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考察組組員進入地下,是在第二批人員到達天助鎮的次日午後。
實際上, 安兆君到的晚上, 孟教授就想帶人下去,安導表示反對, 理由是後半夜會有一場大風,地面和地下很難實時保持聯絡。
B2入口進去的通道,初步探測長近五百米, 不排除目前探測到的盡頭是轉臺, 後面呈之字形向下延伸的可能。但再往下受信號及機器能限, 無法回傳有效數據, 繼而建立模型。
風持續到第二天上午, 作為觀測點、存放了大量設備的七號建築鋪了一層沙,又是一通七手八腳的整頓。
日上中天,孟教授不願繼續等, 和一個叫冰洋的肌肉男換上安導帶來的新裝備,各背兩只氧氣瓶進了B2。
孟教授下去, 觀測點附近的緊張氣氛并未絲毫緩解, 操作探測器的小尹和網管小周在七號建築就位, 時不時大呼小叫。
喊什麽聽不太清, 激動是挺激動的。
安導掀開門簾一步走進七號建築, 迎面碩大一張黑布撲過來, 她敏捷地往後閃,卻沒閃開隐藏在黑影中的無數沙粒。
“我次……”
“哎喲喂!不好意思啊安導,我沒看到你。”小尹攏起黑布——昨晚封門封窗戶的防塵罩。
“你那臺機器……”
安兆君話還沒說完, 小尹緊張地捏着防塵罩兩角,看樣子又要抖,“安導,我們這兒不方便無關人士參觀。”
“你不是這地方出生的嗎?下面有什麽你不知道?”
安兆君灰頭土臉從七號建築出來,不期然碰到了石頭後面冒出來的林鷗。她也以為安導進去是想看實況直播。
“我離開這兒的時候三四歲,找回這地方花了我十三年。”安兆君扭頭吐了口沙,目光如刀,從小尹頭頂削過去。
想把他那好幾天沒洗的油膩頭發削光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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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來前安兆君告訴過他,最好把設備搬到大雅丹堡,小尹沒聽,他覺得把窗口和門口封嚴就行,組裝好的機器不能搬來搬去。
但沙漠的沙細如毫發,無孔不入。一夜風吹,細碎沙粒鑽進了他以為絕對嚴密的防沙罩,機器上自然落了沙塵,很難說有沒有深入到機器內部。
安兆君就想提醒他開機前最好做個全面檢查,萬一沙子把芯片什麽的磨損了不好。誰想到門還沒進去就被人潑了滿頭滿臉的沙。
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小尹拉高防塵罩,擋住他面前的屏幕,而後頭探出窗口,掃了眼這邊,不無輕蔑地啐了口。
林鷗遞水過去,擋在安兆君和窗口之間,壓下了安導差點兒揭竿而起的暴脾氣。
術業有專攻,隔行如隔山,尤其這種極端環境,哪怕做一千種情景模拟,遇到突發情況照樣應對不及,任何一個細節沒處理到位,都可能導致極為嚴重的後果。這幾個憨憨怎麽就不懂呢。
安兆君漱漱口,說了聲“謝謝”,跟林鷗回六號建築。
“我去年才找到地方。委托社裏交上去的報告一直沒反饋,倒是收到闵組長郵件,問我知不知道蒲昌海裏面有個廢棄的鎮子。說贊助商想派隊伍來考察。說實話,要不是闵組長,人送到地方就算完成了,後期我是不想再管。”
“別管了,管也不會聽的。”林鷗說,越過安導,看到坡口闵秀跟洛娜仍在嘀嘀咕咕什麽,“組裏人好像連闵組長都挺不待見。”
昨晚隐隐約約有感覺。
主要是幾個男生收拾文件搬設備手忙腳亂,闵組長約是想抓緊時間弄完,讓人趕緊進雅丹堡避風,就主動去給他們幫忙。
然而沒碰到東西,一男生大聲呵斥“別亂動”,闵組長頓時手腳都沒地方放,別提多尴尬。
那會兒林鷗還在場,男生喊完了還瞅了她一眼。
“你怕是不知道這幫人多提防闵組長,來的一路寧願六個大男人擠一輛車。”安兆君嗤笑道,“他們還把洛娜當傻白甜哄,沒事兒送塊瓜送瓶水,直男套話一車一車往外倒。洛娜問他們什麽專業方面的,嘴巴就焊死了,撬不開。”
林鷗皺眉,“至于嗎?”
安兆君:“怎麽不至于?人家搞的可是改寫人類歷史的大課題。”
林鷗:“什麽?”
安兆君說:“這幫憨憨吹,說考察項目弄成了,肯定能颠覆當今生物物理什麽的,拿諾貝爾沒問題。”
她就地坐下,舒展四肢,索性把林鷗也拽坐下來,一指闵秀,“闵組長物理、生物跨界大佬,履歷我當時翻了半小時都沒看完。其他人麽,要麽普普通通,要麽水分很大,能把金剛鑽丢一邊,自己拿小鐵錘。這格局還争諾貝爾……呵呵!”
林鷗:“……投資人哪裏的,是不是錢多沒地方燒啊?”
集合了這麽一個不靠譜的考察隊伍。
安兆君搖頭,“投資人不知道,主要是姓孟的接洽。估計也是怕闵秀壞他好事。闵組長那人,專業夠硬,就是不懂人情世故。上份工作做了幾年,眼看快出成果了,被人舉報挪用研究經費。你猜挪用了多少?”
林鷗并沒有配合地發問。
安兆君攤開右手,自問自答:“五萬。”
“啧。”
安兆君說:“我看到有學生給她抱不平,不過被原單位壓下去了。”
林鷗還沒摸到考察組的智商下限,又問道:“可是研究不出來成果,哪有功給他們搶的?”
“你終于發現了孟點。”安兆君豎拇指,“我之前也接觸過幾個科考隊。這隊伍整個給我的感覺,就是編一堆天花亂墜的東西,做一份精美的PPT,去找土豪騙錢,騙到一個都是賺。我都知道他們的套路,這一趟甭管有沒有什麽發現,運一車土回去,再騙個三年五年的經費……”
正說着,羊小陽突然插到兩人中間,“安導,闵組長找你。”
安兆君疑惑了一秒這人是從哪兒跳出來的,往坡口一看,闵秀确實在朝她揮手。
等她走遠,林鷗問羊小陽:“怎麽樣,有什麽發現?”
羊小陽幹脆利落道:“什麽都沒有。”
林鷗的行程列表本來沒有天助鎮。但看到那張瘆人的客運中心照片,地耳村招待所門口擦肩而過的三人又的确是向着天助鎮來,便取消原定的計劃,臨時改來天助鎮探探情況。
她不好跟安兆君說出真相:懷疑有魔怪跟蹤漁寶兒。只好先讓安導轉告一個模糊的關鍵詞給在天助鎮這邊。
路上,她留意過那輛迷彩吉普的車轍。無奈天公不作美,夜晚刮了兩場大風,第一天就追丢了。
漁寶兒應該是收到警告了的,她離開得很匆忙,也很堅決。
但天助鎮連一顆人頭都沒多出來,那三個人去了哪兒?
他們的目标到底是漁寶兒還是陶吾?
這時,羊小陽耳根一動,轉往闵秀和安兆君的方向,說道:“她們要去找小池總。”
林鷗也看過去,“隔那麽遠,你能聽到?”
她們這邊跟闵秀安兆君那邊距離二十多米,又在上風口,風聲呼嘯,別說二十米,安兆君剛才走到兩米開外,聲音就模糊不清。
羊小陽點頭,“這裏靈力比海城豐沛,而且有陶吾的印記。”
“陶吾……又是陶吾。”林鷗撥她的羊角辮。
陶吾在屠宰場就是神一樣的存在,她一路憂心忡忡,羊小陽不以為然——有陶吾在,什麽妖魔鬼怪都不在話下。
然而正是羊小陽對陶吾的盲聽盲信提醒了林鷗:萬一那個人盯着的不是漁寶兒,而是陶吾呢?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更高,拿出手機給漁寶兒發信息,問她在哪兒。
闵秀要找小池總不是臨時起意。
昨天如果即刻出發,說不定能追上小池總。
闵組長真的不太會做人,哪有人家要走就讓人走的,夜裏風那麽大,萬一在沙漠裏迷路了怎麽辦。
林鷗心裏有怨氣,話裏免不了抱怨:“那你為什麽不追?”
洛娜在旁邊替闵秀解釋:“孟教授講不讓追。”
安兆君打圓場:“她們兩個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斷,現在別追究誰的責任,就說要不要去找。”
她自己的意思是,既然考察組暫時用不到向導,她回去蒲昌海鎮上。
羊小陽無腦站隊:“不用擔心啦,有……”
林鷗一手捂住她嘴巴阻止她再叨叨念陶吾,一手拿出衛星電話。
安導替闵秀燒了一桶勾心鬥角直男癌藥丸湯,聽得林鷗直泛苦味:考察組盡管窩裏鬥,後面有投資人給買單。
她呢,網絡信號沒有無法直播,攝影設備經不起風吹日曬的損耗。
天助鎮之行,對林主播來說,完完全全是賠本生意。
她也想走。
闵秀表示她應負責任去找人,洛娜不甘落後,“你們不能只留我在這裏,我也要去找親愛的小池總。”
林鷗腦仁疼,把電話放到耳邊,堵着另一只耳朵。
竟然通了。
林鷗急切地問:“你們在哪兒?”
那邊頓了好一會兒,只聽到一個懶洋洋的帶着鼻音的聲音,剛睡醒似的,“不知道,迷路了。”
她們确實迷路了。
偏得還挺遠。
陶吾幾次近探遠尋,都沒找到鹽殼地,也找不到天助鎮在哪個方向。
池漁一點兒都不擔心,自己動手拿小帳篷和睡袋搭了神力驅動的房車,除了有點兒熱,一切都挺好。
但陶吾很着急。
“我不應該迷路。”陶吾揉着自己的腦門,額心被自己揉得通紅。
“沙漠迷路很正常的嘛。等晚上星星出來了,看星星就知道該往哪邊走。”池漁說,“要不你把我放在這兒,自己再去遠處看看?”
“不行,不可以。”陶吾立時反對,“我們一步都不能分開。”
池漁靠着背包翹着二郎腿,一手枕在腦後,越看陶吾額間那抹紅色越不順眼,招招手,“過來。”
陶吾聽話地屈下雙膝,半跪半坐。
“再近點。”
陶吾彎下腰。
池漁還嫌太遠,索性手指勾着她的領口帶到面前,唇瓣迅速在她額間碰了下,“等天黑。”
還好,看起來紅得吓人,溫度不高,還有些久違的沁涼觸感。
七天過去了。
陶吾捂緊了額頭,悶悶地說了聲“好”。
池漁找出電話,開了機,回頭見她低頭耷腦,又在包裏翻了翻,找到一瓶巧克力奶,把吸管遞給她,自己舉着瓶子,“還不開心?”
“沒有。”陶吾想自己拿,池漁沒撒手。
“那就好。”池漁說,等陶吾一口氣喝得差不多,笑眯眯地說,“最後一瓶。”
陶吾吐出吸管:“……哦。”
池漁就着吸管喝掉最後一口,笑彎了眉眼,“真甜。”
看對面那雙澄黃的眼睛快冒出火,池漁見好就收,轉口道:“說不定天黑之前,會有人來找我們。”
陶吾的視線依然未放開那雙唇。
她當然知道那很甜。
她嘗的第一口那種深褐色的飲料,就是她喝了一半剩下來的。
陶吾的凝視讓池漁有些不自在,“就一小口,陶吾吾。你總不能讓我吐出來給你……也太那個了吧……”
腦補的場面實在太美,她說不下去。
“不,不用。”陶吾依舊未移開視線,反而前傾身,低聲道,“你說我想要什麽我要說出來。”
“是啊。”池漁屏住呼吸,頓了頓,佯裝無事地反問:“你想要什麽?”
“我……”
那雙眼睛離得太近,甚至有些失焦的模糊,鼻息倒是将一縷縷清晰的、綿長的熱度撲灑在面上。
呼吸開始纏繞。
“想要……”
應該查一查巧克力奶的成分。池漁想。
甜度絕對超标,香精疑似過分勾兌……
總之,香甜得讓人頭腦陣陣眩暈。
池漁閉上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後面還有一小段,想想還是停在這裏吧。
不期待就對了 15瓶;墨绶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