自首,可張侍郎一案還有諸多疑點。”
韓沐眼神一亮:“伯約也是這樣認為的?我早就說過嘛,葉掌櫃毒殺張侍郎的動機太牽強了,或許她還有什麽難言之隐。或許我們出面問不方便,讓沈掌櫃去問,她會更容易吐露心聲。”
顧希言颔首:“我下午就去找英英。另外我們這兩天抽空再去拜訪一下方夫人。”
韓沐遲疑着問:“伯約的意思是?”
顧希言沉聲道:“我只是覺得,若張侍郎真的是毒發身亡,這一切未免太湊巧了些。”
“是吧是吧。”韓沐的聲音頗有些興奮:“我就知道張侍郎的死因沒那麽簡單。也許葉掌櫃只是碰巧……”
顧希言打斷韓沐道:“現在沒有證據,一切只是你我的設想而已,還是等調查清楚再下結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