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池漁出門是為了吃飯。
來海富廣場吃飯,确實存了點搞事情的心思,且指向性非常明确——老大池子。
挂在屠宰場冷庫的殺手三人組,不是池子指派的,就是他指派人安排的。
遇到池子的小兒子池浩當真意外,是“無巧不成書”的巧。
畢竟池子還活得好好的,用不着父債子還。
但突然跳出來一個小女孩送上一瓶酸奶,并且着重強調是搬磚俠姐姐送給她的。這就很邪性了。
老陸那天怎麽誇陶吾的?
能幹,搬磚俠。
就算谷狗沒有被牆,千度封鎖虛假廣告,搜索“搬磚俠”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吧。
池漁想着,摸出手機按下電源開關。
徐晶晶抱着小書包坐到她對面,“姐姐你真好看,心善人美。”
池漁擡了擡眼。
——小同學你這麽能說會道為什麽剛才一敗塗地?
徐晶晶的緊張和羞怯慢慢散去了,對上池漁的目光,眨巴眨巴眼睛,問:“姐姐真的是池浩同學的姑姑嗎?”
“他爸爸的爸爸是我爸爸。”池漁咬着吸管吞了口檸檬水,含糊道,“你說是不是。”
徐晶晶掰着手指默念了幾次爸爸,點點頭,“是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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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浩在後面越哭越大聲,拍桌子踢凳子。
帶隊老師半哄半拖地把他帶出餐廳。
見池浩在外面打滾撒潑,徐晶晶厭惡地撅起嘴, “可是姐姐跟他們一點兒都不像。”
手機屏裂,面容識別也出了點兒問題,池漁鼓搗片刻,好歹開了機。
輸入“搬磚俠”點搜索,居然跳出四十多頁搜索結果。
只要敢想,各行各業都能出超級俠客。
池漁心态穩了不少,把沒動過的水果沙拉推過去。
“謝謝姐姐,我不吃。”徐晶晶蠻懂禮尚往來,給酸奶插上吸管,用雙手捧給池漁,湊近了神秘兮兮道,“我真的沒吹牛,搬磚俠姐姐還會飛,還有……”
池漁:“……”
她忽然有點犯困,想打道回傳說煞氣很重的屠宰場。
徐晶晶眼珠骨碌碌轉,黝黑的小臉上揚起略顯狡黠的笑容。
乍一看,有點刺眼。
明确傳達着“這是個大秘密,你問我的話我可以考慮告訴你”的信號。
池漁板起臉:“你搬磚俠姐姐難道沒有告訴你,這種事不可以随便亂說?”
徐晶晶讪讪地閉緊嘴巴,又露出先前那副怯生生的純真表情。
池漁瞪她一眼,起身去櫃臺結賬。
雖然巧合過多有點邪門,但她基本上确定徐晶晶說的搬磚俠就是陶吾。
傻乎乎的神獸跟徐晶晶之間有什麽瓜葛她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神獸自甘堕落為小學生故意賣弄的談資,是圖神話傳說的榮光嗎。
她走得急,沒聽到徐晶晶嘟囔:“就是沒告訴過我嘛。”
池漁買完單出餐廳,小池浩氣勢洶洶地像小牛犢一樣沖上來。
她一動不動,瞧着池浩邁着小短腿沖到面前,慢悠悠地伸腳絆了他一記。
然而小胖子沒有如她所願地一頭栽倒,被急匆匆趕來的池子抱在懷裏。
池子喝道:“池漁!”
池漁懶洋洋地擡手,“大哥。”
池子比她年長十一歲,做美食城做出了肥頭大耳朵,皮帶深深陷進肚皮。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絲毫看不出是兄妹。
帶隊老師讷讷的,似乎沒想到池浩樓下瞎撞的路人真的是親戚。
池漁環顧四周。
這裏的商家店員都認識老板池子,池浩在快餐店門口鬧了好一陣子,早已引起諸多食客不滿。
礙于他是老板的小孩,大哭大鬧并沒有保安來處理,但暗地裏的指指點點還是有的。
池漁不太喜歡被別人盯着,哪怕只是殃及,視線越過池子投向電梯間,“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池子啐了聲,“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
池漁不記得上次和池子說話是哪年哪月。她有幾年沒去參加池家的團年宴。
從記事起,這位大哥除了在父親面前,從未給過她好臉色。
池浩在池子懷裏狐假虎威:“這女人欺負我,爸爸你快收拾她!”
以前池漁天真地以為,池家不喜歡她的人頂天也就是池億城一百來個私生子女。
現在看,再加上各種侄子侄女,數量要翻上好幾番。
池漁哼出口氣,問池浩:“你想你爸爸怎麽收拾我,在哪兒收拾我?”
為人父母在孩子面前總是下意識保持尊嚴,池子怒指池漁,“你在家任性就算了,欺負小孩,還有沒有一點做長輩的樣子?”
池漁沒理他,接着向池浩道:“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以跟同學們分享一下。你爸爸四天前派了三個殺手追殺我,結果是什麽你知道嗎?”
她唇角挂着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音量堪堪維持在父子倆聽得清的程度。
池浩年紀尚幼,沒理解話裏的潛臺詞,但被她的眼神和語氣吓壞,“哇”地把頭埋進爸爸的肚子。
池漁滿意地點點頭,平視池子,“現在有的談了嗎?”
池子的辦公室在頂樓,算不上富麗堂皇,勝在寬敞明亮。落地窗下是區域綠地公園,綠意盎然,再遠處綴有蜿蜒河流。
“景觀不錯。”池漁真心實意地誇贊,“大哥應該多回頭看看綠色,洗滌眼睛,美化心靈。”
池子不予回應,拿起話筒撥內線叫下屬帶池浩去換洗。
池浩一走,偌大的房間陷入寂靜,室外卻忽然狂風大作。
山雨欲來風滿樓。
池漁轉了圈,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枕在腦後,“大哥。”
池子從抽屜拿出一支雪茄,“別叫我大哥,我受不起。”
“叫你一聲大哥,是希望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池漁莞爾一笑,“一個月前,誰往我水管下的毒?”
池子點煙的動作一僵,“什麽下|毒?”
“大哥,這裏只有你和我兩個人,你要跟我打啞謎我也沒辦法。”池漁說,“三個殺手還在屠宰場,你放心,他們挺有職業素養,到我今天離開之前也沒交代是誰付的傭金。”
池子咬着煙嘴卻不點火,打火機蓋子一開一合,“啪嗒”作響。
看反應,雇傭殺手的人确實跟他脫不開關系。
池漁前傾上身,“池子,我們都流着池億城的血。但你沒當上池億城的正牌繼承人,只能怪你媽沒本事嫁給池億城,跟我沒關系。我從來沒想過參與你們的豪門大戲。”
窗外,電閃雷鳴。
房間內,池子臉色同樣陰晴不定,“你別跟我說有的沒的。”
“是有件家事要告訴你,不過想來你應該也聽說了。”池漁眼光一沉,“老祖宗走了。”
池子硬邦邦道:“那又怎樣?”
“這麽說吧,蒙老祖宗庇佑,上次的毒沒要我的命,後來我大半個月只敢吃方便面,幹吃。”
池漁自嘲地笑笑,“不管你信不信,我來這裏主要目的是想好好吃頓飯。是你兒子自己沒長眼睛撞到我這兒。”
池子:“浩浩他……”
“他還是個孩子。”池漁接下他的話,“所以我來找你。我想開了,與其提防你們下黑手,倒不如我們開誠布公談一談。不要緊張,沒什麽大不了。你盡可轉告我的好哥哥姐姐——”
池漁略略仰頭,望進他藏在厚重脂肪下的眼睛,“未來一個月我都在屠宰場,動手最好幹淨利落。”
池子避開她的視線,專注點燃雪茄。
半分鐘後,雪茄砰然落地,煙與灰四散。
池漁臨走前,留下了一句話。
——“一個月後,但凡我還有一口氣,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陰雲如墨,雷電滾滾。
滂沱大雨傾盆而至。
這場雨來勢兇猛,短時間沒有停的跡象。
池漁仰頭望了會兒不時被閃電撕破的雲層,轉身回商場,卻不期然看到幾個眼熟的影子。
帶隊老師和除池浩外另外三四個小學生也在休息區。
徐晶晶抱着小書包乖巧地坐在長椅上。
池漁逡巡四周,在她身前站定。
徐晶晶瑟縮了下,往老師那邊挪了挪,騰出位置。
“聊聊搬磚俠?”
徐晶晶驚喜地扭頭。
池漁附在小女孩耳旁氣聲問:“她是不是叫陶吾?”
徐晶晶同樣氣聲道:“你也認識陶姐姐呀?”
“嗯。”池漁刮刮她挺翹的鼻子,“前幾天她還給我當保镖。”
“搬磚俠姐姐超厲害的。”徐晶晶雙手捧着下巴,星星眼滿是憧憬與崇拜,“她說要是有人欺負我,随時叫她都可以。她會很快很快趕過來。”
“那你現在叫她她也會來嗎?”
“姐姐你是不是被池浩爸爸欺負了?你很不開心。”徐晶晶摸摸她的頭發,“我叫搬磚俠姐姐來,好不好?”
池漁啞然失笑。
她其實有點懊惱。
池億城的私生子們把她當仇人,那股“只要池漁死了,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的願望無限趨近執念,以至于被不少人當成終生事業。
這麽多年,投毒、車禍、暗殺,她的遭遇足夠寫一本三千種死法。
她始終無力還擊。
她把自己關在黑暗密室,盡心盡力自保,生怕別人趁虛而入。
可那些人無孔不入。
過去大半個月,池漁連水都不敢多喝一口。
老祖宗壽終正寝前,她總是想時機還不成熟,她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
甚至于那天晚上眼刀男追到屠宰場,她想的仍是反擊眼刀男,沒想過通過他追問具體元兇。
複仇的概念就像她過去的生活一般混沌。
可是突然間,有什麽東西沖進腦海驅散了陰雲,讓她決定走出去。
是什麽?
“老板。”
頭頂落下一道清朗的女聲,還有柔軟而溫熱的觸感在她後頸一掃而過。
池漁擡頭,酷似貓科動物的澄黃眼睛在帽檐下閃閃發亮。
陶吾蹲下來,以自下而上的角度回望她,“我能為你做什麽?”
“我沒帶傘,你能送我回家嗎?”
回屠宰場,池漁徑自去了514,從樂扣盒撈出小王八。
吃了幾天貓罐頭,小王八似乎長大了點,窸窸窣窣爬上她手腕,在她臂彎找個舒服的姿勢趴下。
池漁撓撓小王八的殼,問:“你是老祖宗嗎?是就點點頭。”
說完,她也覺得自己好笑,扯起唇角,無聲地笑笑。
手指在王八殼上摩挲着,不知為何勾起了方才掠過後頸的柔軟觸感。
池漁背靠水泥牆,把手放在額頭,接着滑下去,蓋住酸澀的眼睛。
卻沒看見小王八慢慢、慢慢地點了兩次頭。
作者有話要說: 陶吾:我能幹的有很多,比如……
池漁: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